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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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 話才說出口,卻被人嚴(yán)厲地喝斥:“胡沁什么,沒規(guī)矩!這是青天大老爺!” 孩子們嚇得瑟縮,徐贊見狀忙擺擺手:“約長,不妨事,不妨事,是我讓他們這么叫的?!?/br> 約長一愣, 立時手足無措起來:“這……徐老爺,我這也是……” 徐贊笑著搖搖頭:“小事而已, 不必擾了興致?!?/br> 他招招手,叫過孩子們,問道:“小友們, 找我有什么事?” 大多數(shù)村童都被約長那一聲驚得不敢再說, 只有一個七八歲的頑童, 還不知身份懸殊的可怖,他望著眼前這個和藹可親之人,道:“我娘說,徐先生是活菩薩,要給你立生、生……” 他磕磕巴巴說不明白,一旁的小伙伴實在忍不下去了:“是生祠!虎子是笨蛋!” 一眾大人見狀,忍不住都哈哈大笑。這個調(diào)皮的男娃也忍不住紅了臉。徐贊摸摸他的頭,他又才鼓起勇氣:“娘說要給徐先生準(zhǔn)備貢果,還說不能吃……但干嘛不給吃……我覺得,就該給吃。” 他說得含含糊糊,大家都有些聽不明白,他自個兒也急了,忙從衣襟里摸出了兩個秋梨,又掏出了一塊黏糊糊的糕餅來。他把梨對著徐贊推了推:“這是我娘想給你的?!?/br> 他又拿起那塊餅,珍而重之地想遞給徐贊:“這是我想送你的。” 這塊臟兮兮的餅,不知在他懷里揣了多久,餅皮都已經(jīng)碎得不成樣子。這樣的東西,在家里擺在供桌上盡盡心意也就罷了,怎么真能給貴人吃呢?約長見狀又要制止,卻被旁邊的老者拉住。 徐贊一愣,他雙手接過那塊餅,他望向婦女那邊,一個身著素衣的媳婦站了起來,已是急出了眼淚,卻不敢貿(mào)然過來。徐贊了然,這是個寡婦。 他又摸了摸虎子的頭:“你說得對,不用立生祠,東西就該現(xiàn)吃?!?/br> 他把餅掰成兩半,遞給眼前這個孩子:“咱們都吃。” 語罷,他竟真?zhèn)€一口一口將餅吃了下去,接著道:“多謝,真是好吃。” 現(xiàn)場一時鴉雀無聲?;⒆訉Υ藴喨徊挥X,他一下就笑開了,露出黑黝黝的牙洞,他兩口就把餅咽了下去,嘟囔道:“娘說我們家有地了,我好好種地,以后還送餅給徐先生吃!” 徐贊一笑:“我不用吃餅,虎子能把自己肚子填飽,再好好給你娘養(yǎng)老,徐先生就高興了?!?/br> 虎子搖搖頭:“那不成。我娘說了,人要知恩?!?/br> 徐贊一愣,他不由展顏,他道:“如真要謝,也該謝謝李先生?!?/br> 虎子有些茫然:“李先生?” 徐贊捧起梨:“對,李先生。他住在京里,身子不大好,一到冬日里就咳嗽,最宜吃梨。你把這梨曬成梨干,我就給他捎回去,你說好不好?” 虎子還未搭話,一旁的人就叫道:“我們家有現(xiàn)成的梨干!”“我家還有梨膏呢!” 人們的聲音一聲高過一聲。到了夜宴結(jié)束時,徐贊極力推辭,還是難卻盛情,只得在長隨的攙扶下,帶著兩罐梨膏和一包袱的梨干,走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 就在這時,長隨隱隱綽綽地看遠(yuǎn)處的一行人。他忙對徐贊道:“老爺,前頭有人,好像是沖咱們來的?!?/br> 徐贊瞇著眼睛一看,腹中的黃酒霎時間醒了一半。 謝丕、嚴(yán)嵩、徐贊三人一前一后,走入草亭之中。江南水鄉(xiāng),處處是湖澤。此時,藕花早已凋謝,只留殘荷在水。 說來,他們?nèi)瞬⒃鲁囟际峭甑倪M(jìn)士,可當(dāng)年同赴瓊林宴時,仍誰也想不到,多年以后會是這樣的光景。