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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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池被他的目光駭了一下,他仿佛要將她生吞活剝一般,她一下就明白,自己猜準(zhǔn)了。她欠身道:“這是自然,我想說的是,我可以教您讀書。這樣,您就既不擔(dān)心讓我知道私隱,又能讀明白一部分詩文了。” 想必他的母親死因有些隱情,否則其他人不會這么諱莫如深。他也不會這樣回避。比起聽人講解,他一定是希望能自己真正讀懂理解親娘的意思。 嘎魯一愣,他別過頭去:“那么多人都教不會我,你以為你能行?” 原來他已經(jīng)試過了,月池心中又多了幾分把握:“他們教不會,一是他們教不了,二是他們不敢教。可我身上,卻既不乏學(xué)識,也不乏膽量?!?/br> 嘎魯目視她,忽而又是一嘲:“你的膽子確實不小,不像你們漢家女,反而有我們蒙古女子的風(fēng)范。只是光有膽子是不夠的,你要是教不了……” 月池莞爾道:“那時再拿我去向漢人換糧換物,你也不算虧?!?/br> 嘎魯都被她氣笑了:“你還真打得好主意,看來,你是怎么都不會輸了?!?/br> “我不會輸,是因為諾顏是聰明人,聰明人只會看獲利多少,而不會感情用事?!痹鲁匦哪钜粍樱^道,“我記得,你娘寫過一句‘空余羝羊節(jié),嗸嗸訴之誰?!蒲蚬?jié)之典,出自文天祥的《詠懷》,原句是‘子卿羝羊節(jié),少陵杜鵑心?!Z顏可知,子卿是誰?” 嘎魯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他下意識狼狽地移開眼去,不過很快,他就回過神來,卻變得比之前更加暴躁。他道:“不要以為你還有點用,就來敢給臉不要臉,一個勁兒地往上爬,老子大可把你打得只剩一口氣,再丟回宣府,他們一樣會拿東西來贖!” 月池望著他,她的嘴邊甚至噙著笑意:“在學(xué)習(xí)之前,我們需要明確一點,不是所有你聽不懂的東西,都叫瞎扯。無知并不可恥,可恥的是,用暴力來強(qiáng)迫別人閉嘴,掩飾自己的無知。” 嘎魯大怒,如果說他先前的怒態(tài)只是為了掩飾,那么現(xiàn)下的火氣卻是實打?qū)嵉?。他覺得眼前這個女人,輕描淡寫的神氣,高高在上的態(tài)度,仿佛是將他整個人放在地上踩。她明明才是他的階下囚,是誰給她的膽量,這么跟他說話?就憑肚子里的那幾滴墨水嗎。他的耳畔仿佛又響起了那個人的嘆息:“朽木不可雕……” 他蒲扇一般的大手,已經(jīng)揚到了月池的面前。月池只瞥了一眼道:“你的前幾個先生,應(yīng)該都是被你惱羞成怒打死的吧?” 她這時不能退,她必須表現(xiàn)出自己的強(qiáng)硬,才能讓嘎魯忌憚,否則只會一直受人鉗制,無法反客為主。 這記耳光還是落了下來。月池的身子都被這記耳光打得飛起來,只聽砰的一聲,她撞到了桌子上,桌上的東西乒乒乓乓落了一地。月池極力扶住桌沿才不至于癱軟下去。她的眼前金花亂轉(zhuǎn),耳朵嗡嗡直響。 不知過去了多久,她才回過神來。她一張嘴吐出了一口血沫,一抬眼就看到了嘎魯胡子拉碴的臉。他道:“真是沒用,這就不行了?” 月池扯了扯嘴角,突然道:“少卿是蘇武的字。