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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貴極人臣在線閱讀 - 第236節(jié)

第236節(jié)

    深夜,陸府的大門被驛卒急匆匆地敲響。管家聽了消息,不敢耽擱,只能鼓起勇氣去敲陸完的房門。正摟著愛妾的陸完,突然被驚醒,心情可想而知。而在聽罷始末之后,他更覺匪夷所思。

    他瞪大雙眼道:“嚴(yán)嵩……他是不是瘋了!”

    杭州館驛的超規(guī)格接待,自然就是浙江衙門的第一次試探。這些大員混跡官場,早已成了老油子,最懂的就是看碟下菜。如果是康?;蛲蹙潘嫉酱?,他們絕不會如此,因為這些儒生愣頭青,猜都猜得到他們不會進去住。可嚴(yán)嵩不一樣,他是張遇的門生,往年也不是沒有收過孝敬,如今卻又接了吏部的調(diào)命來到了杭州。

    浙江的官員就是要從嚴(yán)嵩到杭州的第一步,來揣度他的態(tài)度。他們已經(jīng)設(shè)想了嚴(yán)嵩三種可能的舉動。最好就是他安安穩(wěn)穩(wěn)地住進去,和其光,同其塵,大家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其次就是他推辭一二,要求撤下逾制的陳設(shè),再住進去,這說明他不想魚死網(wǎng)破,但也不能做個睜眼瞎,那他們浙江衙門勉強放放血,差不多糊弄糊弄也就過去了。最差就是他堅決推辭不受,表示自己不與世俗同流合污,那意味著他們必須要對他采取一些非常的手段,叫他乖乖閉嘴。

    可這一個巡撫和三個長官都沒想到,這個在過去十幾年都不聲不響的工部郎中,在踏進杭州地界的第一個晚上,就干出一件大事。他不是不賞臉,而是直接把鍋砸了。

    嚴(yán)嵩到杭州館驛的第一個晚上,夜審驛丞。他這是馬不停蹄地將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浙江官員的臉上。

    由于事情太過離奇,陸完心中怒意稍次,反而是驚詫更濃。他百思不得其解,連街頭的販夫走卒都知道,強龍不壓地頭蛇。他怎么敢,是誰給他的膽?

    第371章 劍術(shù)已成君把去

    那你大可去參我一本啊。

    一頂四人暖轎, 穩(wěn)穩(wěn)地朝巡撫衙門走去。坐在其中的嚴(yán)嵩,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手中的書卷。不知過去了多久,隨從的聲音在簾外響起:“老爺, 咱們到了?!?/br>
    嚴(yán)嵩動作一頓, 他沒有急著出去,而是側(cè)身取出書簽, 將其置于紙間,接著再小心將書頁撫平整,放于小柜之中。他的神態(tài)從容自然,仿佛接下來要上演得不是單刀赴會,而是文人的一觴一詠而已。

    他的這種成竹在胸的態(tài)度, 也給手下人吃了一顆定心丸。這一行人的泰然自若,看在浙江巡撫署上下眼中, 顯然是另一重意味了。守在門口的隊官和立在門房的書辦,俱是暗自咋舌,他們都是積年的老吏了,在這里見過南來北方的官員,沒有一千也有上百,何曾瞧過這樣大的架勢。

    他們面面相覷之后,都是一疊聲地迎上來:“見過參政老爺, 快請進。”

    嚴(yán)嵩抬眼,瓦藍色的天空高懸在他的頭頂, 他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大步流星走了進去。

    大堂上也是一片壓抑。按察使潘鵬性格最為急躁,時不時望向門外, 不耐煩道:“怎么還不來?”

    布政使王納海老神常在, 他道:“這還不明顯, 這是給我們下馬威呢?!?/br>
    潘鵬的眼中冒出了火星,斥道:“什么玩意兒!難怪差了他來,想來是瞧他比那些人更假模假式罷了?!?/br>
    王納海長嘆一聲:“要真是假模假式,那也就好了?!?/br>
    難不成你覺得他是來真的?潘鵬的諷刺之語都要到嗓子眼了,可又憶起了嚴(yán)嵩昨夜的“豐功偉績”。這叫他如吞了一個酸杏子一樣,罵也不是,忍也不是。堂上的氣氛變得更加古怪,直至隨員入門稟報說嚴(yán)參政到了,眾人身上的緊繃感更是達到頂點。

