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旺越干越覺得心虛，原本五天才能干完的活兒，他們?nèi)炀透赏炅?。這主要還是程鐸的功勞，他加快進(jìn)度，程鐸也跟著加快。

    他力氣又大，好像不知疲倦似的，挑著沉重的水桶仿若無物……后來程鐸干脆不讓他挑了，只讓他和永哥兒澆地。

    就在四畝地的農(nóng)活都要干完的時候，一直沒冒頭的吳桂花突然帶著李三爺和村里的族老，浩浩蕩蕩地出現(xiàn)了。

    除了吳桂花，甚至好幾天沒露面、臉色蒼白的豐哥兒都一起跟著來了。

    李旺一看見吳桂花就皺了眉：“你們來干什么？”

    “老二，你這是什么口氣？這獵戶給了你好處，你就一心幫著外人了是吧？”吳桂花顯然也氣不打一處來。

    李旺也硬氣地很，掃了眼一起來的李三爺和村里的長輩，毫不留情地道：“我之前在李滿倉家里已經(jīng)說過一次，我今天就當(dāng)著三爺你們的面再說一次，我跟李滿倉斷絕兄弟關(guān)系了……”

    “老二，你渾說什么？”吳桂花尖叫著想打斷他，沒想到李旺理都不理，繼續(xù)道：“以后他們一家與我無關(guān)！你們也少過來攀扯，我就是窮死、餓死，也不會去求李滿倉一句！”

    “李旺，你怎么能這么說？”李三爺不贊同地皺眉：“到底是親兄弟，打斷骨頭連著筋吶，有什么矛盾說開就好了，何必鬧什么斷絕關(guān)系！”

    程鐸一點(diǎn)都不意外，他知道這古代的氏族和親屬關(guān)系是很緊密的，斷絕關(guān)系無異于自斷生路。所以他之前想買李滿倉家的地，才會特地去詢問永哥兒的意見，因?yàn)樗?，這親屬關(guān)系不是想斷就能斷的。

    李旺無法說去世老娘的壞話，只能撇開臉道：“三爺，我這么做有我的理由，你們不用管！”

    “三爺，你看看他，我們一家剛剛出了事，他就忍不住落井下石了！”吳桂花惡人先告訴：“是不是這獵戶慫恿你的，他給了你多少錢，你連自己大哥都不顧了？”

    李旺冷下臉：“吳氏，你真的要我當(dāng)眾說個明白？”

    吳桂花窒了窒，他還真的怕李旺不管不顧，把什么都掀開來！

    雖說古代以孝為先，孩子無論如何都不該說父母的不好，可他們只是一群只會種地的村民，真揭下臉皮不要了，什么事做不出來？

    就像李大和李二一樣，李旺管得多了，他們連李旺都打！而且一方的地痞村霸其實(shí)是很可怕的，一般人不敢招惹他們，若不是損害了村里絕大多數(shù)人的利益，他們也不會輕易把人趕走。

    因?yàn)榘讶粟s走，就代表絕了他們的生路，萬一他們活不下去，誰知道會不會回來報(bào)復(fù)村里人？他們又不可能把整個村子封起來！

    李三爺?shù)热嗣婷嫦嘤U，心知這里面肯定有內(nèi)情，可李旺不說，他們也不好問。只是不知道這次是因?yàn)槭裁矗牙钔@個老實(shí)人都逼得發(fā)狠了，要斷絕兄弟關(guān)系……

    “李旺……”李三爺還想再勸一勸，被李旺打斷了：“三爺，這些年我對李滿倉如何，他對我又如何？相信你們心里都明白。話你也不用再勸了，總之他們一家今后與我無關(guān)……你們也少來招惹我，不然我發(fā)起狠來，不知道會做出什么事?！?/br>
    李旺后面這句顯然是對吳桂花說的，吳桂花心里有氣，可這會兒她還有更重要的事，因此也沒有使出平時慣用的撒潑耍賴那一招。

    “三爺，你們過來是有事？”程鐸看吳桂花這樣，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主動問了出來。