蘇武是漢朝人,曾奉命以中郎將的身份,持節(jié)出使匈奴。匈奴你總聽過吧,和你們蒙古人一樣,都是草原上的游牧之民。記牢了,待會我再教你寫字。你總得會寫你娘的名字吧?” 她的臉頰紅腫,頭發(fā)蓬亂,明明站立不穩(wěn),無比狼狽,卻有一種異于常人的鎮(zhèn)定。嘎魯一時被懾住了,他半晌方道:“這時又知道顯擺自己有用了?別高興得太早,等我學(xué)會了,一樣可以宰了你?!?/br> 月池笑得連眼淚都沁出來了,她實在站不住了,索性順著桌沿滑到了地上。她斜睨了他一眼,緩緩道:“還是想想,這輩子能做到的事吧?!?/br> 嘎魯怒急反笑:“我就沒見過像你這么狂的人?!?/br> “狂自然是有狂的底氣。我雖為女子,亦是士人。我們漢人有句話,叫士可殺不可辱?!痹鲁氐穆曇羧匀徊患辈宦?,“想要我慢慢教你,就絕不能再動我和我同伴一個指頭?!?/br> 嘎魯冷冷道:“你是在威脅我?” 月池的喉中溢出笑聲:“這怎么能說是威脅呢?我只是給諾顏一個選擇而已,您捏死我,不比捏死一只螞蟻容易嗎?” 她的目光說不出的平靜,就像雪原下的湖泊。嘎魯死死盯了她半晌,終于,他選擇退讓了。而對于這個結(jié)果,月池面上卻沒有絲毫的驚喜,嘎魯欲言又止,最后仍奇道:“你就那么篤定,你一定能贏?” 月池此時正顫顫巍巍地從地上爬起來。嘎魯清晰地看到,她的兩條腿都在打顫,可就是這么一個孱弱之人,頭也不回道:“當(dāng)然,你要知道,有學(xué)識的人,不論在哪里,都能找到一條生路?!?/br> 嘎魯目光一閃,他的眼睛不由在詩文上一閃而過,隨即道:“妄想而已?!?/br> 月池也注意到他的眼神,她道:“那只能說,她學(xué)得還不夠深。” 嘎魯一窒,他揪住月池的衣領(lǐng),喝道:“你也配和他比?” 月池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一根一根地把他的手指掰下來,她道:“配不配,你馬上就知道了?!?/br> 她步履蹣跚地拿起一根炭棒,在一塊布條上落筆。她當(dāng)初和唐伯虎學(xué)畫時,一時好奇佩服,二只是想學(xué)一種謀生手段,可沒想到,到了今日,卻成了救命的法寶。她只是寥寥數(shù)筆,就將嘎魯?shù)男蚊怖L于布上。嘎魯越看越心驚,只覺與他本人一般無二,栩栩如生。 月池不動聲色道:“可惜只是炭和布,要是有紙筆,這漠北風(fēng)光,都能畫出來?!?/br> 嘎魯很快就明了了她的意思,他冷笑道:“你們漢人封鎖嚴(yán)密,哪里去找紙筆。布和羊皮難道就不能畫了嗎?” 月池挑挑眉:“當(dāng)然,當(dāng)然能?!?/br> 二人就此才達(dá)成了一致。當(dāng)她步履蹣跚地從嘎魯帳中出來時,已是夕陽西下了。天空像是燒著了一樣,赤色、紫色的云霞漫天都是。它們就像大片鋪陳開來的彩繪,直接沖擊著人的感官。月池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她望著這樣瑰麗的景色,內(nèi)心久久不能平靜,過往的一切好像都隨她遠(yuǎn)去,又好像都沒有。 她就這么靜靜望著,直到天穹上的火焰熄滅時,她才轉(zhuǎn)過身。她啞然一笑,看著帳中的火光,忙加快了步伐,時春正在里面等她。這個遍體鱗傷的巾幗英雄,沒有喊過一聲疼,卻忍不住對著月池的臉落淚。她幾乎是歇斯底里地喊:道“為什么要這么對你!