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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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公子眼見母親如此,哪里忍得住,他屏退了妻兒和下人,便和方夫人說了實話。方夫人兩眼光芒四射,她緊緊拉住兒子:“你meimei呢?你meimei是不是跟著一塊兒回來了!” 方公子為難道:“孩兒也不知。只是,即便meimei回來了,又能如何,爹不會讓她進門的?!?/br> 方夫人氣得渾身發(fā)抖:“這個老東西,真真不知他的心肝是什么做得!” 她好一陣大罵后還余怒未消,方公子忙道:“母親莫急,不如讓兒子替母親去看看。” 方夫人卻一口否決:“不成,我一定要親自去!他不是不讓李越進門嗎,那我出門,他總管不著了吧!” 母子二人商量過后,果然一前一后地出門,然后就在唐家門口匯合??上攵?,當月池在家門口瞧見了岳母和大舅子時的“驚喜”。方夫人一進門都顧不得和月池寒暄,就開始找貞筠。 月池暗嘆一聲,可憐天下父母心,她歉疚道:“岳母恕罪,此次是奉旨出京,長途跋涉,所以并未帶上貞筠同行?!?/br> 驟聞此言,方夫人的精神與活力像被妖精瞬間吸走一般,她因喜悅而煥發(fā)的容光黯淡下來,微微蜷著背,就像一個迷路的老太太。她隨即覺得自己這樣太失禮了,于是強笑著慰問女婿,還拿出了豐厚的禮物。 月池覺得很心酸,此間許多母親,竟只能通過討好女婿來保障女兒的生活。她連連推辭:“您太見外了。貞筠雖然不能同來,但她讓小婿給您捎了信,還帶了禮……” 一語未盡,方夫人已經(jīng)把信奪過去了。貞筠寫了足足三十多頁紙,大篇幅地描繪自己在京城的幸福生活,成為誥命夫人之后的榮耀,為得就是讓母親不要太掛念她。她還在文末寫到:“我有心讓相公送上厚禮,又恐父親不收,還連累您和哥哥,所以只能贈以小而精的玩意兒,以表我的思念之情。” 她給方夫人送得是開過光的玉佛和伽南香的手串,給嫂子送得是金鑲玉項圈,給兄長送得是瑪瑙鼻煙壺,侄子侄女們則都是長命鎖。 方夫人一時淚流滿面,她對月池道:“老身的女兒性子如何,老身心中有數(shù)。姑爺,還請你給句實話,貞筠她過得真的還好嗎?” 月池道:“您請放心,我雖不能讓她事事無憂,但事無大小,我們都是一起應對。只要我在世一天,便決不會離棄她,即便我不在了,我也會為她做好打算。” 誰知,方夫人卻連連搖頭:“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她顯然不相信,一個男人會對一個女人做到這個地步,她只敢說:“只要姑爺不休掉她,給她一個兒子,就夠了?!?/br> 月池在方夫人殷殷地目光中點了點頭,送走了方夫人之后,她再住了些時日,就準備再次出發(fā)。而此時,她的密奏也傳回了宮中。劉瑾暗道:“幸虧他機靈,既然沿途追蹤不上,就讓他們?nèi)ヌK州府守株待兔,果不其然,李越一頭就撞了上來。接下來,是把他引到哪個藩王的封地里去呢?” 第156章 富貴榮華回首空 朱厚照心中更看重他的大業(yè)。 京城此時已然是隆冬了。鹽粉一樣的雪在朔風中裹挾下在灰空中旋轉(zhuǎn)跳舞, 再無聲地落到地磚上,還不待凝成一片雪白,就被掃帚無情地掃走。