野亭之中,三人無聲地對峙,直到湖中水鳥驚起,方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謝丕轉(zhuǎn)過身,他的容貌依舊俊朗,只因這許多變故,比起往日清癯消瘦了不少。 他道:“所取的田產(chǎn),是悉數(shù)分贈農(nóng)戶了嗎?” 徐贊點點頭:“還有部分充作了屯田?!?/br> 謝丕一嘆:“你分給鄉(xiāng)野,固然叫他們歡喜一時,可到頭來還是一場空。還不如劃為官田,轉(zhuǎn)入織造局名下,興許還能求個長久?!?/br> 徐贊垂眸道:“這并非我們所愿?!?/br> 謝丕一哂:“可卻是你們所能達(dá)到最好的結(jié)果,不是嗎?縱使是權(quán)傾天下的李含章,也不能將南方四省的巨室連根拔起,還是只能借助內(nèi)部的矛盾?!?/br> 徐贊聽出了他語中譏誚之意,卻并無慍怒之色:“所以,既然已經(jīng)找到了內(nèi)部關(guān)竅所在,又豈能不人盡其才,物盡其用。” 謝丕似笑非笑道:“不知是哪位高才,繼我之后,又合了你們的眼緣。” 嚴(yán)嵩眼見已然火花四射,忙火上澆油:“以中,他們也是無奈之舉,這也是為生民計……” 謝丕怒道:“我知道是為生民計,難道天下只有你們肯為生民計嗎?我只問一句,多年相交,你們究竟有沒有把我當(dāng)過朋友?” 徐贊長嘆一聲:“當(dāng)然有。” 謝丕道:“既然有。傾心相交,何事不可直言,為何對我也要遮遮掩掩?難道我在你們心中,就是個只顧自家的卑鄙小人嗎?!” 蟲鳴滿地中,徐贊的眼中盛滿了真誠:“正因深知你的為人,所以才敢以大事相托,我們都深信,你不會因私廢公,只要你親至,必能安內(nèi)攘外?!?/br> 謝丕顏色稍霽,他問道:“那為何……” 徐贊幽幽一嘆:“若到此為止,自然沒什么不好說的。只是,不是你對不住我們,而是我們想對不住你。” 謝丕一驚,他隱隱有不祥的預(yù)感。 徐贊猶豫片刻,到底還是說了出來:“擢升你及謝氏旁支的詔命,明日就會到府上。你……好好準(zhǔn)備吧。” 準(zhǔn)備什么,洗干凈脖子準(zhǔn)備等死嗎?謝丕為官多年,品階卻始終上不去。不是他為官不用心,而是朱厚照的均衡之策。謝家既然已經(jīng)有了一位內(nèi)閣次輔,又怎么會再出一位在京的高官。謝丕也是知道這點,所以不求出頭冒尖,只想厚積薄發(fā)??扇缃瘢熨澗谷桓嬖V他,他終于要升官了。天上不會掉餡餅,只會掉棒槌。這哪里是給他褒獎,分明是要將他立成一個活靶子! 連嚴(yán)嵩都吃了一驚:“明天就到?”怎么會這么快,這一環(huán)接一環(huán),幾乎沒留下任何反應(yīng)的時間。 謝丕心中似有火在燒,這火自心頭而起,燒得他五臟六腑都攪做一團(tuán)。這是自他出京時,他們就定好的主意。不,或許更早!從最開始的水轉(zhuǎn)絲紡場起,李越就已經(jīng)埋好了線。 他的雙目已然發(fā)紅:“用水轉(zhuǎn)絲紡車,引起地方士紳勢力和中央集中權(quán)柄的失衡,逼得朝廷不得不出手。用人事考評之權(quán)和重利相誘,把大量官員籠絡(luò)到中央這一方。再拿我的家族做誘餌,讓我這個世家子弟,從豪族內(nèi)部引起分裂,以此來逆轉(zhuǎn)時局。而趁我牽制世家之際,你們再奪走田地,削弱世家對小農(nóng)的掌控。你剛剛叫那個人,是作約長嗎?” 饒是早已知情,嚴(yán)嵩也不由驚嘆、畏懼,他輕聲道:“是鄉(xiāng)約之制。新建伯在十家牌法之上的創(chuàng)制?!?/br> 所謂鄉(xiāng)約,就是在官府的倡導(dǎo)下,由鄉(xiāng)民自主成立的自治組織。