為什么無論到了哪里都是這樣!為什么!這究竟是為什么吶!” 月池被她緊緊地?fù)г趹牙?。她身上的血腥味、藥草味縈繞在她的鼻尖,她的眼眶發(fā)酸,卻是無比干澀。半晌,她才苦笑一聲:“世上的田園之樂,恐只有去五柳先生的詩文中尋了。若在現(xiàn)世妄圖遺世獨立,不過癡人說夢罷了?!?/br> 自這以后,她便承擔(dān)了三份事務(wù),一是繼續(xù)給嘎魯解釋詩文,二是教他讀書寫字,三就為這個小部落畫軍事地形圖。行軍打仗,怎么能離開地形圖,一張好用的圖紙,有時甚至比一隊士卒更加重要。而她要離開這里,要去復(fù)仇,也一樣不開地圖和地圖背后的軍情。 當(dāng)她當(dāng)著眾人的面,根據(jù)他們的口述,在羊皮上,一筆一筆畫出賽汗山附近的地形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變了。一旦有用,旁人的態(tài)度就自然而然逆轉(zhuǎn)。不論是蒙古人還是漢人,本質(zhì)都是慕強(qiáng)的。李越到了這里,一樣也能享受到旁人或佩服、或嫉妒的目光。 她熱騰騰的羔羊rou捧到時春面前,笑得眉眼彎彎,一面搓著手,一面道:“快吃啊?!?/br> 時春看著乳白色的羊rou,總是含笑應(yīng)下,她吃著一天比一天好的伙食,話卻越來越少。當(dāng)她能動彈時,她就開始在床上磨刀。時春比誰都知道李越的志向,這里不會是她的久居之地,她的心中的仇恨,只能用鮮血來消融。 時春明白,她必須早做準(zhǔn)備,這樣才能在時機(jī)成熟時,離開這里。然而,她萬萬沒想到的是,她等來的不是離開的機(jī)會,而是漫天的大雪,還要伴隨雪而來的凜冽寒風(fēng)。 第245章 直待凌云始道高 我是誰,您不是早心中有數(shù)了嗎? 時春是被硬生生凍醒的, 她艱難地睜開眼,發(fā)現(xiàn)正對著她的帳篷處,不知何時被人開了一個大口子。寒風(fēng)如洪水一樣, 從這個口子中前仆后繼地涌入。時春的臉色發(fā)青, 打起了寒顫。她叫道:“阿越,阿越?丹巴增措?!” 喇嘛丹巴增措就在帳外不遠(yuǎn)處, 卻不敢靠近,因為嘎魯?shù)挠H信烏日夫正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烏日夫喝道:“快說,那個漢人,是不是允諾將你帶回漢地去?!” “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堆出于岸, 流必湍之,行高于人, 眾必非之?!边@樣的事,無論在哪里都是一樣。月池在嘎魯那里的特殊待遇,落在他人的眼中,便成了嫉恨報復(fù)的理由。之前,就有人去嘎魯那里誣告月池,現(xiàn)下更有人直接趁月池不在,對時春下手。 丹巴增措嚇得瑟瑟發(fā)抖, 這樣的事,他怎么敢認(rèn), 一旦認(rèn)下來,是有十個頭都不夠砍。 烏日夫見狀道:“不說話是吧。你以為老子不知道,要是他沒給你好處, 你會對他們那么盡心?!” 丹巴增措搖頭如撥浪鼓:“是諾顏的吩咐, 小僧才……” 烏日夫斥道:“放屁, 還想騙你老子。你們這些喇嘛,來這里的目的,我不是不知道,不就是在藏地混不下去了,才在這里來找功績嗎?” 丹巴增措忍著疼道:“小僧是來感化善信……” 一語未盡,又被狠狠打了一下。