小太監(jiān)們凍得耳朵通紅, 裸露在外的手就像嫩嫩的生姜一樣, 粗糙中透著淡紅。很快,他們就被叫停了, 因為皇上想要玩雪。 朱厚照自月池走后,起先是極不習慣,之后脾氣就更加暴躁,動輒責罰宮人。宮中的大太監(jiān)皆知是思念李越的緣故,一面心中嫉恨, 一面又希望抓緊這個黃金時間,再一次討得朱厚照的歡心。李榮等司禮監(jiān)眾人送了朱厚照十來個懂武藝、會雜耍的清俊小太監(jiān)。但對這位金尊玉貴的主子來說, 他長到這么大,什么沒見過,只新鮮了幾天,就等閑視之。 高鳳與丘聚則帶朱厚照去看了三個膚色雪白、金發(fā)碧眼的西洋美女的脫衣舞表演。在海禁的時候,能找到三個這樣標致的異域美女,高鳳等人的確是下了血本。誰知馬屁拍到了馬腿上,雖然萬歲爺喜好新事物, 但他的審美明顯還停留在傳統(tǒng)時期。他在呆若木雞之后,就像炮仗一樣炸了。 朱厚照一腳就踹翻了案幾:“我泱泱華夏, 天朝上國,是沒了美人還是怎么了!你們居然給朕找三個番婆子來!” 高鳳和丘聚唬得兩股戰(zhàn)戰(zhàn),砰的一聲跪在地上, 高鳳連連求饒:“萬歲恕罪、萬歲恕罪, 奴才等是一片忠心, 只是見您興致缺缺,所以想給您找點不一般的佳麗……” 朱厚照照臉啐了一口:“朕呸!瞧瞧這樣子,和妖精似的,還佳麗呢。你也不動動你那豬腦子想想,萬一這些人有孕,那朕豈不是要有一個黃頭發(fā)綠眼睛的蠻族皇子!都給朕滾!” 這下是男色和女色都碰了壁,反倒是張永和谷大用拔了頭籌。谷大用心思活絡(luò),他在京城附近到處搜羅,又為朱厚照的動物園引進新物種,包括皮毛鮮紅似火的狐貍、靈巧神異的白鹿,甚至還花費重金托商人從峨眉山上請來了護山神獸! 谷大用是這么說:“峨眉不愧是普賢菩薩的道場,山中的高僧佛法之高深,居然感動上蒼賜下騶虞神獸。奴才心想,騶虞乃仁獸,不食生物,有至信之德則應之【1】,理應請來一對常伴您左右才是。于是,奴才便差人去了峨眉,托萬歲的洪福,竟真不辱使命,爺請看!” 朱厚照乍聽還是很歡喜的,自號大慶法王、精通梵語的虔誠佛教徒當然希望能和峨眉山高僧飼養(yǎng)同款神獸。然而,在谷大用揭開簾子之后,朱厚照看著籠子里那一對黑白相間、圓滾滾、胖乎乎的生物,生生愣了半晌。這毛色看起來的確和傳說的騶虞一樣,是白毛黑紋,但是這像個毛球球一樣尾巴,是不是太短了。而且胖成這個樣子,真能日行千里? 對于朱厚照的疑問,谷大用摸了一把汗道:“爺,傳說畢竟是口口相傳,偶爾有一二謬誤和夸張,也不足為奇。這些瑞獸千真萬確是峨眉山的和尚所飼養(yǎng)的啊。而且,它們雖體型龐大,卻只吃素,不吃rou,天生與我佛有緣,一副菩薩心腸?!?/br> 朱厚照道:“果真?” 他拿起一截冬筍遞了過去?;\子的真熊貓果然咔咔地吃得倍兒香。朱厚照還趁機摸了摸熊耳朵,不由笑出聲來:“模樣倒是憨態(tài)可掬。” 皇爺大手一揮,四九城里除了豹房、象房和虎房,又修起了瑞獸房。他還在自己的萬壽節(jié)上,把熊貓牽出來給百官觀賞,文官們當天晚上就寫了幾十首歌頌皇上和熊貓的詩句。月池如得知此事,一定萬分慶幸自己不在宴上,否則對著這些家伙,她真是半句詩都擠不出來。 一向低調(diào)的張永則另辟蹊徑,他帶著朱厚照喬裝打扮,在京郊附近或假冒學子,或假冒商人,美其名曰體察民情。朱厚照對這種事體驗人生的游戲十分熱衷,他覺得這事兒既能找樂子,又能讓他洞察真相。 