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問，也是直擊七寸，耿直如穆孔暉張口就來了一句：“可不試試，你怎么知道又不行呢？”

    月池失笑：“ 我自是知道，唐太宗有言，以銅為鑒，可以正衣冠；以人為鑒，可以明得失；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武官、文官、宦官三堂共治，說到底就是吸取唐末藩鎮(zhèn)割據(jù)，驕兵悍將的教訓(xùn)。三者互相轄制，若有人想要犯上作亂，也必得拉攏一個幫手，方有動作的可能。如此一來，邊境才得長治久安?！?/br>
    眾人一時緘默，謝丕仍不死心，他道：“可文臣節(jié)制，也一樣有力啊?！?/br>
    月池道：“是否有力，不是僅靠你上下嘴皮一碰就能論證的。你得拿出真憑實據(jù)，或者具體方案來。若因一時沖動，就在此以死勸誡萬歲，廢除從永樂以來施行至今的重要邊塞制度。不僅是于國不忠，也是于己失度?！?/br>
    這話說得太重了，謝丕面色慘白跌坐在地上。其他人也是低垂頭，不再言語。朱厚照起身道：“怎么樣，心服口服了吧？還不快拖下去?！?/br>
    月池又叫停：“萬歲，還是饒他們一次吧?！?/br>
    朱厚照皺眉道：“他們犯下如此大錯，豈可輕饒。再說了，朕已經(jīng)有言在先?！?/br>
    月池道：“皇上是已經(jīng)有言在先，可大慶法王卻還沒開口啊?！?/br>
    朱厚照一愣，他想到了自己的小號，佛門的馬甲。月池道：“法王乃佛門尊者，慈悲為懷，想必會念在他們到底是一片忠心的份上，從輕發(fā)落?！?/br>
    月池又上前一步低聲道：“招這批人進(jìn)來不知耗費(fèi)多少人力物力，若這般去掉一半，豈不是賠本生意，至少把用處榨干了，再談其他?！?/br>
    朱厚照靈機(jī)一動，他點(diǎn)點(diǎn)頭，朗聲道：“看在李越的面子上，朕就再給你們一次機(jī)會。爾等書讀得雖多，卻不務(wù)實，長留翰林院也不過浪費(fèi)米糧，倒不如同觀政進(jìn)士一般，還能學(xué)到點(diǎn)真本事。適才開口諫言之人，全部派往京營和京城周邊的衛(wèi)所。至于其他人，上午于文淵閣讀書，下午去各部履職，不得有誤?！?/br>
    月池大驚，這莫不是要提前實習(xí)？這樣也好，可她在短暫的欣喜后回過神來，在今天這場皇帝與文官集團(tuán)的沖突中，她旗幟鮮明地站到了皇帝的一方，這固然能為她贏得更多的權(quán)力和信任，可也讓極端清流黨徹底站在了她的對立面。她進(jìn)入官場不到半年就開始樹敵，可這還只是一個開始。

    第113章 此理須憑達(dá)者論

    他是瘋了，才會放過你這條大魚。

    宮中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 特別是這樣大的事，就是想瞞也瞞不住。詔命一下，內(nèi)閣立刻就得到了消息。翰林又稱儲相， 素來地位優(yōu)崇， 歷來不知出過多少輔臣，怎可如此慢待。劉健即刻就要去找朱厚照， 當(dāng)場反對?？衫顤|陽到底要持重些，他攔住劉健，問這小黃門前因后果。黃門本就是靠這張嘴吃飯，當(dāng)下如倒核桃車子似的，一五一十地全部說了出來。值房之中， 一時鴉雀無聲。內(nèi)閣三公面面相覷，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待到黃門走后， 他們才開始商量。謝遷的臉漲得通紅，胡須不住地顫抖，他首先謝罪：“都是我那不成器的犬子，不知天高地厚，才惹出這一樁禍?zhǔn)聛?。我實在是慚愧至極啊?！?/br>
    李東陽寬慰他道：“以中也只是想為國效力，只是一時莽撞了一些，日后多加磨練也就是了。再說了， 這也未必是一件壞事啊。”