烏日夫用腳踩著他的臉:“還善信呢,你來這兒這么久,諾顏有一點兒信你嗎!要不是看你懂點狗屁醫(yī)術(shù),早就把你宰了。你這個瞎了眼的狗東西,只知道討好漢人,這里是韃靼的地盤,你知道嗎!” 丹巴增措心中既屈辱又害怕,他就這么折磨了一個多時辰,才被放起來。烏日夫等人還給他理了理衣裳,擦了擦臉。他們嘿嘿笑道:“還不趕快去看你的病人,別說兄弟沒提醒你,人要是死了,你可就完了?!?/br> 丹巴增措打了個寒顫,他忍著疼,一溜煙地小跑出去了。 月池此刻正在嘎魯?shù)膸ぶ小K弥堪粼谘蚱ど蠐]毫潑墨。她的書法師承李東陽,又在墻上懸腕,下苦工練過,所以即便是用炭筆寫,她的楷書也是一樣端正秀麗,筆勢齊整。 嘎魯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的手,他也抓過諸多漢人,可沒有一個人,能寫得這么好看,寫得和那個人一樣好……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在羊皮上描摹,問道:“這是什么字。” 月池故意道:“這是漢人的漢?!?/br> 嘎魯渾身一僵,而頃斜睨著她道:“……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裝糊涂?” 他一揮手,羊皮就被丟在了地上。他硬梆梆道:“換一個!” 月池失笑:“諾顏今日是能回避這個字,可卻不能把自己身上屬于漢人的那半血都放干吶?!?/br> 月池在這部落中一兩個月,已然能夠斷定,嘎魯?shù)纳敢欢ㄊ琼^靼中的大貴族。否則,以他的血統(tǒng),怎么能在這里獨領(lǐng)一個部落,還不受外人轄制。這樣的一個人,如果能成功策反或利用……不比她在草原上瞎撞要好得多。她之所以愿意滯留在這里,剛開始是為了時春的身體,現(xiàn)下還添了一個他。 嘎魯面露不耐之色,他咬牙道:“這不是你該說的話!” 月池笑道:“真要這么算的話,這也不是您該學(xué)的東西?!?/br> 嘎魯被堵得一窒,月池繼續(xù)道:“您應(yīng)當(dāng)記得‘空余羝羊節(jié),嗸嗸訴之誰。’蘇武被困匈奴十九年,成日與羝羊為伴,卻仍不改初心,不肯屈服,終于有了回漢之日。而‘嗸嗸’之語出自《詩經(jīng)》,原句是‘鴻雁于飛,哀鳴嗸嗸?!櫻銥楹伟Q,還不是因北雁想要南歸。我記得您的尊名嘎魯……” 她一語未盡,就被嘎魯毫不客氣地打斷。他喝道:“夠了!你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br> 月池道:“我們畢竟是同族,眼看您如此眷戀親人,我也于心不忍,畢竟我也飽嘗骨rou分離之苦。眼看親人離去的痛苦,真是比死還難受?!?/br> 嘎魯故作詫異道:“怎么,你這種大小姐,也會有這種煩惱?” 月池苦笑道:“您也是貴族出身,難道不知,越是我們這種人家,越容易出這樣的事。我的父親本可以襲爵,卻被他同父同母的親弟弟誣告,以致于在獄中病死。我的二叔或是因良心不安,不久后也死了。爵位落到了我的堂叔手中,我和哥哥從小備受欺凌,如不是有姑祖母瑞和郡主庇佑,早就一命嗚呼了。我努力替哥哥去爭爵位,其實不是為了什么榮華富貴,畢竟我遲早是要嫁人的,郭家富貴與否,和我一個外嫁女有什么干系。我只是想告慰爹的在天之靈罷了。” 嘎魯?shù)哪抗忾W爍,一時不語。月池試探道:“我看您收留了丹巴增措,您也信佛嗎?” 