而自治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鄉(xiāng)約之中的約長、約副、約正、約史、知約和約贊的人選都是由同約中的鄉(xiāng)民共同推選,具是“年高有德為眾所敬服者”、“精健廉干者”、“禮儀習(xí)熟者”擔(dān)任。二是村里的大事,大家商量來決定。“通約之人,凡有危疑難處之事,皆須約長會同約之人與之裁處區(qū)畫,必當(dāng)于理濟(jì)于事而后已?!薄?】 以往一村的大事,都是由當(dāng)?shù)氐拇蟮刂鱽碚f了算,如今是既分地又設(shè)鄉(xiāng)約,相當(dāng)于從家族勢力手中奪回了對基層相當(dāng)?shù)闹螜?quán)。再加上治農(nóng)官之制,還大大延展了中央對基層的掌控力。 嚴(yán)嵩笑著搖頭:“可嘆各大家族,之前還大力推廣農(nóng)技,修建水轉(zhuǎn)絲紡車,卻不曾想,全是替人做了嫁衣。真不愧,是譽滿天下的李尚書啊?!?/br> “只是……”他看向謝丕,半真半假道,“這對老友,未免太無情了?!?/br> 一直緘默的徐贊終于開口:“為政之德,本就不同于為人之德。更何況,他已然在保全你。” 謝丕愕然,徐贊道:“以前讓夫人在貴府暫住,是借你之勢護(hù)她??墒鲁芍?,還留夫人在你府上,何嘗不是借他之勢護(hù)你呢?” 以前各方亂戰(zhàn),最怕流彈傷及貞筠。如今大勢已定,誰還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呢。 不提貞筠還可,一提貞筠,謝丕更覺有口難言。到頭來,他還是一言不發(fā),拂袖而去。 嚴(yán)嵩望著他的背影,緩緩笑開。 徐贊目光復(fù)雜,他感慨道:“我真沒想到,告密的竟然會是你。” 嚴(yán)嵩轉(zhuǎn)過身,他的雙目亮得瘆人:“我也沒想到,你竟然也敢違背圣意?!?/br> 徐贊攤手:“惟中言重了,我豈會有這樣的膽子?” 嚴(yán)嵩冷哼一聲:“你我心知肚明,圣上從開始就只想取財貨,是你自作主張,寧愿舍棄真金白銀,也要把精力耗費在土地上。我知道你們是為了什么,王荊公行新法,起初只是京兆一路,不久便遍行天下,結(jié)果不是敷衍塞責(zé),便是變本加厲,良法變成惡法,助民反以殃民。底層建制不完善,上面即便再冠冕堂皇,光耀一時,不久也是要倒的。【2】這個道理,我懂,你懂,李尚書更懂。” 徐贊道:“所以,廣行鄉(xiāng)約,本該是利國利民的好事。這恰與圣意契合,何談違拗?” 嚴(yán)嵩冷冷道:“可這樣的好事,這的厚恩,不該由臣子來施。治農(nóng)官遲遲不插足賦稅,我還以為是你們知道輕重,結(jié)果卻是我眼拙,你們不是愿意收手,而是想另辟蹊徑。國朝之糧稅,最初都是由鄉(xiāng)人解運,把人握在手里,還怕管不了稅嗎?江南四省的民心、財稅,歸于下臣之手,你不覺得,這是取死之道嗎?” 徐贊默了默:“可至少現(xiàn)在,是君臣相得。” 嚴(yán)嵩忽而一笑:“但也不能連一個唱反調(diào)的人都沒有吧。太監(jiān)和武將,全都退避三舍,眼睜睜地看著,連吭都不敢吭一聲。我雖然佩服,但也不由心驚,是怎樣的情誼,才能讓虎容人在臥榻之側(cè)酣睡?!?/br> 徐贊亦了然:“所以,你才跳了出來?!?/br> 嚴(yán)嵩眼中盛滿了星光,他笑而不語。 徐贊失笑:“也只能是你,才能找到這條平步青云之路。可惜,我本以為,我們會是同路人?!?/br> 即便有再深的情誼,也會有懷疑,也希望能有隨時控制對方的權(quán)柄。所以,伴隨著放權(quán)而來的,就是另一次制衡。這時,不顧一切、表明忠心的人,自然會得到特別的重用。 