    陸完率先起身,潘鵬瞪大了眼睛,卻還是不得不跟大家一起站起來,勉強迎一迎。眾人一見嚴(yán)嵩,便覺眼前一亮。因著有殿試的環(huán)節(jié),能考上來的進士就沒有丑八怪,可嚴(yán)嵩也算是其中相貌格外出眾的一位,身高八尺,相貌堂堂,更難得的是他周身的氣度,凜凜如松柏,叫人望之生畏。

    他眼見陸完,只是一揖還禮:“因昨日夜審驛丞,耽擱了時辰,勞諸位大人久等?!?/br>
    他居然還敢提審問驛丞之事。潘鵬掌一省的刑名,只覺是可忍孰不可忍,這是昨夜打了他一宿臉還不夠,今日剛見面就要繼續(xù)照臉抽。陸完眼見他怫然變色,就知不好。他對王納海使了個眼色。

    王納海會意,忙先請諸人落座,又差人奉茶。有了這一打岔,才不至于一見面都吵起來。

    陸完望向嚴(yán)嵩:“嚴(yán)參政連日奔波,仍不忘國事,實乃我等表率。”

    他接著對著潘鵬使了個眼色。潘鵬仍在氣頭上,咬緊牙關(guān),一個字都不肯說。王納海見狀暗嘆一聲,他道:“近日因倭寇之禍,整個布政司衙門都撲在籌備軍用上,以致疏忽了對館驛的管理。若非嚴(yán)參政及時發(fā)現(xiàn),后果不堪設(shè)想。我已下了嚴(yán)令,命手下人去務(wù)必配合按察司辦案,一定將幕后主使,繩之以法?!?/br>
    這話說得,把自己摘了個干干凈凈,還暗中提醒他把查案之事交給按察司。嚴(yán)嵩此行是為開海禁而來,又不是真要與浙江官場的蛀蟲斗個天昏地暗,再說要是嚴(yán)查館驛近年來的超額支出,還不揪出一大串來,沒完沒了。浙江衙門的人正是知道他不可能一直糾纏,所以才敢有恃無恐。

    可他卻不想這么容易就如他們的意。他把玩著茶盞,好像這杯子在頃刻間化作了稀世奇珍一樣。王納海自覺客客氣氣說了一番話,已經(jīng)把臺階湊到人腳下了,誰知嚴(yán)嵩這樣都不接茬。他也是掌權(quán)多年,饒是再有城府,此時也不由變了臉色。

    潘鵬見狀再也壓抑不住了,他冷笑一聲:“嚴(yán)參政難道還放心不下?是自覺泱泱大明,只有你一個清官,我等都是尸位素餐之輩了?”

    嚴(yán)嵩微微一笑:“倭寇為禍已久。兩廣總督王御史,素有韜略,月余就能平定寧王之亂。這樣的人,花了近六年的時間,方驅(qū)逐倭寇和佛朗機人,收回屯門。朝野上下聞訊,無不歡欣沸騰??蛇@才幾個月,倭寇便又死灰復(fù)燃,還是集中在你們浙江作亂,且無人可制。浙江衙門做事如此不經(jīng)心,上至陛下,下至黎民,又有誰能放心呢?若不是君父憂心難解,何須遣下官千里迢迢走上一遭呢?”

    王納海粉飾太平,嚴(yán)嵩卻是要撕下畫皮。官場之上,大家都講究個和氣生財,誰見過這種人。

    潘鵬的臉漲得通紅:“大膽!不過區(qū)區(qū)一個參政,對軍情一無所知,竟指責(zé)起上官來。倭寇突然卷土重來,和我們有什么相干……”

    嚴(yán)嵩朗聲道:“倭國,蕞爾小國也。佛朗機,區(qū)區(qū)海外蠻夷。他們?nèi)松俅。鹌饔譃槲抑腥A所奪,已是不堪一擊。諸公口口聲聲說自己盡心盡力,那倭寇又是如何扎根浙江,成了附骨之疽呢?!?/br>
    這堪稱是誅心之言了。潘鵬遭他噎住了。指揮使陳震不得不開口:“倭寇來去如風(fēng),極為狡猾,又有愚民擅自通倭,泄露軍事部署,這才叫將士們應(yīng)對不及。嚴(yán)參政此話,如流傳出去,未免叫士卒寒心?!?/br>
    王納海更是陰陽怪氣道:“嚴(yán)參政到杭州還不過一日,就能未卜先知軍情,實在是難得啊。”

    嚴(yán)嵩捋須道:“下官對倭寇實力和動向的了解,皆是來自兩廣的軍報,諸位如此義憤填膺,莫不是對質(zhì)疑軍報有假?既然心存質(zhì)疑,為何不上奏圣上明察呢?”

