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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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春抿了一口荔枝酒,香甜的酒液滑過喉嚨,卻是苦澀的。半晌,她方道:“你和謝丕去四川吧?!?/br> 她低啞的聲音,在海面上更顯飄渺。貞筠一愣:“你說什么?” 時春又復(fù)述了一遍。 貞筠再抬起頭時,她的眼中已有淚光:“我沒有給你添麻煩,我以后也不會給你添麻煩。我不會去力敵,我會和你一起迂回行事,我們總能逮住那個死太監(jiān)的把柄,逼他就范……” 時春卻打斷貞筠:“阿貞,不是人人都能做李越的?!?/br> 不是人人,都能忍受現(xiàn)實(shí)與理想撕裂的痛苦,忍受良心的折磨,日復(fù)一日地虛以委蛇下去。這比在戰(zhàn)場上真刀真槍殺人,還叫人難過。這是真正的“月寒日暖,來煎人壽?!?/br> 她看向貞筠:“你知道嗎,在韃靼時,阿越曾經(jīng)跟我說過這樣一個故事?!?/br> 隨著她的描述,一幅詭異怪誕的畫卷在她們眼前展開:“從前,有一個旅人,她到海外旅行時,不幸被大風(fēng)刮走,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國度。這個國家叫羅剎國。羅剎國的人審美和中原迥異,中原以為美的,這里以為丑;這里以為丑的,中原卻以為美。并且,羅剎國所重的,不在文章,而在形貌。長得越丑的人,官就做得越大。而生得越美的人,反而被視為怪異,很多孩子甚至剛出生時就被父母遺棄,靜悄悄地死去。” “旅人原本容貌美麗,可在這里卻被人視為妖鬼。旅人覺得很孤獨(dú),‘能夠離群索居的,不是野獸,就是神明’,而她只是一個人而已。她開始遮掩自己,她剛開始只是涂黑面頰,后來卻扮得越來越丑。她的官也越做越大。可她心中的美丑觀念并沒有改變,對美的追求是人的天性,誰能違拗天性呢?她選擇了另一個辦法來保存本性,她開始救助那些因美而獲罪的人。她對美的渴望,在這些人身上得到了實(shí)現(xiàn)。她甚至可以安慰自己,她雖然變得越來越丑了,可她在保護(hù)美啊。然而,隨著丑陋程度的加深,她所需要的美就更多。她要保護(hù)更多的美,就必須要變得更丑。這就像上癮一樣,只能越陷越深,不能戒除。這種撕裂的痛苦,已經(jīng)深入骨髓?!?】” 貞筠的掌心已經(jīng)發(fā)濕,她全身發(fā)涼。 時春長長吐出一口氣:“我一直在想,旅人的出路在哪里,可這么多年了,卻始終想不出來。既無法徹底去改變,也無法徹底被同化,那么解脫的方式自始至終,其實(shí)就只有那一種。原來,我們甚至連放棄的資格都沒有?!?/br> “不,不是的?!必戵蘧o緊地抓住她,仿佛她就像風(fēng)箏一樣,一松手就會永訣,“哪怕美丑之間的隔絕,真的像天塹一樣,窮極一生也無法扭轉(zhuǎn)??墒菍δ切┍槐Wo(hù)的美來說,這就是翻天覆地的改變,這就是莫大的救贖。為什么,不能看看這些呢?” 帶有鹽味的海風(fēng)陣陣襲來,其冷無比,可時春的手卻是溫?zé)岬模骸笆前?,所以我們這一家,總得有一個得到安寧?!?/br> 你是我們堅守的底線,是藏在內(nèi)心深處最后的慰藉。要是連你都走向末路,那叫我們情何以堪? 第405章 可憐身是眼中人 不,她不甘心,她寧死也不甘心! 貞筠寧愿放棄回到含章身邊的機(jī)會, 也要救他的命。盡管內(nèi)心慚愧,謝丕卻無法否認(rèn),他心中的的確確是有欣喜的。她對含章的不惜一切、保護(hù)照料, 竟有一日也能照到他的身上。這是他連想都不敢想的事, 叫他怎能不為之動容? 而從寧波至廣州這一路的同甘苦、共患難,也讓他們更為熟悉親近。他原以為自己已經(jīng)很了解她, 畢竟他已經(jīng)默默地看著她很久很久了??