自從身邊多了一個敢說真話的李越,朱厚照一方面終于從云端之上看到了生民百態(tài),可另一方面,在意識到前十年都在被人糊弄之后,他也變得更加多疑。他能夠完全信任的只有自己,即便是對月池,也是選擇性地相信。這就使得,他需要更多的渠道來獲取信息。張永想得這一出,無疑是為他提供了一個好辦法。 以他的聰明才智,混了一個月都不到,就對京中的官吏私下作風、東官廳的運轉(zhuǎn)情況皆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接著,他再安排錦衣衛(wèi)和東廠分別去查探,三方消息匯總,再進行篩選對比,資料的可靠程度就大大提升了。只是,真相永遠都不是那么美好。 京中高官富戶之中奢侈攀比大盛。朱厚照很是訝異,這群混賬滿口圣賢之道,成日勸他節(jié)儉,他還真以為這群人如顏回一般,一簞食,一瓢飲,居陋巷呢。誰知,這群人竟是嚴于待人,寬于待己,以圣人的標準要求他,輪到自己時就是開心最好! 朱厚照曾經(jīng)跟著張永混進了京中富戶家中。來人不論衣著貴賤,要入席,就要送禮。一進門就有數(shù)個小廝負責收禮,一個在紅紙上寫上姓名和禮物種類,一個大聲唱禮,還有一個專門接禮,然后根據(jù)價值,分別放置。送重禮者,就是昂首挺胸,大搖大擺地進去,送輕禮者,就是淹頭搭腦,輕手輕腳地進去。 如果說送禮是攀比成風,用餐就是獵奇成風。這群人居然是活割牲畜之rou,當庭烹食,以保證鮮美。庭院中牽了十來只猴子,當眾用利刃開瓢,生取猴腦來用開水燙熟,再輔以各色調(diào)料。 廚后也有兩只驢子,被捆得結(jié)結(jié)實實,任由廚子才在它們身上生片rou。整個大堂中血氣和香味混雜一處。遍身綾羅的人們佐著慘叫和絲竹之樂大快朵頤,隨著牙齒的大口咀嚼,臉上的肥rou都在一顫一顫。 朱厚照自認不是一個心慈手軟之人,可此刻都覺十分惡心。這些人雖披著一張人皮,卻比最兇殘的野獸還要歹毒。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京中小官小民的窮困。他們連衣裳都穿不上幾件好的,卻要打腫臉充胖子去交際送禮。朱厚照對此很不解,何必如此固執(zhí),就不能學學大明附近的藩屬國,朝貢時送不值錢的玩意兒來換他的賞賜,也沒見這些使者有絲毫羞慚。張永聽了這孩子話一時哭笑不得:“爺,風氣如此,誰要是越矩,誰就會被排斥在圈子外。沒有關(guān)系,可是寸步難行?!?/br> 朱厚照對此嗤之以鼻,他已動念想剎住這股浮華之風。然而,風俗還只是其次。朱厚照心中更看重他的大業(yè)??上У氖?,新成立的東官廳也無法完全掙脫三大營的困境。首先,擺在朱厚照面前的第一大難題就是兵額不足。平日里沒有戰(zhàn)事,朝廷也就看個花名冊,到了真正要調(diào)動考核時,才“驚喜”地發(fā)現(xiàn),名冊上人憑空蒸發(fā)了! 這就是所謂“吃空餉”,百姓不想當兵,所以寧愿送二百文錢,托將官糊弄著,雖名義上從軍,但仍在家種地。而將官也樂得自在,雖沒有兵,可只要登記上名冊,朝廷的軍餉還是照發(fā),這筆錢不就歸了他們了嗎? 難怪軍費怎么都不夠用!朱厚照得聞?wù)嫦?,當真氣得七竅生煙,險些一頭栽倒下去。他在暴跳如雷之后,就要把這些貪贓枉法之輩全部拖出去斬了,卻被張永死命攔住。張永道:“爺,小虎易捕,大虎卻難對付??