    這一下把王納海和陳震都給頂住了。他們篤定嚴(yán)嵩不敢死磕驛站超支,可嚴(yán)嵩何嘗不是篤定他們不敢質(zhì)疑兩廣軍報作假??官链髣?,皇上早已論功行賞,上至文武官員,下至士卒百姓,該提拔的提拔,該賞錢的賞錢,這又是一批新的既得利益者。借浙江衙門兩個膽子,他們也不愿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做出頭的椽子,再去給自己樹敵。

    陳震額頭已經(jīng)沁出了汗珠,他的目光在陸完等三人的面上掃了一圈,可他們卻都不肯和他對視。陳震的心一下跌倒谷底,他只能反駁道:“我等絕無質(zhì)疑軍報之意,只是倭寇來襲,背后根由頗為復(fù)雜,因著開海之策,愚民更易通倭,這才……”

    嚴(yán)嵩才不管他扯得三七二十一,他只抓住前半句連珠彈炮地問下去:“這么說,各位大人也認(rèn)為,倭寇此前已遭驅(qū)離。那這就奇怪了。他們是幾時又潛回我大明境內(nèi),海防士卒何在,此前難道一點兒端倪都沒發(fā)現(xiàn)?要是沒發(fā)現(xiàn),那就是大大的失察。要是發(fā)現(xiàn)了還遭慘敗,這又是什么緣由……”

    他的言辭犀利如刀,步步緊逼,以一敵三,都能逼得對方齊齊敗退。潘鵬等人的臉色一時比死人都難看,可他們又怎么甘心,任由嚴(yán)嵩把罪名栽到他們身上。

    潘鵬大聲道:“你這是在審我們了?目無上峰,大放厥詞,你可知口說無憑,誣陷官員,可是重罪!”

    這是說不過,就打算以勢相壓了。嚴(yán)嵩絲毫不懼,他甚至又笑:“那你大可去參我一本啊?!边@話說得,同勾著手指嚷“你過來呀”有什么區(qū)別?

    潘鵬只覺一股熱氣直沖天靈蓋,竟開始口不擇言:“你真以為背靠著一尊大佛就有恃無恐,大明朝就任你們一手遮天了,姓曹的和姓李的之前也如你這般想……”

    陸完的臉早已沉得滴水,可他卻還是打斷了潘鵬的話。他看向嚴(yán)嵩,聲音透出森森的寒氣:“嚴(yán)參政,你也是進士出身,當(dāng)知謹(jǐn)言慎行,明禮修身。朝廷遣你來巡查海防,我們自會全力配合,等你拿到了真憑實據(jù),再來此問罪不遲!”

    說罷,他就拂袖而去。一下得罪巡撫和三司長官,嚴(yán)嵩仍是面色不變,他望著陸完的背影道:“中丞誤會了,下官實是一片好意。陸放翁有言,‘招頭蓋三老之長,顧直差厚,每祭神,得胙rou倍眾人?!@分胙之事,實是苦差啊。”

    陸完腳步一頓,卻仍沒有回頭。

    一炷香后,浙江的大員們來到花廳之中,仍在對方的臉上瞥見沉沉的郁色。

    陸完先責(zé)潘鵬,他惡狠狠道:“你若是誠心找死,大可自行了斷,免得帶累別人!”

    潘鵬自知理虧,他的臉上血色上涌,好像下一刻就要厥過去一樣:“難道,就讓他們騎在我們頭上作威作福嗎?”

    陸完道:“敵強我弱,只可智取,不可力敵,這么簡單的道理,你也不明白嗎!”

    潘鵬不敢再頂嘴了。陸完又看向陳震:“你也是,這才一個照面,你便將所有底牌都掀了。之后如他再發(fā)難,我們又能拿什么理由去應(yīng)對?!?/br>
    倭寇在兩廣被打得狼狽逃竄,在浙江卻又能繼續(xù)為非作歹,要說沒有內(nèi)鬼都沒信。可這內(nèi)鬼的名頭到底安在誰頭上,可就大有文章了。大家商量之后,決定一致把鍋丟在所謂的“愚民”身上。是這些“愚民”愚昧無知,貪得無厭,所以輕易為倭寇所惑,甘愿為賊人窺探敵情,提供援助。而正是開關(guān)通商的政策,給愚民和倭寇勾結(jié)打開了方便之門,才導(dǎo)致倭患始終難絕。當(dāng)抗倭的軍費遠遠超出開關(guān)的關(guān)稅收益之后,朝廷自然而然就會暫停開關(guān)。