    劉健一拍桌子，眉毛豎起道：“元輔此言差矣， 翰林素來清貴，皇上卻將他們?nèi)坑商焐腺H到地下，如此離經(jīng)叛道， 這還不叫壞事么？”

    李東陽捋須道：“某也是翰林出身， 自天順八年被選為庶吉士， 便一直身在臺閣，于自身倒是清貴了，可于國計民生卻都是道聽途說。若真論收獲，還是弘治十七年奉命去山東祭祀孔圣人沿途所見所聞來得真切?！?/br>
    謝遷道：“元輔所言固然不錯，圣上也是出自育才之心?？煞鞘俏覟樽约旱膬鹤诱f情，萬歲這般置祖宗法典于不顧，還是過了些。”

    劉健附和道：“正是，即便要讓他們務(wù)實，也要等三年散館后，再論不遲。如今連學(xué)問根基都尚未打好，如何能去各司。圣上如此妄為，只怕會引起軒然大波，反而多生事端?！?/br>
    李東陽的面色也凝重起來，他微微頜首：“那我們還是擬一份奏本，勸萬歲收回成命?！?/br>
    三人立即斟酌詞句，李東陽揮毫潑墨，下筆千言，而頃一本奏疏便已成形，又著人遞給朱厚照。

    奏本寫完，謝遷就急著告退了：“待我先回去將那不成材的孽障教訓(xùn)一頓?！?/br>
    李東陽和劉健雖苦勸幾句，可到底壓不住謝閣老的滿腔怒火。他的一雙厚底官靴都踩得飛起，大紅的官袍在風(fēng)中飄蕩，一出宮門就沖進(jìn)轎子，一落轎就殺氣騰騰地沖進(jìn)府邸。

    謝丕一臉頹色歸家，自入房門便不肯出來。母親徐夫人十分擔(dān)憂，正在他門口敲門詢問時，就見自家老爺沖進(jìn)來。謝遷少時就有儀觀俊偉，儒雅彬彬之名，即便如今年老，也是風(fēng)度翩翩的長者，素來說話輕言細(xì)語，以理服人，何曾有這般火冒三丈的時候。

    徐夫人一見之下都愣住了，直到他老當(dāng)益壯踹開謝丕的房門后方回過神來，忙抱住謝遷的胳膊道：“老爺，您這是怎么了，可是他闖下了大禍？”

    謝遷氣得胸口起伏：“你問他！”

    謝丕已然膝行出來，磕頭請罪：“都是孩兒行事莽撞，險些有殺身之禍?！?/br>
    徐夫人聞言倒吸一口冷氣，他們其他的兒子都聞訊匆匆趕來。長子謝正忙扶住母親，三子謝豆和五子謝至則一左一右架住謝遷。小兒子謝垔走到二哥身前，急切道：“哥，你不是隨皇上去游萬歲山嗎？”

    謝遷怒極反笑：“你們都來得正好，去，把于吉和謝亙也叫來，讓他們都來聽聽謝探花的豐功偉績。是了，這里面也少不了于吉的事?！庇诩侵x迪的字，謝迪無子，未不使他絕后，謝遷便把自己的四兒子謝亙過繼給他。

    正堂內(nèi)一時熱鬧非凡，謝遷和徐夫人坐在上首，謝迪坐在側(cè)邊。其余兒子全部立著。謝丕則垂頭喪氣地跪在堂前。謝遷道：“你自己說，把你做得好事一五一十地說出來?！?/br>
    謝丕猶豫片刻，索性破罐子破摔。待到說到請廢九邊鎮(zhèn)守時，謝迪撫掌而嘆：“侄兒竟有如此膽色，不愧為我謝家子弟，也不枉你父親和我對你平日的教導(dǎo)。兄長，以中忠直如此，你當(dāng)對他大加贊賞才是，為何反倒怪罪于他?！?/br>
    謝遷嗤笑一聲：“小的糊涂也罷，我看你這個長者也無甚長進(jìn)。你且聽他說完。”