嚴(yán)嵩一哂:“我也是凡人。”與李越政見不一,只要不干出什么喪心病狂之事,就不會性命之憂??珊突薁斦姴灰?,那只有死路一條了。既然如此,干嘛不選最大的那個人跟呢? 他道:“我要是你,就會聽從謝丕的建議,把田讓給織造局,叫這些農(nóng)人少交些租,也是莫大的功德了。” 徐贊笑著搖頭:“道不同,不相與謀。再者,這些事,還輪不到咱們來商量?!?/br> 嚴(yán)嵩亦笑,他望向北方:“那就看他們?nèi)绾蝸碜h了?!?/br> 如佛保聽到野亭內(nèi)的這一番深談,只會暗自發(fā)笑。能怎么議?枕邊夜話談唄。還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酣睡?你知道,皇爺為了同床共枕,他有多努力嗎? 第385章 才高難入俗人機(jī) 能做夫妻之人,的確有相似之處。 謝丕一腳深一腳淺地歸家了。夜色沉得如密不透風(fēng)的囚籠, 他孤零零地坐在窗扉前,不知東方既白。禮叔一進(jìn)門,才發(fā)現(xiàn)他竟然連昨夜的衣裳都未換下, 不由驚道:“二爺, 這是怎么了?” 他三步并作兩步迎了上來,只見謝丕眼中血絲密布。他心中既焦急又茫然:“您怎么急成了這個樣子, 這麻煩不都解決了嗎?” 謝丕緩緩抬起頭,他的雙目被天光刺得酸澀,當(dāng)即滴下淚來。他扶額長嘆:“解決?麻煩恐怕才剛剛開始……” 禮叔還待再問,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小廝在外大聲求見。 禮叔不滿道:“這一大早地跑什么跑。規(guī)矩都學(xué)到狗肚子去!” 小廝氣喘吁吁道:“不是,二爺, 有詔命,天使已經(jīng)在兩條街外了!” 這一驚非同小可, 一時之間,整個謝宅都忙亂起來,就連貞筠都被驚動了。伍凡歸來稟報時,語帶寬慰:“夫人不必?fù)?dān)憂,這是加封謝家上下有功之人的恩典。” 貞筠一愣,她接過伍凡記下的名冊,粗粗一看就是一驚:“這么多?” 蕙心正在學(xué)著慢慢認(rèn)字, 她一個字一個字地琢磨,又低聲去問宋巧姣, 眼見貞筠蹙眉不語,不由問道:“夫人怎么不笑,這么多官, 這可是大恩典!” 小丫頭的聲音清脆悅耳, 如黃鸝出谷。貞筠如夢初醒, 她扯了扯嘴角:“你覺得這是好事?” 蕙心語聲一滯,她有些無措道:“做官兒,不就是好事嗎?” 貞筠道:“沒錯,做官是好事……”可世上,豈有白給的好事呢? 她正思忖間,就聽小廝稟報,言說是謝丕求見。這下清風(fēng)池館的人都是一驚,誰不知道這位謝郎中最是恪守禮節(jié),雖容貞筠一行借住,但對他們這兒素來是繞著道走,怎么今日反倒主動找上門來。 伍凡躬身問道:“夫人,是見還是不見?” 貞筠霍然起身:“怎么不見,見!不過不是在這里。請他往荷風(fēng)亭一敘吧?!?/br> 謝丕聞言,亦無二話,聽從她的安排而去。原來荷風(fēng)亭造在清風(fēng)池中,四面皆是雕鏤槅子糊著紙,依靠回廊連通岸上。人立于曲橋之上,聲音便可直達(dá)亭內(nèi)。此時已是深秋,謝丕一路行來,只見紅消翠減,頗覺傷感,待到了窗外瞧見里頭隱隱綽綽的人影,更覺五味雜陳。 貞筠聽到他的腳步聲,問道:“是謝家兄長嗎?” 謝丕默了默道:“是我?!?/br> 貞筠看到他的身影映到窗扉上:“我已屏退左右,您有什么話盡可直說?!?/br> 謝丕只覺喉嚨干澀,如果不是他立身不正,就不會惹出這些事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盡力彌補(bǔ)自己的過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