    可這樣的“真相”,卻不能由浙江衙門自己寫在奏疏上呈上去?;噬戏堑簧?,還很精明,如果由他們自行剖白,那他八成一個字都不會信。只有讓他派來的人查出真相,才能提高這條情報的可信度??勺屗麄兌紱]想到的是,中央派來了一個不走尋常路的嚴(yán)嵩,這下讓他們第一步就落了空。

    陳震同樣也是十分不滿:“中丞,嚴(yán)嵩步步緊逼,屬下如不辯駁,便只能俯首認(rèn)罪。您如是想要丟卒保車,還請?zhí)崆爸獣傧?,也叫我有個準(zhǔn)備,避免在審問中也像潘臬臺一樣,說出一些不該說的東西,帶累了旁人?!?/br>
    陸完的面皮一緊,他道:“你這是什么話!大敵當(dāng)前,我們俱是同氣連枝,當(dāng)團結(jié)一致,共度難關(guān)才是?!?/br>
    陳震腹誹道,那剛剛也沒見你們幫我說話啊。

    王納海長嘆一聲:“中丞,可看人家這個架勢,即便是我們擰成一股繩,也未必敵得過啊。”

    來軟的,人家不吃這一套,來硬的,人家比你更硬。他們總不能把人給做了。嚴(yán)嵩已經(jīng)當(dāng)眾撕破了臉,此時他在浙江出了任何問題,上頭第一個找的就是他們幾個。這么一看,此人竟成了刺猬,讓人無處下口了。

    陸完沉吟片刻道:“滿載而歸的不止我們,同氣連枝的也不止我們,總不能吃rou大家來,挨打卻只有我們幾個。”

    潘鵬冷笑道:“有道是‘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蚱奚星胰绱?,其他人哪里指望得上。再說了,這浙江地界,咱們都落了下風(fēng),還有誰能匹敵?!?/br>
    王納海皺眉道:“要是鎮(zhèn)守太監(jiān)還在,此難便可迎刃而解。可惜……”

    陸完心念一動:“咱們這里的太監(jiān)是撤了,可南直隸那兒不還有一個大祖宗嗎?”

    南直隸作為陪都,可一直保留著守備太監(jiān)的職務(wù)。上一任南京守備是錢能,當(dāng)年就是他來宣旨意,召月池入京為伴讀。而當(dāng)年膽大包天去扒朱厚照褲子的錢寧,正是他的義子。錢能病死之后,南京守備又經(jīng)歷了幾次更迭,目前在任上的是太監(jiān)黃偉。

    王納海等人面面相覷,心知這是要禍水東引的意思了。可沒有一個人提出反對意見,隨事考成已經(jīng)落地了,要是他們公然壞了事,朝廷那里必定無法交代,所以只能讓南京守備太監(jiān)出面……

    找到了破解之法,陸完心里先是一松,可腦海里突然又浮現(xiàn)出嚴(yán)嵩臨走前的那句話。

    他不由問道:“……你們說,他的那句話是什么意思?”

    潘鵬不耐道:“故弄玄虛罷了,不就是想把我們唬住嗎”

    王納海想了想道:“總不會真是好意,說不定又是另一個圈套?!?/br>
    陳震心里最慌,他催促陸完道:“中丞,不必再和他糾纏,趕在佛保到之前,讓此人聽我們的,才最關(guān)鍵的啊?!?/br>
    這一言讓陸完下定了決心,他想了想道:“角已經(jīng)選好了,可這到底唱哪一出戲呢?”

    第372章 有蛟龍?zhí)帞仳札?/br>
    要是父母都饑腸轆轆,還有誰能去看顧孩子呢?

    這是在商量如何拉人入套了。

    潘鵬思忖片刻道:“人家顯然是不將一二分利放在眼底了……不如美人計?”

    陳震遲疑:“此人不似好色之徒?!?/br>
    潘鵬道:“道貌岸然之輩多矣?!?/br>
    王納海搖頭:“可他卻是言行如一, 你沒打聽過他家里的情況嗎?他娶青梅為妻,多年不置妾室?!?/br>
    陸完一驚,他譏誚道:“這么說, 他竟是個完人, 這么多年了,你們就沒注意這個完人?”