    謝迪吃了瓜落，不敢言語。謝丕咽了口唾沫，將李越質(zhì)問之言和盤托出，這下非止謝迪，謝家其他五子也是目瞪口呆。謝迪皺眉道：“這廝簧口利舌，竟能顛倒黑白?！?/br>
    謝遷斥道：“我看你才是睜眼瞎子，白黑不分。謝丕，你自己說，你今日錯有幾處？”

    謝丕默了默道：“孩兒第一錯在，不該因皇上年幼，便輕視于他?！毕鹿騽裰G，群起而攻，若是一般十五歲少年，早已心神動蕩，難以言語?？苫噬系降资钦纨?zhí)熳?，不同凡俗，竟然氣勢絲毫不弱，還反過來壓制他們。

    謝丕又道：“孩兒第二錯在，尚未弄清萬歲的意圖，就貿(mào)然行動?！彼詾?，皇上先撤掉其他地方的鎮(zhèn)守太監(jiān)，又以雷霆手段肅清宮闈，還對他們這些翰林禮待有加，就表明他已經(jīng)偏向文臣，甚至依賴文臣。沒想到，他翻臉比翻書還快，在兵權(quán)上是絲毫都不肯讓。說到底，還是他尚未明了朱厚照的性情和想法，就貿(mào)貿(mào)然出手想做出一番大事業(yè)，誰知險些出師未捷身先死……

    謝丕想到此不由嘆了口氣，他繼續(xù)道：“孩兒第三錯，不該輕視李越?！睕]想到，李越年紀(jì)雖小，說話做事竟是如此老道，抓住他的疏漏處，長驅(qū)直入，打得他潰不成軍。

    謝遷道：“為父再三叮囑你，圣上聰慧過人，不能等閑視之。為人不可恃才傲物，凡事當(dāng)謹(jǐn)慎而為?，F(xiàn)下看來，你是把我的話，全然拋到九霄云外了！”

    謝丕滿心羞愧，忙叩首道：“是孩兒愚昧?！?/br>
    謝遷道：“人說，一朝天子一朝臣。當(dāng)今與先帝脾氣迥異，為父又已年邁，想來也支撐不了幾年門戶。你高中探花，是你這些兄弟中名次最高的一個，我本對你寄予厚望，期盼你子承父業(yè)。誰知，你才為官不過一載，就自絕上進(jìn)之路?！?/br>
    謝丕呆若木雞，他忙道：“孩兒不過一時之失，日后也可將功補(bǔ)過……”

    謝遷搖搖頭：“你公然與皇上為敵，已然失去了他的信任?！?/br>
    謝丕不覺手足冰涼，其他兄弟既震驚又擔(dān)憂地看著他。只有謝迪敢在此時插話：“兄長，何至于如此。以中提倡除去那些豎閹也是在為國盡忠吶?！?/br>
    謝遷長嘆一聲：“朝政講究的是制衡之術(shù)。開國之初，軍中是藩王與武將、文臣，三者制衡，如今只能宦官與武將、文臣合治?；鹿偈腔噬显谲娭械亩?！正如李越所述，你既無后續(xù)之策，又無立得住腳的理由，全憑一腔意氣，就要戳瞎皇上眼睛，弄聾皇上的耳朵，皇上豈能容你。若非李越求情，只怕你是永世不得進(jìn)京，只得在鄉(xiāng)野庸庸碌碌了。”

    謝迪仍不理解：“可是，可是宦官魚rou鄉(xiāng)里……”