    這吳桂花早不來，晚不來，偏偏等他們把地里的農(nóng)活干完，就帶著人來了。

    這不是早有算計(jì)是什么？

    不過算計(jì)到他頭上，她怕是想得美了點(diǎn)兒！

    第31章 永哥兒，你其實(shí)不是我的孩子。

    李三爺面露尷尬：“你讓她自己說吧?！?/br>
    他實(shí)在沒臉開口, 之所以跟著過來，不過是因?yàn)楸粎枪鸹ㄕ垓v地沒法子。與其讓她鬧得大家都不得安生，不如一起到程鐸面前來說個明白。

    “有什么不能說的?！眳枪鸹s了縮脖子, 雖然還是有點(diǎn)怕程鐸, 可是眼下這么多人呢：“我說就我說！當(dāng)初要不是你買了我們家的地, 我們根本就湊不齊那么多銀子……沒有銀子我們也不會上當(dāng)。你偏巧在騙子騙人的時候冒出來，誰知道是不是跟他們一伙的？”

    吳桂花說最后一句的聲音很小，可能是怕程鐸發(fā)火, 但很快又變成理直氣壯起來：“若是你沒來，村里人根本就買不起我家的地, 豐哥兒被騙婚的事也不可能會有。你但凡有點(diǎn)良心，就該把地還給我們！”

    程鐸無語：“照你這么說，若是我在二十里坡買了某個老漢的糧食。本來他賣不完是不會回家的，但是偏巧我給他買了，然后他回家了，路上出了意外，合著他出事也是我的責(zé)任了？”

    他說著看了一眼三爺和他身后的長輩們：“若是這樣的話，我就要去外頭好好說道說道。以后誰再買羊兒村村民的東西就要小心了，因?yàn)殂y貨兩訖還不算完，對方怎么拿銀子回家、怎么花用也要問清楚了, 不然就要被賴上?！?/br>
    李三爺和長輩們都窘迫地不行，程鐸真要往外這么一說, 他們羊兒村的人以后還有臉出去賣糧食嗎？

    “那又不一樣！”吳桂花下意識反駁。

    “哪里不一樣？我們是不是銀貨兩訖了？李滿倉有沒有帶著銀子回家？退一萬步說，你們賣地是我強(qiáng)逼的嗎, 你們不想賣, 我非要逼著賣的？”程鐸一個現(xiàn)代人, 理論知識豐富, 別說這事他有理，就算沒理他也能說得吳桂花啞口無言！

    程鐸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吳桂花壓根就答不上來，最后只能往地上一坐，大聲哭訴道：“我不管，誰叫你要買我們家地的！我們現(xiàn)在銀子沒了，地沒了，還有我們家豐哥兒的嫁妝，全都沒了！你把我們害得這么慘，地還不肯還回來，是不是要逼著我們一家四口吊死在你家門口？天吶，我不活了，外來戶欺負(fù)本村人，村里的長輩也不管，活不了了……”

    程鐸還真不怕：“好啊，你們一家四口吊死在我門口，要不要我替你們準(zhǔn)備繩子？”

    吳桂花一窒，然后又繼續(xù)扯著嗓子大聲哭嚎起來，邊哭還邊罵。她以往這樣，都是會扯著苦主不放手的，但是面對程鐸她不敢，只能坐在地上哭天搶地。

    “程鐸……”李三爺見他說得實(shí)在不像樣，忍不住攔了一下。

    程鐸早有準(zhǔn)備，見李三爺出面，又突然改了口：“要還地也行。”

    吳桂花一聽這話，馬上從地上爬了起來：“真的？”

    “當(dāng)然?！背惕I話鋒一轉(zhuǎn)：“不過買地的四十一兩，換地契交給衙門的二兩，還有我們這三天打理田地的工錢和食宿……就算三百文吧。一共四十三兩三百文，拿來吧，我把地契給你?！?/br>
    “換地契的二兩憑什么要我們出？還有，這點(diǎn)活計(jì)根本不值三百文！”吳桂花反駁。

    “我們有契書呢，反悔不賣的人又不是我！我沒找你們要誤工費(fèi)，賠償費(fèi)都是好的了，你若是覺得不合理，我們?nèi)パ瞄T說道說道？”

    “你……”吳桂花怎么敢去衙門，她都聽她當(dāng)家的說了，這程鐸厲害著呢，連衙門的捕頭都要給他面子！

    程鐸又問李三爺：“三爺覺得，我說的價錢合不合理？”