    王納海一笑:“如是小人, 反而難纏,越是君子,越好拿捏啊。”

    陸完顏色稍霽,一錘定音:“無論如何,越快越好?!?/br>
    太監(jiān)們生不出兒子, 卻有許多義子。這些義子中,有些是宦官, 他們依靠干爹的庇佑,也積極為干爹做事,而另一些卻是尋常人,他們依靠干爹飛黃騰達,也要承擔(dān)為干爹養(yǎng)老送終,承擔(dān)傳宗接代的責(zé)任。正如張文冕所述,太監(jiān)亦有人情, 甚至比常人更重親情。身居南京守備太監(jiān)高位的黃偉年事已高,當(dāng)然也會為兒孫打算。

    在錢寧出事以前, 大家都是卯足了勁把兒子往朱厚照身邊塞,一旦得了皇爺青眼,至少可保三代富貴。可當(dāng)錢寧那檔子事出來之后, 這是個人就開始遲疑了。黃偉的干兒子黃豫更是哭天喊地, 不肯往錦衣衛(wèi)去當(dāng)差。他本是黃偉的侄子, 長到十歲才過繼給黃偉傳承香火。

    他哭道:“爹,富貴雖好,也要能享才是啊,皇爺他、他壓根就不按常理出牌。這要是把兒子也給那什么了……您下半輩子又去依靠誰呢?”

    黃偉聽著也嘆氣,他想了想道:“可你也不能一輩子靠著爹過活啊,總得尋一個安身立命之本。不如,你再去讀讀書……”

    黃豫搖頭如撥浪鼓一般:“不讀書不讀書!如今皇爺有意重整武舉,兒子去考武舉也行啊。”

    為了不步錢寧的后塵,這黃豫還真?zhèn)€去卯足了勁習(xí)武,那時正值武舉初行,要求不高,他竟是一下高中。有了正經(jīng)的出身,又有干爹的扶持,再加上在寧王作亂時出了一份力,黃豫此時已爬到了秩正三品的都指揮僉事。只是,他在官場上平步青云,家事卻是一團亂麻。

    他因豪爽樂施,門下常養(yǎng)著數(shù)十名清客,各個都有一技之長,其中有一個叫白通玄的假道士,仗著自己有一些坑蒙拐騙的伎倆,就成了黃豫的座上賓。而這個假道士借著自己的身份,能夠出入內(nèi)宅,也就見到了黃豫的繼母。黃豫之父依仗著自己做太監(jiān)的弟弟,到了胡須花白時還不忘花天酒地,他五十歲時娶了這位十八歲的夫人,只做了十年夫妻就腿一蹬去了??蓱z新夫人,還不滿三十歲就守了寡。

    白通玄見她美貌,一下就起了賊心,借做法事等理由,引得黃豫繼母動心。從此以后,白通玄白天在外院做清客,晚上則男扮女裝入內(nèi)院去偷情。而黃豫繼母則借由靜心修持,屏退侍婢,只留下貼身的嬤嬤牽橋搭線。黃豫繼母年紀(jì)輕輕就跟了一個老頭子,眼見這么標(biāo)致的情人,越發(fā)動了真心,贈給他的金銀財物不計其數(shù)。

    可天下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外院又不止白通玄一個清客,不久后就有嫉恨之人告到了黃豫那里,這一查就查出了不對。

    黃豫大怒,他立刻叫人去拿白通玄??勺岦S豫沒想到的是,他的繼母委實是個癡心人,在察覺到內(nèi)院動靜不對時,就緊急通知了情人,叫他快走。白通玄慌忙逃了出去,又重新男扮女裝,躲在妓院里不敢露面,沒過多久,就聽到了黃家老夫人病逝的消息。

    白通玄本是個坑蒙拐騙的浪蕩子,聽了這噩耗倒半晌沒說話,還落了幾滴眼淚。他道:“她本過著金奴玉婢的日子,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收留他的老鴇道:“休提這些了,人家還在這杭州城四處找你,我看你,還是快走吧?!?/br>
    白通玄苦笑一聲:“人家是官,把守著城門,我能走到哪兒去。”

    他的眼中射出恨色:“罷了,反正也活不了,大不了舍了這條命,替她報這個仇?!?/br>
    老鴇聞言大吃一驚,她怕連累到自己,就想去告發(fā),可又被怕黃豫遷怒自己私藏之事,于是來到蘇州知府門前想偷偷投遞狀紙,誰知正被衙役抓個正著。這不是正瞌睡了,就有人送枕頭來了嗎?

    衙門里的人教了老鴇一篇話,她回去一說,這白通玄于是就知曉,原來朝廷有大官來了,專門要來查杭州這些官員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