    謝遷道：“蠢材，只要他們把皇上的交代，做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就不會有大事。昔日劉尚書也是拿出各省鎮(zhèn)守太監(jiān)深負(fù)皇恩的證據(jù)，才讓圣上同意暫時召回他們，可萬歲直到今日也從未明說要廢除鎮(zhèn)守制度。你們?nèi)粢詾榛噬夏昙o(jì)小，就可隨意拿捏，那真是大大錯了主意?！?/br>
    謝迪躬身領(lǐng)訓(xùn)，謝丕也是一臉惶然：“父親，還請父親設(shè)法替孩兒出面轉(zhuǎn)圜吧?！?/br>
    一直沉默的徐夫人不由眼帶哀求，盯著謝遷。謝遷眼見老妻和兒子如此，心里也不好過，他沉吟片刻道：“若我出面，反而會讓皇上心生警惕。一事不勞二主，你還是去找李越吧?！?/br>
    謝丕一愣：“李越？他會幫我嗎？”

    謝遷實在沒忍住，翻了個白眼：“你父親是內(nèi)閣次輔，叔叔是兵部主事，其他五個兄弟都身有功名，即將在朝為官。他是瘋了，才會放過你這條大魚。你以為，他早不開口，晚不開口，偏在你們即將被拖下去時才說話是為甚？”

    謝丕恍然大悟：“是為了讓我欠他更大的恩情？”

    謝遷微微闔首：“難怪魏武昔年嘆曰：‘生子當(dāng)如孫仲謀！若劉景升兒子，豚犬耳！’”

    被親爹當(dāng)面諷刺的兒子們都不敢作聲，只得低頭領(lǐng)訓(xùn)。

    而在紫禁城中，還有一人與謝家兄弟堪稱同病相憐。錢寧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膝蓋上是又冰又麻，腦門上卻是滾滾熱汗直下。朱厚照碰到這種事，心里的火氣豈是一時半會兒能消的，錢寧不知自己的詭計因月池的一個眼色就露了馬腳，還在朱厚照身邊來回打轉(zhuǎn)，不是一下就撞在了槍口上。

    朱厚照喝道：“你好大的狗膽，竟然敢藏拙，故意輸給朕。”

    錢寧如遭雷擊，可他到底心思靈巧，急急喊冤：“萬歲，這是哪兒的話，臣可是把壓箱底的本事都拿出來了，您是知道的啊?！?/br>
    朱厚照惱怒道：“朕問你，你學(xué)箭這些年，可與人比試過？”

    錢寧不知他這是何意，怯生生道：“啟稟萬歲，比過?！?/br>
    朱厚照又道：“比過多少次？”

    錢寧愈發(fā)摸不著頭腦：“數(shù)、數(shù)不清了……”

    朱厚照抬腳踹了他一下：“你與人比試的次數(shù)都數(shù)不清了，還會不知道，射飛鳥時當(dāng)用何等策略嗎？！可嘆朕一時糊涂，竟然信了你的鬼話，丟了那么大的臉。想你平日里，只怕也是糊弄朕居多吧?！?/br>
    錢寧磕頭如搗蒜，連連喊冤。朱厚照斥道：“再敢狡辯，朕就割了你的舌頭。你若說實話，朕還可以考慮饒你這一次?！?/br>
    錢寧在心中劇烈掙扎，最終還是弱弱道：“臣也是一片忠心，想讓您贏得漂亮些……”

    最后一絲希望被打破了，朱厚照仰頭看著文采輝煌的藻井。人人都說忠君愛國，可人人都心懷鬼胎，滿口謊話。不，不，他忽然起身，心中涌過一道暖流，還是有人，一直真心待他的……

