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年少 第8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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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兒不能再為他的徘徊不定空耗下去。 圖旻有諸般不好,九兒尚肯為社稷百姓舍己一身,大徵上下,難道真就找不出一個配得上金枝玉葉的好兒郎? 皇帝停下了撥動數(shù)珠的動作,抬手對意欲開口的玄賾做了個制止的姿勢:“已經(jīng)到供飯的時辰了,你不必再回慶壽堂去,用過齋飯便出宮吧?!?/br> 他站起身來,負(fù)手往外走了。 玄賾雙手合十,躬身送他離去。未幾兩個內(nèi)侍提著食盒來,令他坐下用餐。 玄賾依言而行,道過謝后跽坐下來,揭開食盒。 喪禮之中,供給僧道的餐飯很簡單,量倒是頗大,一海碗的羅漢菜、一屜饅首、一碗粳米飯,又有一碟雜果攢盤、一杯茶。 玄賾懷著心事,原本無意飽口腹之欲,然而那杯茶香得異樣,叫他不得不多瞧了一眼。深釅的熱氣,在寒冬里有一股格外動人的況味。 他抬首,提食盒來的內(nèi)侍垂著眼皮、對插著手立在不遠(yuǎn)處,像是等著收拾物什,或許,還怕他逃了。 他怎會逃?他一只腳立在佛門里,一只腳卻已經(jīng)往軟紅十丈里踏去了。旁人不知道,他心里頭知道。 他曾發(fā)愿要度眾生,功德不滿,折戟于此,終究也算了結(jié)因果。 不,沒有了結(jié)。在藏地的時候,他獨(dú)自與漫山遍野的格?;ㄏ鄬?,便想,若生命亦如此般堅韌燦爛多好。 眾生皆苦,但他彼時的發(fā)愿里竟只有一人。他生了我執(zhí),一切因果由此而起。 玄賾將指尖觸在杯上,奇怪,分明氤氳著熱氣,但杯壁是冷的,甚至于,寒意刺骨。 他果真有了貪戀,他不想喝這杯茶。 可皇權(quán)時常是凌然于一切諸法的。 伺立一旁的內(nèi)侍有些失卻耐性,語帶催促道:“茶若涼了,滋味兒就不好了?!?/br> 玄賾笑著微嘆,舉起杯來,送至唇邊,那股奇香愈濃,幾乎轉(zhuǎn)瞬就探進(jìn)人的肺腑之中,纏繞入骨。 滋味并不難入口,是皇帝慈悲。 屋檐上的冰雪化了,依稀有水滴落,匯入初春的山澗里,一尾紅鯉被驚著,翕忽而去。 他約摸五六歲的光景,提著木桶在澗邊打水,又將師兄舀進(jìn)桶里的紅鯉放回去。師兄說這又不是殺生,不過想將這尾魚養(yǎng)在寺中的水池里。 玄賾——他那時候還沒有這個法號——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 他說不出話來。紅鯉的尾鰭那樣豐盈,覆在他臉上,滿目殘陽如血,是黃昏吧。 但永寂的長夜并未來臨,無窮無盡的是摧心剖肝、業(yè)火焚心,恍如天翻地覆的阿鼻道。 五感漸漸地匯聚回來了,玄賾吃力地睜開眼,卻發(fā)覺自己仍在人間。置身之處是一間小小的房舍,四周的窗上都掩著錦氈,溫暖而昏沉,一脈脈檀香繚繞其間。 “你醒了?”出聲的人從暗處顯現(xiàn)出來,是個宮裝女子,年齡與長公主相仿。 玄賾勉力想從床上起來,然而胸腹都像被長釘牢牢釘死了一般,血rou模糊的掙扎,看起來猶是紋絲未動。 麴塵將一碟研細(xì)的炭末擱在他跟前的矮幾上,抬起手,試圖勸住他:“早前用了蛋清與牛乳,毒素催出了大半,慢慢將養(yǎng),應(yīng)當(dāng)能保住一條性命?!?/br> 略一思索,又有意問道:“佛門中人須斷五辛,只不知牛乳與雞蛋二物,算不算破戒?” 他已經(jīng)破戒了,豈在這一飲一食? 玄賾垂眸,片刻開口道:“圣人賜我一死,姑娘出手相救,可會受牽連?” 麴塵說不會,沉默一瞬,方才進(jìn)而道:“是長公主托付我的?!?/br> 玄賾心中一震,非感意外,只是惘然。 四十九日后,行奉移禮。長公主、內(nèi)外命婦集聚于二門內(nèi),舉哀送行;親王以下、四品以上大臣立于東華門外,恭送棺車,禮部、工部官員及儀衛(wèi)護(hù)軍隨行,護(hù)送靈柩入地宮。 