芍钡秸嬲嗵幒?,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對她的認(rèn)識有多淺薄。 在他眼中,她開朗豪爽,大大咧咧,甚至連男女之防都不顧及??稍谕兄?, 他才發(fā)覺,她堪稱心細(xì)如發(fā), 觀人于微。幾次探子的追蹤,都是她率先發(fā)現(xiàn)。云弟往往還沒回過神,就被她安排一路狂奔。 他的傻弟弟百思不得其解:“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 她只是笑:“去看去聽去聞去想。打獵的獵戶,手上怎會沒有傷痕。當(dāng)?shù)仡B皮的孩童,說話怎會是這種口音。步履蹣跚的老太太,身上怎會沒有多少老人味?!?/br> 云弟聽得一愣一愣,他道:“你、你以前也是探子?” 她一下就笑出聲來:“這么久人沒長進(jìn), 倒是會瞎想。噢,只有探子才知道這些?” 云弟頗為羞慚, 但仍然嘴硬:“可哪家夫人會對這些了如指掌。只有如履薄冰的人,才會這么警惕?!?/br> 云弟是在試探,他打破腦袋都想不出, 眼前這個李夫人會是李越之妻, 所以始終防備。 謝丕連忙阻止, 可氣氛已經(jīng)僵了。他只能先教訓(xùn)弟弟,再去向她致歉。她卻很是大度:“按我往日的脾氣,非罵得他狗血淋頭不可,可既然你已經(jīng)教訓(xùn)過了,那我就勉強(qiáng)忍上一忍,待到了安全的地方,再新賬舊賬一起算?!?/br> 他聽了只得苦笑,而她又開始忙前忙后。誰能想到,一位誥命夫人,會常年攜帶銀器,時時都在驗(yàn)食驗(yàn)水。 他忍不住問道:“這么多年,你都是這樣過的嗎?”她只有在含章身邊才能安心,可含章的身份與責(zé)任就決定他們永遠(yuǎn)不能放松安寧。 她一怔,回頭看向他。四目相對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又越界了,忙賠不是。 她卻擺擺手:“行了,哪那么多繁文縟節(jié)。要是你在逃命時,能有你守禮時一半小心謹(jǐn)慎,我也不用這么累了?!?/br> 他的臉漲得通紅,身為男子,非但不能幫忙,還要拖累一個弱女子。這叫他怎能不難為情。 她又道:“我知道,那年的事,是我做得不周密,讓那起子小人逮住機(jī)會誣陷你,讓你平白無故遭了牢獄之災(zāi)??赡苷且蚰嵌吻扒?,你才會被那個人盯上,差點(diǎn)和我綁在一塊??赡阋靼祝@并不是我們的錯?!?/br> 他愕然抬頭,難掩震動。 她絲毫不回避他的視線:“沒人應(yīng)該像牲口一樣被鎖在家里。男女之間正常的說話、交往也并不可恥??蓯u的是,那些把女子當(dāng)牲口,用污糟眼光去看人的人。我們?yōu)槭裁匆騽e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 她的眼睛清亮,仿佛要看進(jìn)他的心底。可他卻像害怕灼燒一樣,慌亂地別過頭去。 她的聲音透出失望:“我一直以為你和那些人不一樣……所以,才一直沒那么注意。不過,事情鬧到這個地步,你有所顧及,也是人之常情。” 他的心念數(shù)轉(zhuǎn),心頭突也泛起一陣酸澀,他想出言解釋,可喉嚨卻似塞了一團(tuán)棉花,只聽她道:“你放心,只要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們就橋歸橋、路歸路,再不見面。但如果你碰到難處,也請你別瞻前顧后,盡管向我們求援。我希望你能記住,你是阿越的兄弟,也是我認(rèn)可的朋友。” 她的腳步聲遠(yuǎn)去了。他知道,她說到做到。從今以后,她會盡力回避他,就如他避嫌時一樣。他們會徹底形同陌路。這本是他一直想要的,他時時刻刻都在告誡自己,含章和她才是一對,不要去打擾他們的生活。他不能一邊不齒圣上的作為,一邊卻和圣上做同樣的無恥行徑。可當(dāng)這一天快要來臨時,他卻覺全身的血液都已凝結(jié)。 他聽見自己的心跳瘋狂地跳動,他的聲音連自己都覺陌生:“可、可至少在這一路上,我們、我們還能像之前一樣?!?/br> 她的腳步頓住了。