    第114章 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

    沒意思，真是沒意思。

    七月十五日是中元節(jié)， 據(jù)說是地官赦罪之日，鬼門大開，通過考校的鬼都會返回家去。孝宗皇帝出了名的好人， 在所有人心中， 他自然有故地重游之望。西苑一大早就開始做法事，而主持的僧人全部都是番僧。這些人生得高鼻深目， 頭發(fā)卷曲，長長的胡須像海藻一樣，耳朵上還帶著赤金的耳環(huán)，一張口就是唏哩咕嚕的番話，聽得宮女太監(jiān)都滿頭霧水， 如果不是因祭祀場所應(yīng)當(dāng)肅穆，只怕早就笑出聲來。

    王太皇太后與張?zhí)笠辉绫泷{臨西苑， 見來得不是往年所延請的中土僧人，心中一時訝異非常?？梢虺歉煌侍蟛贿^微微蹙眉，張?zhí)缶褪侵苯影l(fā)作了，只見她柳眉倒立，面上似被上一層寒霜：“今日是先帝的大日子，緣何來得都是這些奇形怪狀之人， 還不快去與哀家趕下去?！?/br>
    太后的貼身宮女秋華驚得冷汗直流，忙在她耳畔低聲道：“娘娘， 這可是皇上親自從天竺請來的高僧，佛法高深，非同凡響啊?！?/br>
    張?zhí)蟀櫭嫉溃骸疤祗?？哀家管他們是從哪里來得?nbsp;這些人說得話， 先帝都聽不懂， 怎么能把先帝的魂魄引回宮中?？炫c哀家趕下去?！?/br>
    左右侍從一臉為難，太皇太后暗嘆一口氣，出言相勸：“佛法直通人心，只要法力足夠，又豈會受言語相限，你且坐下，莫要打擾高僧施法?！?/br>
    婆婆發(fā)話，張?zhí)蟛桓以訇?。自孝宗皇帝駕崩之后，她便一直纏綿病榻。兒子雖時常來看她，但母子生疏多年，一見面除了問候幾句，竟然無話可講。往往在相顧無言之后，朱厚照就扯了扯嘴角，接著拱手告退。張?zhí)鬂M腹心事也無人可訴，一方面愈發(fā)思念先帝，另一方面也想念娘家的親人?？上鹊垡鸦隁w地府，從此陰陽相隔，只能盼他夜間入夢，而張家人，她又不敢再叫他們進(jìn)來。

    因此，她愈發(fā)心緒郁結(jié)，脾氣暴躁，就如那炮仗，一遇見火星就炸了，平日便對犯錯的宮女太監(jiān)多加責(zé)罵，可今日一見孝宗皇帝的靈位，這十分的怒火，竟然盡化作委屈。先帝在時，她哪里過過這樣的日子。

    朱厚照來時，見母親面色沉沉，還以為她是在想父親。他心下黯然，也不由軟了幾分，可有心想寬慰幾句，卻如鯁在喉，什么都說不出來。劉瑾聞弦歌而知雅意，立刻取來甜食房進(jìn)供的佛波羅蜜，對朱厚照使了個眼色。

    朱厚照會意，丟給他一個贊許的眼神，親奉果品與祖母和母后。太皇太后年老，素愛甜爛之食，這波羅蜜中有如雞子般的大塊黃rou，她夾了一口入嘴，只覺甘甜如蜜，她摸摸朱厚照的頭道：“皇帝有心了，你父皇天上有靈，也會夸你孝順?！睆?zhí)髤s因心緒不佳，冷著臉擺擺手道：“哀家沒胃口?！?/br>
    朱厚照熱臉貼了冷臀，倒也沒有生氣。想到父親臨死前的囑托，他還是對母親添了幾分親情。他又問道：“那母后想吃什么，兒臣這就讓膳房去做。”

    張?zhí)罂粗w揚(yáng)的經(jīng)幡，聽著和尚們高低不停的頌經(jīng)聲，鼻尖充斥著香煙之氣，未語淚先流：“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要皇上回來……”語罷，竟然慟哭起來。