    “合理?！崩钊隣斨锌系攸c(diǎn)頭，又斥責(zé)吳桂花：“吳氏，程鐸換地契拿了二兩銀子，是我和你當(dāng)家的親眼所見，眼下程鐸也答應(yīng)還地了，你不要再無理取鬧！”

    其實(shí)換地契的過程中程鐸出的還不止是銀子，他無形中震懾了捕頭和文書，才會把事情辦得這么快。既然這些程鐸都不計(jì)較，李三爺也賣了個好，主動出面斥責(zé)了吳桂花。

    但是可想而知，吳桂花一家根本就拿不出銀子。他們剛剛被騙了個精光，就算厚著臉皮開口借，人家也不會給啊。

    程鐸見狀就笑了：“怎么，我給李滿倉的難道不是真金白銀，一分錢沒有就想把地拿回去，天下有這種好事？”

    他就是料準(zhǔn)了吳桂花拿不出錢，才開口應(yīng)承的，不過就算吳桂花拿出錢來也沒什么，他就是花費(fèi)了點(diǎn)時間。

    躲在后面扶著弟弟的李長生臊得臉都紅了，走上前來拉吳桂花道：“娘，算了，我們回去吧?！?/br>
    他們哪有錢還給程鐸？

    “算什么算！”吳桂花不依：“就算不還地，給我們一點(diǎn)補(bǔ)償總要吧？人家豬rou鋪的洪老板都賠錢了！”

    李旺忍不住氣憤道：“洪老板是給你們牽線的中人，他賠錢罪有應(yīng)得，人家程鐸又不欠你們的！”

    吳桂花沒理他，而是借著發(fā)髻散亂低下了頭，然后又抹起了眼淚：“我們家都這么慘了，他賠我們一點(diǎn)銀錢怎么了？”

    有個長輩不知是被她煩的不行，還是覺得他們一家可憐，竟然幫著勸程鐸道：“要不獵戶你看著，補(bǔ)償她一點(diǎn)算了。”

    程鐸毫不讓步：“我還是那句話，地契可以給你，我的銀子先還我。至于賠償，我又沒做錯事，憑什么給？”

    他早看穿吳桂花的伎倆，無非是一步步試探他的底線，一開始獅子大開口要他還地，然后被拒絕了，就退而求其次要求賠償。

    一般人這時候都嫌煩，花點(diǎn)小錢了事就算了。

    但程鐸不會給，他給了就代表默認(rèn)了吳桂花那套說辭，這種人沒臉沒皮的，給了一次說不定還有下次。

    程鐸的做法也讓李三爺?shù)热藷o話可說，人家都答應(yīng)還地了，你自己拿不出銀子，關(guān)人家什么事？

    這就是程鐸的聰明之處了，他若是太強(qiáng)勢，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就算本來有理，旁觀者也會覺得他太過冷酷無情。但是他妥協(xié)一下就不一樣了，雖然最后結(jié)果都一樣，但吳桂花再出下招的時候，他再嚴(yán)詞拒絕旁人也說不出話來。

    但他怎么都沒想到，吳桂花還有最后一招：“你這也不愿，那也不愿……不然，不然我再退一步，你把我們家豐哥兒娶了吧？便宜你了！”

    他們家豐哥兒定過親，之前還接受過嚴(yán)公子送的禮物，又因?yàn)轵_婚的事鬧得太大，方圓幾十里的村子都知道了。

    這哥兒跟未婚夫婿私下相處，接受對方送的禮物本來也不算什么大事。但奈何那嚴(yán)公子是騙婚，某些三姑六婆私下還傳言，說騙子怎么可能放過豐哥兒，他的清白肯定早就沒了！

    既然名聲都壞了，他們干脆豁出去了，實(shí)在不行就逼著程鐸娶了豐哥兒。反正他一個獵戶父母雙亡，這在村里本來就是不吉利，他們肯把豐哥兒嫁給他，總好過他一輩子打光棍吧？