尚』⒈澈?,一定有大虎吶?!?/br> 朱厚照怒火中燒,和一群小太監(jiān)斗了幾個時辰,方將這口氣生生咽了下去。下次大朝會時,他就將排查過后的名冊丟在奉天殿的大殿中央,咬牙切齒道:“往日的事,朕不再追究了,但是如今,京營作為大軍的精銳,兵額卻嚴重不足,爾等得拿出個章程來!” 對此,滿朝文武倒是不意外,法不責眾,這事兒大家都做過,皇上總不能把人全都殺了。至于想法子,擴充軍隊,眾人在面面相覷之后,有說嚴厲懲罰逃軍的,有說嚴厲申斥底層將官的,甚至還有人說擴大軍戶的。 劉健實在聽不下去了,他出列躬身道:“啟稟圣上,恕老臣斗膽直言,軍費日增、軍額不足,歸根結(jié)底,乃是屯政敗壞。將士們難以糊口,自然只能逃竄,屯田提供的糧食不足,自然只能由朝廷補齊。如不整治軍屯,即便再嚴刑峻法百倍,擴千萬軍戶,只怕也無濟于事。老臣懇請萬歲,核查屯田,嚴懲占地!” 明朝自開國起便采取的是屯田養(yǎng)兵,即給衛(wèi)所官兵劃去一定的屯田,讓將士們且耕且戰(zhàn),所種的糧食不必繳納賦稅,全部充當軍糧。洪武爺依靠這樣的制度,完成了統(tǒng)一中原的大業(yè),永樂一朝也大體上延續(xù)了“吾京師養(yǎng)兵百萬,要令不費百姓一粒米?!?/br> 但是地主侵占土地就和資本家榨取利潤一樣,是刻在骨子里的本性。到了宣德一朝,軍屯大規(guī)模被占的現(xiàn)象就初現(xiàn)端倪。宣德五年時,天津右衛(wèi)指揮呂升就將一千多畝軍屯田作為禮物獻給了當時的武定侯郭炫。宣宗朱瞻基是公認的一代英主,在他在位時,底下人的人都敢如此妄為,更別說在他不成器的子孫登基時了。 所以,明朝出現(xiàn)了怪現(xiàn)象,不論是軍屯還是官田,自洪武一朝后,居然呈現(xiàn)逐漸減少的態(tài)勢。到了正德爺朱厚照即位時,原本就不合理的制度所裹挾的弊病已經(jīng)如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以至于國家機器已經(jīng)無法負荷,發(fā)出沉重的抗議。 滿朝文武都不是傻子,都明白這背后原因為何。可有良心的位卑言輕,不敢開口。而身居高位的大多又是既得利益者,誰會犯傻自斷財路。而位高權(quán)重又一心為公的人也不是沒有,譬如如今的大九卿,但是他們說了也沒用啊?;实鬯阑畈宦?,他們成日念叨這些不是給自己掘墓嗎?而這次,如不是朱厚照一貫以來的作風真正顯露出決心來,劉健就是有金剛鉆也不敢攬這瓷器活。 這話一出,又是一次石破天驚。核查屯田,說來輕松,可不知要卷進來多少皇親國戚、高官顯爵乃至地方豪強。可朱厚照此時已然不能退縮了,他當即授權(quán)劉健,讓他從京城查起,自愿歸還者既往不咎,倚仗權(quán)勢耀武揚威者嚴懲不貸。 劉健雖然是硬骨頭,但也不是愣頭青。他一下就明白了朱厚照的意思,先把京軍的屯田清出來,等到京軍壯大,朝廷有了依仗,再去清查全國不遲。他拿著七彩綾所制的最高規(guī)格的圣旨,一個個地上門勸說,先禮后兵。不乏有人送重金賄賂,劉健是一概不收。經(jīng)過一番生拉硬扯之后,以劉健及其下屬瘦得皮包骨為代價,京軍的屯田雖不及洪武、永樂時期,但也相比先帝在時,竟然多了一大半。 朱厚照也很損,他親命在屯田中央造上石碑,御筆親題田地的畝數(shù)、歸屬?!翱纯茨膫€不怕死的還敢來占!”