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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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李越同齡,一個當(dāng)主考,一個做考生。楊廷和嘆道:“真真是后生可畏啊?!?/br> 時間拉回到昨日晚上,謝丕依舊送月池回家。他按捺半晌,方問出口:“人人都說,圣上此舉,是為安撫平虜伯??晌也贿@么認為?!?/br> 月池微瞇著眼看向他:“大哥何以如此說?!?/br> 謝丕道:“平虜伯日益驕狂,嫉賢妒能,這不該是圣上所樂見的。你出手敲打,一方面是殺殺江彬的威風(fēng),另一方面文武不和,正有利于制衡?;薁敳粫虼肆P你,必有其他的緣由?!?/br> 月池打了個哈切:“誰知道呢。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蟲,愛怎么樣怎么樣吧?!?/br> 謝丕心知他是不愿多說。他對章四使了個眼色。章四趕忙去敲門,誰知,他的手還沒碰到門上,院門就嘩啦一聲大打開。院內(nèi)屋內(nèi)燈火被齊齊點亮,亮如白晝。錦衣衛(wèi)橫刀而立,站了滿滿一地。 谷大用一臉菜色迎上來:“李侍郎,您可回來了?;薁斣谶@兒等了您一下午加一晚上了!” 謝丕:“!??!” 月池翻了個白眼,她對謝丕道:“你回吧,我自個兒進去就好?!?/br> 謝丕的額角已沁出了汗珠:“這是大不敬,我還是同你一塊去見駕吧?!?/br> 朱厚照端坐正堂,見兩人一前一后走來,俱是楚楚不凡,文質(zhì)彬彬?;薁?shù)娜^慢慢捏緊了。 謝丕叩首道:“臣叩見陛下?!?/br> 朱厚照言簡意賅:“免禮,退下吧?!?/br> 謝丕:“……” 他整了整衣衫,擔(dān)憂地望著月池一眼。他剛走到門口,就聽皇上在里間喝道:“你就是和他出去鬼混到現(xiàn)在?!” 接著就聽李越的聲音響起:“不止他,還有很多人。我們一起喝酒來著。怎么著,您想法子把我的女人弄走了,我還不能找找男人?” 謝丕的腿一軟,他一抬頭和同樣面色如土的谷大用對了個正著。兩人咽了口唾沫,心照不宣地移開視線,快步離開。 第310章 盡人求守不應(yīng)人 朕動不了你,還動不得你的心頭rou嗎? 提及貞筠和時春之事, 饒是朱厚照也有些心虛。不過他這種人,回過神來馬上就倒打一耙:“這是公務(wù),你李越成日說以公事為重, 要大公無私, 感情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讓別人犧牲就可以, 你自家就不行。” 犧牲……月池定定地看著他:“我們家的人,犧牲的還不夠多嗎?時春身上,有刀傷五處,箭傷七處,在韃靼時幾次九死一生。請示萬歲, 這難道還不夠嗎?”她不大擔(dān)心貞筠,宮中有夏皇后和沈女官看護, 貞筠又頗為機敏,想來不會出大事,最使人發(fā)愁的就是時春,時春是北方人,不善水戰(zhàn),卻要去剿滅倭寇,必定是死中求生。 她出了鬼混了一天, 回來就為了外派一事,橫眉豎目, 夾槍帶棒。朱厚照語聲微冷:“為國效命是應(yīng)有之義,她享了朝廷的誥命和尊榮,在國家有難, 百姓遭殃時, 就該挺身而出。你既然舍不得, 朕召她回來也可以,只不過就得抹成白身,再做一個上不得臺面的妾室。如何?” 月池都要被氣笑了。好一個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啊。宣府時冒死守城,韃靼時千里奔襲,立下的這些汗馬功勞只換來一個誥命,而就是這個小小的誥命,到頭來也抵不過人家輕飄飄的一句話。 她忍了又忍,仍覺心如火燒,到底還是刺了他一句:“為國效力,當(dāng)然應(yīng)該盡責(zé)??扇绻皇菫榱顺扇承┤说乃接家詾椴豢?。” 