嘎魯這才如夢初醒,他譏誚道:“誰會信那種鬼話。留他,不過是留個大夫?!?/br> 月池心里咯噔一下,她猜錯了:“這么說,您是不信佛主了?” 嘎魯又目露警惕之色,他始終不愿意和她多談。月池只能換一種策略,她嘆道:“我卻是信的,我曾經(jīng)夢到過爹。他說,希望我能堂堂正正地回家……” 嘎魯?shù)耐孜⒖s,他的拳頭攥緊,卻沒有發(fā)怒,而是道:“我救你的命,是為了讓你替我辦事,而不是讓你在這里叨叨的?!?/br> 月池情知今日已然到頭了,她忙見好就收:“好吧,既然諾顏不想學(xué),我們換一個字就是了?!?/br> 她又寫了一個“羊”字。嘎魯拿著炭筆,這才不情不愿地跟著寫。只是,他的手雖粗大,卻是極為笨拙,寫得始終歪歪扭扭。月池指點了他幾次,仍舊不對勁。當(dāng)年朱厚照學(xué)字,也沒這么費勁過。她正想上前手把手教他時,忽見賀希格匆匆忙忙地奔進(jìn)來,她滿面驚惶:“諾顏,不好了,那個漢人,又發(fā)病了?!?/br> 月池只覺腦子嗡得一聲,拔腿就奔了出去。早上還面色紅潤的時春,此刻正氣弱游絲地躺在床上,人事不省。月池暴怒:“這是怎么回事,為何會這樣!” 丹巴增措在一旁支支吾吾,不敢言語。烏日夫見狀道:“說話啊,喇嘛,這個小兄弟,不一直都是你在照顧嗎?” 丹巴增措愕然抬起頭,目露驚惶之色,他忙道:“諾顏,不關(guān)小僧的事。不關(guān)小僧的事啊,是、是、是……” 他在烏日夫等人的虎視眈眈,聲音越來越弱,最終歸于寂靜。烏日夫見狀越發(fā)得意,他對嘎魯?shù)溃骸爸Z顏,必須好好揍一頓喇嘛,才能叫他以后不偷懶?!?/br> 丹巴增措已然開始發(fā)抖,他死死拉住月池:“別,不是我,真不是我啊?!?/br> 月池的目光四掃,冷得像刀,她問道:“諾顏,您覺得呢?” 嘎魯沒有看她,而是目視前方道:“拖下去?!?/br> 丹巴增措的哭喊聲在帳篷外回蕩,而月池的心徹底跌入了谷底。她的目力所及,眾人先是一縮,接著又惡狠狠地瞪回來。月池垂眸道:“諾顏,還請手下留情,我的兄弟,還得人照顧呢。您也不想喇嘛死,是吧?” 她與嘎魯四目相對間,似有無數(shù)暗流涌動。嘎魯揚長而去,不久后丹巴增措被拖了回來。烏日夫等人還湊到月池面前來道:“喲,這可凍壞了吧。兄弟,最近你就少出去了,還是得把人看好呀?!?/br> 月池嘴角緩緩上揚:“當(dāng)然,多謝幾位的提醒?!?/br> 待人都走了后,她望著床上昏迷不醒的時春和床下哀叫連連的丹巴增措,長長吐出一口氣。這是嘎魯給她的一次教訓(xùn),他明顯知道,時春之病絕不是丹巴增措所為,可他卻仍然順著底下人的意思,將鍋甩給無辜的喇嘛。這明面上是在打喇嘛,可實際卻是在打她的臉。她緩緩合上眼,還是cao之過急了,她拉住時春的冰涼的手,她又害了她,她的莽撞之舉,又害了她一次。 丹巴增措的哀叫聲像幽靈一般在她耳邊回蕩。她突然厲聲道:“別叫了,快來替她看看!” 丹巴增措的喊聲一窒,他道:“還來,這,我真是不敢了?!?/br> 月池嗤笑一聲:“你只怕他們,難道就不怕我嗎,我問你,你是大智法王班丹札釋的第幾代弟子?” 丹巴增措一愣,他問道:“你怎么……你到底是什么人。”能通詩文,能作圖畫,現(xiàn)下居然連他們黃教中人都知道。這到底哪里冒出來的。 月池的回答一如過去:“我不是告訴過你,我是能讓你得償所愿之人。