    豐哥兒蒼白地臉上倏地漲紅了，盡管早有準(zhǔn)備，他這會兒還是覺得自己像是沒穿衣服，赤條條地站在外頭任由他人用異樣的眼光打量。

    若不是知道自己壞了名聲，他無論如何都不會聽從娘的勸說，出來面對這種難堪的場面。可他沒有辦法，而且娘也說了，程鐸若是答應(yīng)還地或者賠錢，這事她就不提了……

    他拼命扯著衣袖，瘦削的身子忍不住細(xì)細(xì)顫抖起來，心里又忍不住懷著幾絲希望，希望程鐸一口答應(yīng)，這樣他的面子還能保住幾分……

    豐哥兒眼睫顫了顫，怯生生地抬頭望向程鐸，他這生澀又窘迫的姿態(tài)，跟之前在村口的囂張判若兩人。

    程鐸其實(shí)也很佩服他的識時務(wù)，這種人在末世不說混得好，起碼不會莫名其妙丟了小命。在生死攸關(guān)的大事面前，面子算得了什么？

    這小哥兒這么豁得出去，若不是遇到了他，說不定還真的能讓他翻身……

    永哥兒見程鐸看豐哥兒，心里就是一緊。然后不知想到什么，眼神很快黯了下去，垂下眼簾，臉上無悲無喜。

    李旺也提起了一顆心，但是轉(zhuǎn)頭注意到到永哥兒的表情，又開始心疼起來：這吳桂花也太不要臉了！就算豐哥兒這事不成，他們永哥兒也不好再提了……

    但是程鐸下一句話，就驚得李旺什么念頭都沒了，因?yàn)槌惕I說：“不可能，我已經(jīng)有未婚妻了?！?/br>
    李三爺在心里嘆了口氣，他之前也不知道吳氏會說出這種話來，見豐哥兒紅著眼睛一臉搖搖欲墜，連忙打圓場道：“人家程鐸爹娘早給他訂了婚事，你們瞎說什么呢？”

    豐哥兒希望落空，突然啜泣一聲，捂著臉逃走了。

    “豐哥兒——”李長生連忙去追，只留吳桂花呆立當(dāng)場，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李三爺怕她再說出不好下臺的要求來，連忙暗示旁邊跟來看熱鬧的大兒媳婦把人拉走。

    李旺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還打算把永哥兒配給程鐸，原來人家早有婚約了？

    他又忍不住看向永哥兒，發(fā)現(xiàn)他臉上一點(diǎn)都不意外，似乎早就知道了。

    知道了為什么還跟程鐸混在一塊兒，難道他想給人做小嗎？

    李旺心里不知怎么涌上了一股怒氣，但這股怒氣不是針對永哥兒的，而是針對程鐸，還有他自己……

    李旺心情不好，也沒心思面對程鐸，連工錢都沒去要，帶著永哥兒就回家了。

    李旺回家之后也安靜不下來，一直在堂屋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最后看著供在案堂上的牌位，終于下定了決心：“永哥兒，你過來。”

    永哥兒洗干凈手臉進(jìn)屋，看見他爹擺出一副促膝長談的架勢，心里不免有點(diǎn)緊張：“爹，怎么了？”

    永哥兒不傻，他這些日子能感覺地出來，他爹似乎想把他和程鐸湊成一對。雖然沒有明說，可他們在一起說話爹從來不攔著，他還經(jīng)常讓自己勸勸程鐸，讓他別這么浪費(fèi)……

    這種態(tài)度，怎么都不像是面對以往那些雇主。

    他以為他爹要跟他談程鐸，沒想到李旺開口，直接就給了他一個大驚嚇。

    李旺說：“永哥兒，你也長大了，我決定把你的身世告訴你……”

    永哥兒心里一突，連忙道：“爹，你說什么呢！”

    李旺看他嚇得臉都白了，莫名有些欣慰，在他手上拍了拍：“別怕，爹又不是不要你了……我這么說你也猜到了吧？永哥兒，你其實(shí)不是我的孩子?！?/br>
    永哥兒有點(diǎn)茫然地看著他：“爹……”

    “三歲之前的事情，還記得嗎？”

    永哥兒下意識地點(diǎn)點(diǎn)頭：“記得，我是在三歲的時候，被爹從外面帶回來的?！?/br>
    李旺一聽就知道他不記得了，也是，那么小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