她竟是動了真怒。朱厚照的神色亦漸漸沉下來:“你是要為這點小事頂撞朕嗎?” 這點小事……那樣的刀劍無眼,浴血廝殺,在眼前這個人口中,原來就是一點微不足道的小事。月池的雙拳緊握,她有時真想像小時候一樣再打他一頓,可一切都不同了……并且,連貞筠都知道,為了保全她們的婚事,不能因此和朱厚照鬧得太僵,更何況是她。 她深吸一口氣,掀袍跪下:“臣不敢,只是請圣上憐憫時春往日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遣她入王御史麾下?!?/br> 王御史即指王守仁,在平定寧王之亂后,他又被重新擢升為左都御史,總督兩廣兼巡撫,主要就是負責(zé)處理兩廣的叛賊和倭寇。既然事情已經(jīng)無法轉(zhuǎn)圜,她就只能為時春爭取最好的待遇。 她認慫認得太快了,剛剛怒發(fā)沖冠,轉(zhuǎn)頭低眉順眼,連朱厚照都吃了一驚。而他回過神后,心中非但沒有半分得償所愿的喜悅,反而更加惱怒。他走到月池身前,俯身道:“當(dāng)年你在東宮時,要是能這么識趣,也不至于吃那么多苦頭。她在你心里就這么重要,重要到連尊嚴(yán)骨氣都能不要?” 月池垂眸不語,朱厚照喝道:“抬頭,說話!” 月池霍然抬頭:“陛下希望臣說什么呢?” 朱厚照一時語塞,他的眼中浮現(xiàn)一層薄怒:“好,朕倒要看看她的命有多重,你還記得那一百個頭嗎?” 月池一窒,她不敢置信地看向他。朱厚照一愣,心中亦有悔意,理智告訴他,應(yīng)該見好就收了,再鬧下去,事態(tài)只會一發(fā)不可收拾??伤冀K咽不下這口氣。他畢竟不是話本中人。 他問道:“要是她真在戰(zhàn)場上,傷了或是死了,你待如何?” 月池如遭重擊,他的獨占欲竟是比她想象的還要可怕。她扯了扯嘴角,毫不回避地與他對視:“我待如何,我能如何?當(dāng)然是生不同衾死同槨。她們二人待我恩重如山,我只能以命相報?!?/br> 朱厚照怫然變色,他眼中閃過一絲水光:“好,好得緊,你又在威脅朕……” 月池深吸一口氣:“是您一次一次要逼死我?;噬?,我在宣府時舍生忘死,在韃靼時殫精竭慮,不是為了回京做誰的禁臠?!?/br> 朱厚照脫口而出:“可朕九年來的傾心以待,也不是為了在這里與人共事一夫的!” 他的臉漲得通紅,緩了緩又道:“你總覺得朕是在羞辱你,可你何嘗不是在羞辱朕?” 月池一愣,她忍不住笑出聲:“您為什么對人對己永遠都是兩重標(biāo)準(zhǔn)。您有三宮六院,佳麗三千,臣可曾說過一個不字?!?/br> 朱厚照冷笑道:“你當(dāng)然不會說。你心里沒朕,朕去找旁人,你非但不會吃醋,只怕還要額手稱慶呢?!?/br> 月池眉梢眼角也帶上嘲意:“您心里是有我,可您心里有我的法子,就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您這樣叫我,如何心服口服。我們就這樣維持現(xiàn)狀,難道不好嗎,您為何總要咄咄逼人呢?” 朱厚照怒急反笑:“朕咄咄逼人?你在家左擁右抱,在外交游甚廣,有需要的時候就來敷衍一下朕,這就是你所謂極好的現(xiàn)狀。李越,朕已經(jīng)是一忍再忍!” 月池突然覺得無比疲累,他就像一個黑洞,永遠欲壑難填。她抬眼看向他:“那您想怎么樣呢,讓我休妻,做一個孤家寡人,等您放火放得無聊時,再來想起來點一點我這盞小燈?” 朱厚照長吐一口氣:“朕沒你那樣的好興致。至少這幾年是沒有了?!?/br> 月池有些不解,朱厚照直勾勾地看向她:“不信?你要看彤史嗎?” 月池一震,仿佛耳畔響起一聲霹靂,將她殘存的幾絲酒意徹底攆走。她愣愣地看著他:“你說什么?” 朱厚照嘲弄道:“我說,就在你享盡齊人之福,和女人、男人廝混的時候,我身邊一個女人都沒有。” 他在的時候,他天天望著他,他走之后,他天天想著他,后來又病了那么幾場,連葛林都勸他清心寡欲,又哪有那種心思。不過,人家就不一樣了,韃靼流亡那么辛苦,都不忘生個兒子,家里的女人不在了,他就去找男的玩兒。