你們藏傳佛門之中,派系斗爭激烈,一些修持有道的高僧,卻依然逃不脫名相束縛。你們有的人去討好西藏的帕竹政權(quán),有的則稍慢一步,如修建莊嚴(yán)寺的大法師鎖南剳失,便選擇來討好我們大明。至于那些既然擠不進(jìn)西藏,又攀不上大明的僧侶,我還以為他們只能認(rèn)命了事,卻沒想到,居然還有大師這樣的,來敲韃靼人的木鐘??蛇@苦寒之地,怎么能及得上中原的錦繡呢?” 丹巴增措的眼珠子滴溜溜直轉(zhuǎn)。他不由憶起自己的身世。他是黃教僧侶,黃教自宗喀巴大師時發(fā)展至今,在佛學(xué)教學(xué)上已成體系。新剃度的扎巴,要經(jīng)十三級的學(xué)習(xí),方能成為一名格西。同時,身邊還會有兩名師父嚴(yán)格教導(dǎo)。他歷經(jīng)千辛萬苦,才從寺中修業(yè)完成,本以為自己會成為一名受人尊崇的高僧,誰知,現(xiàn)實的境況,卻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藏傳佛教中,除了他們格魯派,還有寧瑪、噶當(dāng)、薩迎、噶舉等諸多教派。僧侶如此之多,可地方卻只有西藏一塊,僧多粥少,信仰如何夠分。并且,確如此女所說,格魯派內(nèi)部也斗爭激烈,他一個小小的格西,根本排不上號。 他的諸多師兄弟,都選擇去討好大僧侶,來分一口殘羹冷炙,可他卻不甘心,他自詡熟讀經(jīng)義,能言善辯,精通藏語、漢語,應(yīng)當(dāng)有一番大作為,憑什么要一直屈居人下,受人白眼。在他又一次被前輩欺辱后,他選擇離開西藏,來到明地。他聽說漢人皇帝喜好佛事,所以打算來漢地謀一個出路。結(jié)果,他到了大明才發(fā)現(xiàn),這里擋在他面前的障礙,比在西藏還多?;实凵罹訉m闈,他連面都見不到。而那些地方官吏,都是一顆富貴心,兩只體面眼。沒有足夠的賄賂,別說是引薦給天子了,他甚至連府衙的大門都跨不進(jìn)去。 丹巴增措因此備受排斥,他的盤纏漸漸用盡,有心去找百姓要些布施,可外來的喇嘛,不比本地的僧人,誰肯用他。他萬般無奈,來到了宣府,機(jī)緣巧合下,竟進(jìn)了韃靼。他先是憑借醫(yī)術(shù)為嘎魯所收容,接著又在這個韃靼領(lǐng)主的駐地中,碰到了月池。他一見這個女子飲食的樣子,就知道絕不會是尋常人家出身。有些氣度和儀態(tài),不是一日兩日就能養(yǎng)成的。后來,他又見月池能為嘎魯所重用,更加篤定她的身份高貴。 聽到月池如此說,他呲牙咧嘴地爬起來:“我知道姑娘你來歷不凡,可我們這個樣子,又回不了大明去啊?!?/br> 月池道:“誰說不能,朝廷總會派人來贖我,而這些韃靼人又怎會和糧食物資過不去。只要你能治好她,我就會帶你回去。” 丹巴增心中狂喜,可面上仍是支支吾吾。月池忽然笑開:“大師遠(yuǎn)道而來,應(yīng)當(dāng)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一心只為雄心壯志,怎么如今機(jī)會擺在眼前,反倒畏縮起來。好,你不治我也不為難你,你現(xiàn)下就可以出去,只是這在西藏落魄和在韃靼落魄,有差別嗎?” 丹巴增措做糾結(jié)態(tài),半晌方道:“小僧自然不想在此蹉跎,只是,姑娘你畢竟身陷囹圄,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