    太皇太后看著這個兒媳婦不由扶額長嘆，也怪先帝多年只知寵妻，不知教妻，才把她慣成這個樣子，在這種場合說這樣的話，豈非是在變相指責(zé)兒子不孝。朱厚照正手足無措間，就聽祖母斥道：“你這是作甚，先帝壽數(shù)已盡，已是歸天享福，此番回來，不過是看看我們過得如何，你這般哭哭啼啼，豈不是惹先帝掛心，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寧！還不快去更衣，到了晚間放河燈時，自有你和先帝說話的時候。”

    這番呵斥，當(dāng)真是一絲情面都沒給張?zhí)罅簟執(zhí)蠹刃咔覑?，忙在秋華的攙扶下去了內(nèi)殿。朱厚照對太皇太后道：“祖母，還請祖母寬宥一二。母后她還是少年心性，只是過于思念父親，一時忘情，這才失了體統(tǒng)。”

    太皇太后不想在朱厚照面前直言，而是嘆了口氣道：“是祖母心急了些，祖母也是擔(dān)心，她老是這個樣子，還怎么教兒媳婦。各地的佳麗馬上就要進(jìn)宮了，皇帝可有什么想法，說與祖母，祖母也好替你掌掌眼?！?/br>
    朱厚照望向孝宗皇帝的靈位，垂眸道：“要是父皇也在，該有多好?！?/br>
    王太皇太后摩挲他的脊背道：“你父皇晚上就回來了，他最掛心的就是你。你晚間放燈時好好和他說說話。祖母也會告訴他，給你選了個好媳婦，讓他在那邊，也好放心?！?/br>
    朱厚照點(diǎn)點(diǎn)頭，他想了想說：“要懂事明理的，能擔(dān)大任的，家里人也要安分些的?！?/br>
    太皇太后道：“這是應(yīng)有之義?！?/br>
    張?zhí)蟾禄貋恚犃诉@一句，當(dāng)下氣了個倒仰。朱厚照此刻并無它意，可她疑心生暗鬼，覺得這兩祖孫就是在嘲諷她。

    這股邪火一直壓在心頭，即便晚間放河燈，好生痛哭流涕了一場，也未徹底消解。等到朱厚照送她回宮時，她便發(fā)作了。

    朱厚照有些難為情，但還是強(qiáng)撐說出來：“母后還是別太過傷心，免得傷了身子。您要是太難過了，父皇也放不下心啊。”

    張?zhí)罄湫σ宦暎骸八?dāng)然放不下心，畢竟我既不懂事明理，又不能擔(dān)大任，連家里的人都不安分。要不然，他怎么在死前還幫我抬一個婆婆上來，時時刻刻地敲打我！我就不明白了，他既然這么容不下我，索性讓我給他殉葬好了。反正我活在這宮里也沒人把我當(dāng)回事，說什么都沒人聽！”

    朱厚照因連珠彈炮的怨懟之言是又驚又怒，仁壽宮中的宮女太監(jiān)都嚇得魂不附體，跪地磕頭如搗蒜。劉瑾忙上前來打圓場：“娘娘，娘娘這是哪里話，先帝對您的愛重是世人皆知，而萬歲純孝，宮內(nèi)宮外也是有目共睹啊?！?/br>
    張?zhí)筻托Φ溃骸安贿^是擺個樣子給旁人看罷了，你打量著我不知道?！?/br>
    劉瑾還要再勸時，朱厚照卻喝了一聲道：“你住口！”

    他目光灼灼，一口銀牙都要咬碎：“旁的朕也不和你多言，你說是做戲，那權(quán)當(dāng)就是做戲！只是你不要忘恩負(fù)義，辜負(fù)父皇。你知不知道，他在纏綿病榻的時候，都不忘拉著我的手再三叮囑我，說不論你日后做了什么，都要好好善待你，好好孝順你！他什么時候都在為你打算，可你呢，你有為他考慮過一星半點(diǎn)嗎？！”

    張?zhí)蟠篌@，她捂住嘴，眼淚簌簌地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