正德爺如是想到。 他為此高興了好幾天,在大雪紛飛,紅墻琉璃瓦掩映在一片潔白之中時,他甚至還開始和太監(jiān)們堆雪人、打雪仗。然后,他就收到了月池的來信,他終于忍不住大罵:“這群王八蛋、狗東西,真該千刀萬剮!” 這一句話又讓劉瑾等人腦中的警報拉響,李越出京,果然是身負重任。帝國上層早就因朱厚照的頻繁動作極為不滿,李越出京不知又會折騰出什么幺蛾子。與其等他動手,不如先下手為強,一來保全自己,二來給小皇帝一個教訓。劉公公喜滋滋道:“這下不愁找不到同盟了。” 相隔千里,月池對京中的風云了解明顯滯后,她正在想法設(shè)法,如何打入到鹽商內(nèi)部。這些人可不是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一個個精明似鬼。而就在她苦思冥想之際,沈三娘的第二次上門,為她提供了思路。 她或許可以憑借俞家的人脈,假冒商人與眾人攀交??刹徽撛趺椿瘖y,靠這些米粉所做化妝品總有怪異之感。到最后,她只能放棄自己親自上陣的打算,讓魯寬出面,假扮她的父親,她就是父親的病弱的兒子。 第157章 共慶瑞雪笑語嘩 去查查李越到哪兒了,叫他快回來! 俞家費盡心思通過七拐八繞的法子找上唐伯虎, 當然不只是為了一個蘇州府學的名額,只要有錢,即便是在應天府買一個名額也不是難事。他們就是希望拜在唐伯虎的名下, 再搭上李越, 最后入朱厚照的眼。但他們沒想到的是,本以為遠在天邊的李越居然就這么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 還提出了合作的要求。 俞昌是商人,遇到此等駭然聽聞之事,他既害怕,又激動。有道是富貴險中求,做生意本來與賭博無異, 與李越合作更是一場豪賭。若是賭贏了,他們俞家必定能飛黃騰達, 若是賭輸了,傾家蕩產(chǎn)都算輕的,說不定還會賠上全家的性命。月池看出了他的動搖。這位四十來歲的徽商身體高大,儀表堂堂,穿著打扮也與文士無異,舉手投足間,非但不帶半點銅臭, 反而還有幾分斯文。 在這個時代,行商乃賤業(yè), 商人被視為粗鄙之人,為讀書人所不齒。月池在翰林院時就聽說了一樁趣聞,翰林院編撰錢福在告老還鄉(xiāng)之后聽說揚州有位名妓容色過人, 可當他上門準備一親芳澤時, 卻得知這位名妓已經(jīng)從良嫁給當?shù)氐柠}商。錢福懊惱之余, 又登門拜訪,鹽商禮重文士,居然真應他所求,叫愛妾出來相見。錢福見這位美人衣裳縞素,皎若秋月,當即吟詩一首:“淡羅衫子淡羅裙,淡掃蛾眉淡點唇??上б簧矶际堑?,如何嫁了賣鹽人?” 當時同僚們談及此事,不過當做軼聞,一笑而過??山袢眨鲁匾姷竭@位賈而好儒的徽商卻生出了新的看法。商人明明豪富,社會地位卻極其低下,連娶同樣地位卑微的煙花女子,都被視為高攀、不配。這讓商人的內(nèi)心如何能夠平衡? 他們對此的應對辦法,一是大力培養(yǎng)子孫,送去科舉,只要有一個考中,全家的身份都有了質(zhì)的飛躍,二就是自己模仿文人的風氣,做出高雅的姿態(tài),以期進入上流社會。俞昌看來是打算雙管齊下,他非但花大力氣來登門拜訪唐伯虎,自己更是由內(nèi)到外脫胎換骨,向儒生看齊。這充分顯露出他的野心,他雖然靠行商賺了錢,可在富裕之后卻是想極力擺脫這個身份,跳到另一個階級。月池心道:“有所求就有弱點,有弱點自然就會上鉤?!?