此日無雪,漫天匝地的白茫茫皆是靈幡紙札,千乘萬騎,浩浩然地遠(yuǎn)去。 長公主略低著頭,長久地佇立著。當(dāng)著親眷外婦,她哀慟得很克制,兼有寧妃與孟昭儀左右攙扶著她,她遍身的微顫也不過如雪花輕墜時的綻開一般,不為人察覺。 她深知,從今以后,她便沒有來處了。 又是舊年換了新景,宮里剛辦完白事,喜興的意味十分闌珊,麴塵再來看她,說玄賾見好了。 她如今搬回了芷蘭院,離小佛堂比原先遠(yuǎn)得多,索性再也不踏足了,用來藏一個人,倒意外地合適。 長公主抄經(jīng)的手微滯,隨即放下筆,起身理了理衣帶:“我向皇兄請罪去?!?/br> 皇帝近來亦是政務(wù)繁雜。年前永州一帶連下了四十多日雪,實(shí)屬罕見,南邊兒的百姓缺乏耐寒的經(jīng)驗(yàn),就連當(dāng)?shù)氐墓賳T久居魚米之鄉(xiāng),泰半也將應(yīng)對策略忘了個一干二凈。 災(zāi)后上報朝廷的奏疏稱,“民凍死者百余人”,皇帝清楚,真實(shí)的數(shù)目遠(yuǎn)不止如此。 可惜此時不是問責(zé)官吏的好時機(jī),除雪開路、修房放糧,樣樣都還繞不過這些人。朝廷派再多的賑銀、減再多的賦稅,都要靠他們施行。 好在長公主來前,他收到了數(shù)月里唯一的喜信兒:恭王家里的侍妾生了,一舉得男。 心中的大石仿佛略減了幾分,皇帝將起名字的事兒交給宗正寺,自己從御案后站起身來,吩咐將一笑塢的熏籠烘暖,請長公主在此處賞水仙。 一笑塢是宣政殿與兩儀殿之間新修的一處抱廈,取的仿佛是“一笑燈前”的典故。長公主立在一室清馥里,難免憶起從前許多靜好的時光。 “怎么不先坐著?”少時皇帝進(jìn)門,便令將長公主面前溫卻的茶撤掉,換熱熱的來,又?jǐn)[開幾樣點(diǎn)心,嫩黃淺綠的顏色,不招搖,唯有一番春意初現(xiàn)的韻味。 這便是他念著手足之情的一點(diǎn)周到,吊唁寬慰之語無濟(jì)于事,失去至親的痛楚,只能靠天長日久來漸漸鈍化。 長公主卻沒有心安理得地落座。眼前的人固然是她的兄長,但同時也是掌握著生殺大權(quán)的帝王,為人主者,用一些雷霆手段,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她并不怨怪他,她無非覺得,玄賾不至因自己而赴死。 她低眉,慢睇了一眼高幾上蔥蘢的水仙,終于決心將打好的腹稿托出來:“月前寶珠嫂嫂府上的麴塵進(jìn)了宮,與我作伴寬解,著實(shí)是一片深情厚意。我知道規(guī)矩,役滿的宮人不得再回來,但請皇兄降罪于我一人。” 她從未做過這樣不磊落的事,一面說,一面暗暗留心皇帝的神色。 皇帝的面上沒有絲毫波瀾,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囟酥璞K,不疾不徐地抿一口:“她原有入宮的牙牌,進(jìn)來一舉一動都是過了明路的,倒也無妨?!?/br> 長公主心下頓明,立刻跪倒下來:“臣違逆圣命,求陛下嚴(yán)懲于臣,饒恕為奴為婢之輩?!?/br> 皇帝輕輕放下茶盞,仍舊面容沉靜:“九兒,朕不忍見你再為旁人擾亂心志?!?/br> 長公主清淺一笑:“皇兄,修行之人,不愿見誰受苦受難。” 皇帝聞言抬起眼來,目光明銳地端詳她須臾,沒能從她臉上搜尋出分毫的言不由衷。 他因此感到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悵然:“你…放下了嗎?” 長公主想了想,認(rèn)同了他這種說法:“擔(dān)著太累,就覺得理應(yīng)放下了?!?/br> 皇帝不由得一哂:“那你是他的救命恩人了?!?/br> 長公主搖了搖頭:“倒也不圖這個?!?/br> 她還跪在地上,不過由于皇帝沒有懲處底下人的意思,整個兒地顯得坦然起來。 莫名的,皇帝某一瞬覺得這個meimei的眉目與那個做了二十多年寶珠的女人重合起來了。 明明之前她提起那個名字時,他心里都沒有任何悸動——皇帝知道宮里人的一舉一動,也知道長公主前來所為何事,甚至預(yù)判了長公主會提寶珠,她曾見證過他待寶珠的不一般。 