她回眸打量著他,難掩新奇:“真的?” 他終于抬起了頭:“真的?!?/br> 她的眼睛瞇成了月牙:“我就知道,我不會看錯人!” 她笑得眉眼彎彎:“來,重新認(rèn)識一下。幸會,我是方貞筠?!?/br> 他直到今天才知道她的名字。他又一次垂眸:“幸會,在下謝丕?!?/br> 他剛剛做了違背良知之事,可比起慚愧,卻是欣喜更多。從這日起,他們說得話也越來越多。 她非常勤勉好學(xué),每日都會溫習(xí)課業(yè),對新鮮事物也充滿好奇。而他則很樂意和她交流探討。他們從琴瑟聊到笙簫,從《水經(jīng)注》談到《夢溪筆談》。他甚至在路上看到一只的叫聲清越的鳥,都會想畫給她看看。 這樣的特殊,早就引起了謝云的關(guān)注。用餐時不動聲色把她喜歡的菜放到她面前,睡覺時一有風(fēng)吹草動就掙扎向她那邊,身上所有的飾物都想拿去給她換東西,以上種種都尚能用報恩、來解釋??纱嫯嫷氖乱怀鰜?,謝云都無法再自欺欺人。 謝云質(zhì)問他的兄長:“你以前一口一個弟妹,這會兒怎么不叫了?” 謝丕的臉霎時蒼白如紙。謝云卻不愿輕易放過他:“你為什么一直不告訴我,她究竟是你哪個弟弟的妻子?” “是說著不方便,還是想著不方便?” 這樣犀利的言辭,如利刃一樣刺破謝丕的心房。他的手指微微顫動,仍在粉飾太平:“如今正在趕路,為了掩藏身份,才不得已為之。等到了廣東,一切就會回歸正軌。” 謝云意有所指:“是嗎?能回歸自然是最好的。就怕越軌太久,想回去都找不到路了?!?/br> 謝丕垂眸,半晌方道:“不會的。你應(yīng)該看得出,她從來都問心無愧?!?/br> 謝云真想問問他,她是問心無愧了,可你呢?但他到最后,仍選擇裝傻,捅破窗戶紙的后果,他承擔(dān)不起。堂兄素來端方自持,這次也一定能走回正道。 事實(shí)證明,謝云的信任并未錯付。 越接近廣州,貞筠就越激動。待到了軍營前時,她幾乎已是坐立難安。謝丕遞給她的水和干糧,她都隨手放在一邊。她的眼睛就像黏在那個方向一樣。謝云和她說了幾次話,她都恍恍惚惚聽不真切。 謝云撇撇嘴:“至于嗎,好歹同路這么久,這會子就把我們都撂到一邊了?” 謝丕沒有作聲。不多時,時春就出來了。他看著貞筠奔了過去,她的裙擺在風(fēng)中舞動,如歸巢乳燕一般。她們緊緊地抱在一起。 謝云正暗自咋舌,就見謝丕已經(jīng)轉(zhuǎn)身離開。他一愣:“哥,咱們就這么走了?”好歹打個招呼吧。 謝丕沒有回頭,不走還能怎樣呢?一段路再長,也有走到盡頭的時候。 至此,他們就再也沒單獨(dú)見過面,偶爾碰見時,謝丕亦是口稱弟妹,努力避嫌。只有終于得知貞筠身份的謝云,還久久回不過神。他有心再問問謝丕,可又怕惹出事端,就只能硬憋著。 后來隨著心學(xué)大盛,心學(xué)與理學(xué)之間,論辯日益激烈,他們也全身心地投入到論道和講學(xué)之中。兩年后的謝云回首這一路的逃亡,都覺如隔云煙,已茫??床磺辶?。 就在這時,時春卻找上門來。謝云對這位巾幗英雄,頗有敬意,始終以禮相待。誰知,她一進(jìn)門,和謝丕待了沒多久,兩人就吵了起來。 時春根本不按常理出牌。面對謝丕的客氣詢問,她道:“我是個直脾氣的人,不喜歡繞彎子。你為什么逃來廣東,貞筠都跟我說了。她說,你是個正人君子,難得是心正卻并不迂腐,幫忙是出于朋友之義??晌也贿@么想?!?/br> 謝丕一愣,只聽她道:“我不知你的心思,卻知皇上的作風(fēng)。這樣排除異己的大事,他不可能隨便選一個人?!?/br> 她的目光如蒼鷹般銳利。謝丕不動聲色道:“當(dāng)年因著送梨之事,不少人都心生誤會。這也在情理之中?!?/br> 時春道:“是嗎?” 謝丕想反客為主:“您這次上門,就是為了問這些早已分明的陳年舊事?” 時春卻不入套:“既然早已分明,你就該沒有利用價值。他為何還肯讓你繼續(xù)留在這里。連我都碰到了幾個來訴衷情的異邦男子,貞筠卻沒招到一只狂蜂浪蝶,你不覺得奇怪嗎?” 謝丕的嘴唇緊緊抿成了一條線,只聽時春道:“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他覺得貞筠的離開已是板上釘釘。