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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花魁在線閱讀 - 第6頁

第6頁

    “能得薄棺入殮,又見公子成材,二老九泉之下亦得安息。”春容不再有意貼近他。

    有人來妓館買笑,便笑與他看;有人來妓館買樂,便同他取樂;有人來妓館買只耳朵,便只需靜靜聽著。

    春容此刻,就是那只耳朵。

    江慎又提及曾三次參加縣學考試,試卷遭人替換或名次被人劃去,后續(xù)的一應考試便也沒了。曾有位心儀的姑娘,隨其父于江邊打漁,漁女明艷活潑,二人私定終生,怎料鄉(xiāng)紳與其父商定,僅十兩銀子便將漁女納作妾室。

    他自問前生苦難多因銀錢而起,于是棄了所謂風雅的琴棋書畫,撰些艷情話本、描些欲色春宮。因他功課好,筆觸又真,與當?shù)貢毯献骱?,幾年間便財源滾滾,賺了不少銀兩。

    “情與欲本為常理,公子何須妄自菲薄?!贝喝萋牫鏊哉Z間的懊惱悔恨,“圣賢書與春宮圖,其實并無差別?!?/br>
    “怎會沒有差別?!苯骺嘈?,“譬如姑娘,倘若當初有得選,會做今日的營生嗎?”

    “難說。”春容未給出確切答案。

    “半年前,上元燈會,我在長門大街游街的花車上見到姑娘,隨后便多番打聽,得知七夕出閣宴?!苯鲊@息,“只是我既沒有那二位一擲千金的魄力,也無千金可擲。未能搭救姑娘。”

    “救我?”春容心覺有趣,正襟危坐,仔細聆聽。

    第5章 勸風塵

    有錢荒唐的嫖客給妓|女贖身,原不是什么新鮮事,只是用上“救”字,便顯得與眾不同些,但內(nèi)里卻又是個老套的故事。

    春容與江慎曾愛戀過的漁女模樣相似,只是漁女遠沒有她這般白皙細嫩的肌膚,亦沒有她這般馥郁艷麗的脂色。

    江慎攜著積蓄的百兩銀子,本欲南下,在煙雨霧柳小院中鉆研詩書。

    不曾想,上元節(jié),長門街,花車簾,驚鴻一瞥。

    他在銀州城留駐,只等春容出閣那日。他自述五十兩買來掀轎衣,不為那般猥瑣急色地窺視,而是為守得春容,不為旁人折辱。

    春容低眉一笑。

    江慎以為她不相信,便匆匆轉(zhuǎn)過身,與她面對面坐著,指天立誓:“我發(fā)誓——”

    “公子不必發(fā)誓?!贝喝輸r他,“公子所言,春容相信。”

    “那為何取笑于我?”江慎不解,急急發(fā)問。

    春容抬眉一眼,眸光燦若金烏照水粼粼。

    “公子有所不知——”她似是猶豫片刻,往下言辭或有不妥處,但片刻后,她仍開口,“所謂‘出閣’,僅是選個為之初次破身的客。但公子既擅繪春宮,豈能不知,除卻交合外,多得是取悅男人的法子?!?/br>
    樓內(nèi)姑娘,有幾個不是自幼養(yǎng)在樓里?又有幾個,不是自幼便待客歡喜?

    江慎臉色煞白,隨即又泛起紅暈。

    “姑娘……但姑娘究竟是清白之身?!苯骺目陌桶偷卣f,“我愿救姑娘以清白之身,離開這污濁骯臟之地。”

    “落身妓館,便已無清白之身?!贝喝萏┤换氐溃肮铀芮埔姷?,春容的每一寸皮膚,每一根毛發(fā),都被無數(shù)人沾染過。唯有公子昨夜未視之所,尚無人一探究竟罷了。公子可還覺得,春容乃是清白之身?”

    江慎扯過桌上茶盞,半數(shù)茶水因其動作傾灑,沾濕坐墊、衣裙。

    他將茶水飲盡,春容再為其斟茶,如此往復三次后,他終于鎮(zhèn)定些許。

    “是我失態(tài)?!彼h首致歉,“但若姑娘不棄,我仍愿為姑娘謀?!?/br>
    “萍水相逢,春容有幸,能與公子舊友得三分相似?!贝喝萃裢竦溃肮咏褚褳榇喝莺谋M銀錢,無須再多費心思?!?/br>
    “你不愿離開?”茶盞重重落下,“這是為何?”

    上一個偷偷逃去的還是梅香。春容斂眉出神,想起梅香與秀才眉來眼去的光景,轉(zhuǎn)瞬便又想起瑤臺上血淋淋的軀殼。

    那人是秀才,或能免去一死。

    江慎毫無背景,又無錢財,倘若今日出手,來日便是護城河上的浮尸一具。

    “春容自幼長于軟玉樓,為何要離開?”

    “你便甘心做個妓|女?!苯鲪兰t了臉,額上青筋凸顯,是氣著了。

    “我生來便是妓|女,有何不可?”

    “可知羞恥?。俊?/br>
    “何為羞恥?”春容不惱,嫣然一笑,拿著手帕拭去桌上水痕,“公子不妨說說,春容聽著?!?/br>
    江慎一時語塞,默了片刻,自知言語有失妥當。他再飲一盞茶,平穩(wěn)語氣再問:“當真不愿離開?”

    春容指尖抹過杯沿,蔥白圓潤的指頭與玉色茶碗相映,似清早天白與欲雨天青相融,將灑一場綿綿晨時雨。

    “公子可知,這棟樓里的姑娘,終其一生都困在這里。若有幸運的,或許瀕死尚未合眼便被草席卷著丟出去,如此便能夠看一眼樓外的光景。”她垂眼低眉,柔柔笑著,恍若霧里的花。

    她回想起上元燈會,花車碾過那條長街。

    原來她千方百計努力奪魁,為的只是能在上元節(jié)那天,在死之前,出去走一遭。

    江慎難以置信:“我不相信,困一個人一年兩年容易,三年五年也不難,但如何能困住一個人十年二十年!”

    春容側(cè)首,笑容淺了許多,似思似惑,似問似述:“倘若她們沒有十年呢?!?/br>
    人一生,有許多個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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