誰見了不道一聲厲害。 月池垂下眼簾,她的雙手發(fā)顫:“這不可能……那皇后呢?” 朱厚照按住她的肩膀:“你那個妻姐,清高得緊,避朕如蛇蝎,朕難道還要上著趕著?怎么,這下知道是誰在咄咄逼人了吧?!?/br> 這種事,他本來一直不愿說。他不想讓李越覺得能夠徹底拿捏住他。他不想暴露自己所有的底牌??扇缃?,他被這樣誤解,逼他不得不說出實情。他心中既有赧然,又有期待,他以為李越會因錯怪他而覺慚愧,會因這份偏愛而覺欣喜。他是萬萬沒想到,會從李越眼中看到前所未有的驚怒。 月池恨不得把他腦子里的水都晃出來:“……你是不是瘋了?” 朱厚照的笑意僵在臉上:“你不高興?” 月池的耳鼓嗡嗡作響,她看著他,就像看著一個怪物:“我當(dāng)然高興,您是何等尊貴的身份,為了我居然還肯守身如玉,我是不是該跪下來三叩九拜,謝主隆恩?!?/br> 朱厚照如墜冰窟,他靜靜望了她半晌:“你還記得,你答應(yīng)要和朕過一輩子嗎?” 月池雙眼通紅:“我答應(yīng)你時,沒想到你會不知輕重到這個地步。我這么費盡心力,不是想得一朝天子一朝臣的下場。我是缺人為我守身嗎,你是在要我的命!” 她能夠提心吊膽幾十年,卻不想提心吊膽一輩子,不僅要擔(dān)憂政令失敗,還要憂心秘密被揭,還要忍他形形色色的任性之舉。她唯一的期盼就是先結(jié)黨,后迎新主。主弱自然就會臣強,她就還能秉國幾十年??扇缃?,所有的指望,都被徹底打破了,就因他這一可笑的妄念。 她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太過激動,急忙闔眼調(diào)整呼吸,她緩了緩道:“您已經(jīng)加冠了,不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這么任性下去。您總得想想先帝,先帝待您如珠如寶,有道是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沒有皇嗣,這皇位怎么辦,這家國天下,要交托給誰……” 朱厚照只覺胸中的熱血一寸寸冷卻下來,冷得幾乎要將他整個人都凍僵,他目不轉(zhuǎn)睛地凝視著她:“別急,太祖太宗子息綿長,咱們沒有孩子沒關(guān)系,大不了過繼就是了。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月池已是面如金紙,她死死抓住他的手:“不成,這絕對不可以!” 她的激烈情緒倒映在他的眼中,他驀然一笑:“瞧你嚇得這樣。朕不過開個玩笑而已。不過這一試,倒試出一些有趣的東西。” 月池的心一沉,只聽他譏誚道:“原來,朕在你心里,不過是個傳宗接代的工具。” 上當(dāng)了……月池的心一沉,她辯解道:“您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為了您著想……” 朱厚照打斷她:“是嗎?要不這樣,不如我們做個交易,你陪我上床,我給你生個兒子,如何?” 月池一震,她的臉色慘白,一字一頓道:“這不可能,我不可能為你生……” 她好像受到了巨大的驚嚇,生生將后面的話咽了下去。 朱厚照攤手道:“那這就沒得談了。李越,空手能套到狼,并不是你有多么厲害,而是狼樂意。可如今,朕不愿意了。接下來,你不要后悔?!?/br> 他語罷揚長而去。月池猛然回頭:“圣上是又要貶臣去九邊了嗎?” 朱厚照的腳步一頓:“李侍郎功勛卓著,威望日高,朕要是貶你,只怕天下清流文人的唾沫都能把朕淹死。不過,朕動不了你,還動不得你的心頭rou嗎?” 月池一窒,她立刻叫住他:“皇上!” 朱厚照卻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月池跌坐在門前。她極力平復(fù)呼吸:“冷靜,冷靜下來。一定會有辦法,一定會有辦法……” 這一場鬧劇,掩蓋在茫茫夜色中。