是誰給他的底氣,是你,還是你弟弟?” 謝丕心亂如麻:“天心難測,我等凡人豈能揣度……” 時春擺手:“不用拿這些話來敷衍我。您是朝廷命官,我最多只能派人在暗地里盯著你,卻不能光明正大地審你。要不,我把她叫來,我們一起談?wù)?。?/br> 話音未落,謝丕已驚怒至極,他幾乎是脫口而出:“不行!” 此刻,答案已經(jīng)呼之欲出了。時春的目光掃過謝丕,他眼角的肌rou不住地跳動。 時春道:“看來,你是真起了非分之想?!?/br> 愧疚、惱怒、疑惑交織了一處。屋內(nèi)變得更加悶熱,飛蛾在燈罩中盤旋,發(fā)出碰撞聲。謝丕恨不得也變成一只小蟲子,也跳進(jìn)火光中一了百了,可他不能。劇烈的情緒被強(qiáng)壓下去,冷靜重新占了上峰。時春早就知情,卻到了此刻方來試探,其中必有原由。與其問她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不如想辦法叫她保守秘密。 謝丕:“您如有需要效勞之處,不妨直言?!?/br> 晚風(fēng)送來蟲語蟬鳴,叫人更加心浮氣躁。時春眼中閃過欣賞:“真厲害啊,這么快就反應(yīng)過來了。” 她顏色稍霽:“你明明可以去四川大展宏圖,為何甘心自困于此。有天子為后盾,你本可官位美人兼得,現(xiàn)在卻落得個雞飛蛋打。你就不后悔嗎?” 謝丕苦笑:“如說全無妄念,連我自個兒都不信。然而,行止無虧,只會心浮一時;行差踏錯,卻要懊悔一生。我雖不賢,也知輕重?!?/br> 時春道:“所以,為了不讓貞筠知曉,你甚至甘愿幫我做事?” 謝丕深吸一口氣:“是?!?/br> 時春道:“什么事都行?” 謝丕頜首:“我雖不知夫人的性情,卻知含章的品性。您不會去做壞事,所以,還請直言?!?/br> 時春一哂,她道:“你是既像張彩,又不像他?!?/br> 謝丕聽得一愣,只見她端起茶一飲而盡,如喝酒一樣豪爽,接著輕描淡寫道:“我想托你,帶貞筠去四川。” 誰也沒想到,她會有這樣的神來之筆。適才還自如的謝丕,已是呆若木雞。 時春靜靜地凝視他,等待著他的答案。 他半晌方問:“為什么?皇爺只是容不下她在京都,可她已經(jīng)到了廣東?!?/br> 時春道:“你覺得,廣東就是她的樂土嗎?” 這樣一個帝國,革新的前沿,也是壓榨的前沿??棃龅谋瘎?,只會是一個開始,接下來就是窯場、茶場、漆器場、香料廠……壟斷以公權(quán)力為依托,只會無限膨脹。凡是能換來大筆銀子的產(chǎn)業(yè),都要收歸朝廷,而庶民不論男女,都要被敲骨吸髓。這樣的局勢下,她能做的也只是撐起一把傘,擋住一方人。 可四川不一樣,那里崇山峻嶺,道路崎嶇,中央和海外對那里的影響都十分有限。貞筠完全可以換一個身份,繼續(xù)她的事業(yè)。有她們的襄助,有謝丕就近的照顧,她必能立穩(wěn)腳跟,真正慈濟(jì)一方。 謝丕緘默良久:“你和含章明知她不想當(dāng)逃兵,卻一次又一次把她甩開,逼她做逃兵。這真是為她好么?” 時春有些驚訝,她淡淡道:“這只是你們?nèi)迳南敕?。我是武人,行軍打仗,只有一個準(zhǔn)則,那就是以最小的犧牲,換取最大的勝利。她留在這里,換來的只是無謂的犧牲和消耗。天長日久,她該何去何從,你有想過嗎?” 阿越的身子一直不好,而她過著刀口舔血的日子,指不定什么時候就會沒命。與其兩個人都困在此地,淪為失意人。還不如趁著她們都在時,幫貞筠另辟一片天地。 謝丕一時語塞,時春道:“你不順上意,就要做好一輩子出不了頭的準(zhǔn)備。誰都能取代你的位置。謝閣老不止你一個兒子,謝家也不止你一個子弟。這又是何必呢?你們大可維持現(xiàn)在的距離,一起前往四川。到了那兒,你能得到皇爺?shù)馁p賜和李越的扶持,主政一方,大有作為,而貞筠也能得到真正的自由,找到生活的意義。她的安全和用度,不用你cao心,我自會遣人好好打理?!?/br> 謝丕鐵石般的意志已在動搖:“可我們……這到底違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