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什的瞳孔驟縮，頭皮一陣輕微的酥麻。

    但他沒有立刻抬頭。

    “你本事可真大啊?！?/br>
    戚柏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他回來了。

    為什么？

    緊接著，亞什看見戚柏捂著臉在自己面前蹲了下來。

    有一段時間，戚柏沒有說話，就只是躲在自己的掌心低低嗚咽。

    亞什覺得他在哭，但又不知道他為什么哭。

    終于等到戚柏抬頭，那張臉早就被眼淚洗了個干凈，亞什看著那紅紅的鼻尖，覺得戚柏有些可憐。

    而戚柏正望著他，忽然用濃重的鼻音罵道：“我他媽叫你別耍帥了，臭小子！”

    -

    亞什覺得自己習慣了被黑水腐蝕，抹上藥，躺半個月就能好。不抹藥也沒關(guān)系，他的身體雖然瘦弱，卻異于常人地健康，自愈能力也很驚人。

    大概因為他的身體是在黑水的侵蝕下成長起來的，所以再嚴重的傷也終究能愈合。

    亞什不能理解的是，戚柏既然要走，何必回頭。

    同情，可憐，于心不忍。亞什不需要，也覺得這些東西沒有用。

    “不要發(fā)呆了，趕緊上來。”

    戚柏背過身去，蹲在地上，讓亞什靠過去，又說，“藥沒了，你這個傷估計得養(yǎng)好長一段時間，路是別想走了。我背你?！?/br>
    亞什的喉嚨就像被一片細軟的羽毛輕輕撓過。

    他看著戚柏并不寬闊的肩膀，并不壯實的背，心里認為應(yīng)該拒絕，再若無其事地將戚柏趕走。

    但最后亞什附身靠了上去。

    他知道自己選擇了什么。比如讓夢做得更久一點，比如成全自己有生以來第一次產(chǎn)生的喜悅與期待。

    “哇。”戚柏咬著牙把人背起來，嘴上抱怨著，“你怎么這么重啊！”但腳下卻一步一步走得很穩(wěn)。

    亞什抿了抿唇，并不回應(yīng)這句話。他的臉悄悄挨在戚柏肩頭，抬手伸到戚柏眼前，指著一個方向，輕而慢地說：“走這里，可以去冢泉?！?/br>
    “冢泉？”

    “有很多水，果樹……”亞什想到戚柏說的打獵，說要生火烤rou，就補了句，“也有一些比較好獵捕的獸類?！?/br>
    戚柏一聽有吃的還有水，立刻高興了起來，腳步也加快了些。

    他背著亞什，時不時地問一下關(guān)于祭臺的事，語氣聽上去沒什么特別。

    但亞什卻能感覺到戚柏的低落。

    無論戚柏的腳步多么輕快，無論嘴上問著多少有關(guān)于六大陸的問題，但亞什總能察覺到，戚柏對這個世界其實是并不關(guān)心地。

    他回來，只是過意不去自己的傷，不是要為他留下來。

    -

    冢泉的環(huán)境好得超乎戚柏的想象，這里就像沙漠中的一片綠洲，生機盎然，綠樹環(huán)繞。

    一潭清澈的泉水安詳?shù)匮鴰兹i漪，在它旁邊還有大大小小如水洼似的小汪泉水。

    戚柏把人小心翼翼地放下，然后對亞什說：“我太臭了，先去洗個澡。你的傷口不能在水里泡著，就坐這兒，別亂動，知道嗎？”

    亞什點頭的時候非常真誠乖順，但戚柏一轉(zhuǎn)身，他就立刻站起身要跟過去。

    戚柏走了兩步就發(fā)現(xiàn)了身后的跟屁蟲，他又氣又笑地回頭，說：“你別折騰我行嗎，乖乖坐那兒?！?/br>
    不管戚柏說什么，亞什只管點頭，但戚柏只要一轉(zhuǎn)身，亞什就跟上去。

    如此反復幾次，戚柏連水都下不去，生怕亞什有樣學樣跟著他跳進去。

    他冗長喟嘆，最后無可奈何地帶著亞什找到了泉水旁的切口。

    兩人坐在切口的石壁上，稍微伸腳就能挨著水面。

    戚柏一邊脫衣服一邊打著冷顫，還不忘囑咐亞什：“我的忍耐就到這兒了，你要是敢跳下去弄臟我的洗澡水，我就揍你?！?/br>
    戚柏說話時總用一些很兇的詞，最初會嚇到亞什，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用了。亞什對于他這種捏造出來的威懾早已免疫。

    當戚柏縱身一躍，跳進水里開始快活地游起來的時候，亞什就坐在岸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第六大陸的極光是紫色的，像日落的紅霞，拖著長長的余影，灑下一大片暖洋洋的光。

    水面正把這樣的紫色鋪開，戚柏像條金色的魚，在其間披著一層光。

    亞什看見他褪去一身血污和塵土，比祭臺上向神明叩首的吶拜緹更加圣潔，忽然就感到喉頭干澀，眼睛好似被那種無暇的白給刺痛。

    他忽然沒來由地想，自己雙腿斑駁的傷痕，風干的血和膿水，粗糙皮膚上一層層經(jīng)久干涸的淤泥，粘稠打結(jié)的頭發(fā)……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對這汪泉水以及其間的戚柏的一種褻瀆。

    當戚柏愜意地鉆入水中時，亞什收回了視線，悄無聲息站起身子。

    他再一次退縮了。

    如果還有把夢叫醒的機會，那這就是最后一次。

    可亞什剛剛轉(zhuǎn)身，戚柏噗嚕一聲從水中浮出，然后大喊：

    “臭小子，給我站??！”

    說著話的工夫，戚柏已經(jīng)游到岸邊，他渾身洗得干凈舒暢，扯起衣服一邊穿一邊追向亞什。

    “你要去哪兒？”

    亞什沒敢看他，低低地埋著頭。

    戚柏：“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又想回去黑水窟了是吧？”

    亞什的沉默代替了他的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