方嬸和圓妞壯著膽子出來,這才發(fā)覺月池枯坐在門外。她們嚇了一跳,忙將她攙到臥房。圓妞想替她寬衣,卻發(fā)現(xiàn)她身上的每一層衣帶都綁的死結(jié)。她不僅沒解開,反倒將月池從神思不著中拉回來。她啞著嗓子道:“……你們?nèi)バ菹桑易约簛怼?/br> ” 第二日,她頭痛欲裂,卻仍強打著精神進宮,卻在紫禁城外吃了個閉門羹。太監(jiān)宣下命她主持春闈的旨意,就委婉地勸她滾蛋。 月池明白朱厚照的意思,他不會因私情而影響公事的判斷,同樣的,她于公的功勛也抵不了私事上的冒犯。 月池扶額長嘆,她不該那么沉不住氣,一聽說他不肯生子,就信以為真,以致忙中出錯。以朱厚照的心性,怎么可能甘愿讓皇位落向旁支,他能守她三五年,難不成還能守她一輩子。這下糟了,還要連累時春和貞筠。她在焦心之余,又覺萬分煩悶。她一直知道自己是在玩火自焚,可不到最后一刻,她決不肯認命。 月池長吐一口氣,她思忖片刻道:“去把張文冕叫來。” 劉宅中,劉瑾聽到手下謀士張文冕的稟報,奇道:“李越居然找到了咱家頭上。看來這次吵得架不小。” 張文冕一愣:“依劉公的意思,他們、以前還吵過?” 劉瑾嘿了一聲:“吵得多著呢。這有什么,不是冤家不聚頭嘛。”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告訴他,幫忙可以,不過,他從咱家這里弄走的東西,得還回來?!?/br> 月池聽聞答復(fù),暗罵道,這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老東西。她道:“還可以,不過不是現(xiàn)在。你問問劉太監(jiān),是要竭澤而漁的小利,還是要源源不斷的大利?!?/br> 劉太監(jiān)微瞇了瞇眼:“這是又開始畫餅了,告訴他,老子都要!” 張文冕充當(dāng)信鴿,早已傳話多次,如今聞言只得乖乖再跑一趟,不過這次當(dāng)他從李越那里得到消息后,神色卻與往日迥異。 劉瑾翹著二郎腿坐在太師椅上:“他怎么說?” 張文冕苦笑一聲:“李侍郎說,讓您見好就收,他不再是過去那個手無實權(quán)的小御史,再鬧下去,叫您吃不了兜著走。” 劉太監(jiān)被口水嗆得臉紅脖子粗:“咳咳咳!他有病吧。噢,感情他們兩個吵架,火都往老子這里撒?” 張文冕勸道:“督主息怒,督主息怒,那您看這事兒?” 劉瑾問道:“他是想做什么?” 張文冕道:“李侍郎說您掌管東廠,手眼通天,想托您庇佑兩位夫人的安危?!?/br> 劉瑾一愣,他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下巴,忍不住大笑出聲:“哈哈哈哈,咱家還以為是怎么了。李越這是活該,這就叫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他要做多情種子,又怎么攔得住人家醋海生波呢?” 張文冕聽到這樣的天家秘事,只覺頭暈?zāi)垦?,不過他還是有一個謀士的基本素養(yǎng):“劉公,既然是這事,依學(xué)生之見,還是回絕了好。清官難斷家務(wù)事啊?!?/br> 劉公公想了想道:“不,你告訴他,我雖然不能直接出手,但有一個破局之道,能讓他眼前的危機迎刃而解。但好處不能少?!?/br> 月池聽到這樣的答復(fù),心下猶疑不定,張文冕勸道:“侍郎,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以劉公的才智和人品,豈會蒙騙您呢?!?/br> 月池的嘴角抽了抽:“劉瑾……人品……罷了,就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吧?!?/br> 不一會兒,月池就收到了來自劉太監(jiān)的錦囊妙計,她拆開只看了一眼,拳頭就情不自禁地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