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他穩(wěn)穩(wěn)地端好了一盞清茶,未叫它泛起半點(diǎn)漣漪。 不料此刻,長公主說她放下了。 皇帝在她舒展嫻雅的姿態(tài)里捕捉到了另一個人的氣韻。 他忽然生出一種濃烈的惡意:“玄賾若能活下來,朕便成全你們吧!” 第120章 .一二〇六度 “六度不是烈性的毒,但仍是劇毒?!被实畚Ⅴ久迹骸叭羲畈幌聛?,還望你不要太過神傷。” 長公主怔了一怔,兩行清淚從臉頰上滑落,她仰起頭,眼眸中卻是憂心忡忡:“皇兄…求皇兄,務(wù)必保重自身?!?/br> 皇帝不以為然地瞥向她:“朕躬好得很。”哪里輪得到她來,杞人憂天。 然而到底覺得不該逼迫她太甚,抬了抬手:“地上涼,你起來再說?!?/br> 長公主答了個是,起身在他下首的圈椅里淺坐著,思忖片刻,繼續(xù)道:“自從母妃百年,皇兄諸多機(jī)務(wù)纏身,不得松懈半日,實(shí)在勞心費(fèi)神得很。外頭的事兒,身為女子幫不上什么;宮里的事兒,做meimei的亦不能為皇兄分擔(dān),當(dāng)真愧對這手足之情…” 喬太妃見背,于她固然是切膚之痛,于皇帝而言,卻不過是按部就班罷了。她何等體貼,又何等勇毅,不惜撕開自己的痛楚,借此來勸慰他這個兄長。 但皇帝并不愿意領(lǐng)這份情。 “年紀(jì)輕輕的姑娘家,怎么cao起這些心來了?尋常人家都知道,女孩兒要嬌養(yǎng),無憂無慮的日子不過閨中這幾年,等到別人家去了,一輩子忙碌不完的。” 倒也不是隨口胡謅。這會兒收斂了心緒,皇帝又恢復(fù)了素來洞察一切、喜怒不形于色的作派: “如今你自個兒留心身子骨才是正事,安安生生地過了這一年再說?!?/br> 長公主只得緘默下來,皇帝不是會輕易袒露心事的性子,這些年都是如此。 她勉強(qiáng)不得。至于皇帝語中所指,暫且也拒絕不得,拒絕得太強(qiáng)硬了,玄賾的命就難保了。 但她不會再與玄賾有任何糾葛了。她早已不是十七歲的時候。 墨玉蓮紋洗式盆里水仙花簌簌開著,為這一室寂靜稍添了些生氣。這是只開一季的花,春盡時便移走了,明歲又換新的來,倒很合年節(jié)里辭舊迎新的意頭。 暖馥的氣息像黏糊的杏仁茶,熨帖而混沌,忽然被一陣?yán)滟龥_散,叫人情不自禁地一悚。 小篆從外頭走來,呈上一封林百戶的加急密函。 長公主不知林百戶是誰,只當(dāng)皇帝有政事處理,忙站起身來要告退。 皇帝卻讓她安坐便是,自己接過密函,拆開掃了一眼。 僅這一眼,他的瞳仁猛地斂縮了一瞬,冷硬得令人生畏,但旋即,又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似的,他將信紙疊好,重新塞了回去。 長公主沒有捕捉到他的神情瞬變,可皇帝周身驟然肅殺的氣勢不容忽視,她斟酌著開口關(guān)切,還沒來得及時,皇帝已經(jīng)站了起來:“外面風(fēng)大,等雪停了再走吧?!?/br> 小篆打起錦簾,果然又飄起雪來。長公主瞥了一眼,懸著心行禮恭送皇帝離開。 過后也未聽聞朝堂上有什么大事兒,又過了些日子,等到玄賾能夠下地走動后,長公主覺得是時候放他離宮了。 然而這一回卻格外難得尋著面圣的機(jī)會,長公主無法,不得不去叨擾太后,向她求一道懿旨放人。 自喬太妃故后,太后頗覺傷感,精神頭兒也不濟(jì)了許多,每日只一心頤養(yǎng),不大過問宮里的事兒了。 長公主踏進(jìn)天和宮,先遇上胭兒追著狀元糍勸餐,狀元糍如今是只老貓了,怠懶動彈,很不耐胭兒這姑娘的絮叨。 胭兒見了長公主,忙起身趨上來行禮,含笑說:“太后娘娘正閑著無趣呢,殿下來了陪她老人家說笑一回剛好!” 長公主點(diǎn)一點(diǎn)頭,走到暖閣里去。太后在閣中閑坐,看到她自然歡喜,忙笑著一招手:“好孩子,快過來?!?/br> 長公主向她行禮,太后見她穿了件青雀頭黛對襟襖兒、月白的棉裙,素雅之余難免有孤清之感,不覺越發(fā)憐愛,拉了她的手問:“怎么不多穿些?手還是這樣涼…”又叫徐姑姑拿一只手爐來給她捧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