/br> 她道:“鹽政敗壞如此,皇上有心整頓已是公開的秘密。即便你這次置身事外,日后一樣會被卷入其中。如今你還有討價還價的能力,可到了日后國策一出,便只能任人宰割。你們俞家富貴如此,只怕往各處衙門的銀子也沒少送吧?” 俞昌心在狂跳,他咽了口唾沫道:“天地良心,小人一向是奉公守法……” 月池擺了擺手:“休說虛言,我這趟出京只是看看,無心秉公執(zhí)法。即便你不應,本官看在三娘的面子上,也不會多加為難?!?/br> 俞昌機靈了住了嘴,半晌方道:“御史老爺?shù)囊馑际?,您是奉旨來查探兩淮鹽業(yè),為日后的整改做準備?” 月池道:“對?!?/br> 俞昌做為難狀:“非是小人不識抬舉,而是這其中的水不是一般的深吶。小人家中上有老,小有小,這事兒風險太大了,萬一走漏了消息,小人只怕是吃不了兜著走?!?/br> 月池當然明白俞昌不是真的推辭,他只是想要更多的好處。她道:“本官即便夸口保你全家平安無事,你也心知肚明,這不過是托辭而已。但只要你我都管好身邊人的嘴巴,事中的風險就要小上許多。至于事后,若是你愿意,此間事了,便隨本官回京,在天子腳下,無人膽敢造次。俞家加官進爵雖不敢保證,但一個皇商的身份和一個國子監(jiān)的名額,還是不在話下。是要安于現(xiàn)狀,還是拼一個前程,就看你自個兒了。你回去好好再考慮考慮吧。” 俞昌手腳哆嗦地退下了。他出門與唐伯虎寒暄了幾句,又才告辭。唐伯虎心情復雜地進門來,師徒倆都穿上斗篷,踏著亂瓊碎玉漫步。 江南的冬天一樣是粉妝玉砌。雪往往在半夜時羞答答地落下,紅楓黃葉在一夜之間就化作玉樹瓊枝。天地間喧囂之聲全無,在這片小小的原野里,只有眼前颯颯的風聲與身后長長的腳印。 一種濕冷、綿綿的冷意如揮不散的薄霧一般黏在皮膚的表面,唐伯虎一開口就哈出了白氣,他猶疑著問道:“你打算一輩子都這么過去嗎?” 月池偏頭看向他:“這么過有何不好嗎?” 唐伯虎道:“太危險了。官場如此黑暗,而你又有致命的弱點。” 月池嘆道:“師父,我何嘗不知,只是在我進京的那一刻起,就沒有回頭路了。我只能不斷地往前走,不能停歇,也無法改道?!?/br> 唐伯虎還保留著讀書人特有的天真,他出主意道:“你不是說,皇上待你如親兄弟一般嗎,或者,你找個機會可以向他坦白,他應該不會怪罪你?!?/br> 月池失笑:“是,他非但不會怪罪,還會龍顏大悅,只不過,往后你就只能進宮來看我了?!?/br> 唐伯虎一愣:“什么!你是說,他會起非分之想?” 月池眨眨眼:“那就是個色胚子。” “那、那不如詐死?”他開始苦思冥想,“或者稱病告老……” 月池不得不打斷他的奇思妙想,她嘆道:“師父,我不過是尋常之人,天性里也有種種得隴望蜀、貪得無厭。在十來歲以前,我只想安穩(wěn)度日,身體康健,所以我不顧一切逃了出來??稍谝姷侥螅矣譂u漸發(fā)覺平民百姓的生活已然無法滿足我,我不想整日勞作,窮困潦倒,更期盼生活富裕,三餐不愁,所以我跟著您讀書,跟著您參加文會,希望打出名聲來,在江南做一個名士或者小吏。誰知,最后陰差陽錯卻進了宮。” 她想到此露出一絲苦笑:“皇城是一切權(quán)力欲望的中心,處處都是拜高踩低,刀光劍影。我那時才發(fā)覺,小吏又如何,名士又如何,旁人想要磋磨我們,比捏死一只螞蟻還要容易。我又不甘心起來,我要做人上人,讓能決定我命數(shù)之人越來越少。與其做砧板上的魚rou,我寧愿去當?shù)?。我成功了,我如今是皇上手中的一把好刀,可當著當著,我卻矯情地發(fā)現(xiàn),我不能完全泯滅人性和良心。我既不能成為權(quán)勢的主人,又不能完全認命做權(quán)勢的奴隸?!?/br> 唐伯虎聞言也目露悵然之色:“人在官場,身不由己。多少清官良臣蒙冤受屈,不認命又能如何呢?”他是想起了程敏政。 月池笑道:“至少在我力能及之處,我能救一些人。有一個叫瓊生的人說過‘一個完善的人,并不需要長得像大樹一般,并不要象棵櫟樹,聳立三百年,最后倒落下來,干枯,光禿,腐爛;百合花在夏天,比樹木更好看,它是光的植物和花朵,雖然它凋謝在當天的夜晚。微小的東西也能夠美麗,短暫的生命也可以完善?!?】” 她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晶瑩的雪在觸及手掌時就融化成露珠,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它,幽幽道:“盡力而為一些小善,是我唯一能通往靈魂安息之所的途徑了?!狈駝t,我遲早會因與世界格格不入而陷入崩潰和瘋狂。我已經(jīng)無法在這里得到幸福,是以只能通過滿足別人來找尋找存在的價值。 唐伯虎既欣慰又無奈地看著她:“你比這世上的許多人,都要有勇氣得多。算了,算了!” 他使勁擺擺手,好像這樣就能將內(nèi)心的隱憂都甩出去一樣,他豁達一笑:“橫豎都是一個死,為何不從心所欲,快活一點呢。這大冷天的,別走了!咱們回去吃鍋子吧,也算為你餞行!” 沈九娘在看到他們時,眼中的愁緒如風吹煙霧一般散開,她眼波柔和如水,情不自禁地嘴角上翹。月眉靠在母親懷里,笑得牙不見眼,唐伯虎也跟著一起笑。他們都已不再年輕了,大大地咧開嘴時,皺紋就在眼角嘴邊浮現(xiàn),可白頭偕老,不正是天下有情人的夙愿嗎? 他們坐在屋子里,圓桌上鍋子中乳白色的rou湯在翻滾,淺黃色的酸菜一入鍋就香氣四溢。就連害羞的月眉就磕磕巴巴地開口:“娘,要!要吃!” 所有人聞言都笑起來,嫩紅的羊rou略涮了幾下就熟透了,豐腴的白rou夾雜在瘦rou之中,放進面前的佐料碗里輕輕一蘸,就染上了更豐富的滋味,再配上燒得熱熱的紹興黃酒,月池只吃了幾口,就渾身發(fā)熱了。沈九娘還特特給她舀了一碗羊rou湯,月池喝下去,更覺五臟六腑都暖了。一家人圍在桌前吃飯,一起說說笑笑,人間最簡單也最難得的快樂就是如此了。 可惜的是,這樣的日子,月池無法常有,朱厚照也早早失去了。在紫禁城的紅墻碧瓦淹沒在漫天雪羽中時,他獨自坐在紫檀嵌玉的寶座上,面前擺著長長的桌子,用金銀器皿盛著各種花里胡哨的御膳。侍膳太監(jiān)包裹著頭臉,順著他的眼神沉默地夾菜、試毒。 他今兒的面色明顯不對,大家都是臉觀鼻、鼻觀心,大氣都不敢出。就連劉瑾特特找來的說書太監(jiān),都閉口不言裝啞巴。這個小太監(jiān)心想,即便討不了好,也不能往火坑里跳啊。寧愿無功無過,也不能犯找死的錯。 可即便如此小心的伺候,乾清宮里的氣壓還是越來越低。最后,朱厚照丟了青玉鑲赤的金筷,叫了了錦衣衛(wèi)指揮使。他說:“去查查李越到哪兒了,叫他快回來!”田賦之弊哪是他能對付的,還不如早點回來,萬一又病了,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