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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本是愣怔,聽了他的話,反倒笑靨如花:“你怕我心疼他?不心疼的,他從前罰我的時候,都是十二個時辰起步呢……”他說完,瞥見云榕難看的臉色,抿著唇后退了幾步,當(dāng)自己什么都沒說。 陸北津不知里面的風(fēng)云,只覺身周微寒,跪得久了渾身軟痛,忍不住輕咳一聲。 一道縹緲的勁風(fēng),從大殿之內(nèi)攢射而出,將他從殿門前掀飛。陸北津反應(yīng)極快,周身氣息暴起,強行壓下那股勁風(fēng),卻終究晚了一步,落地時已在層層階下。 他面色陰沉得宛如水墨,身子一時半會沒了力氣,只一雙眼睛死死盯著主殿的門。 云榕的聲音從殿內(nèi)傳出:“褻瀆神君,重新來過。主殿威嚴,殿前的石階不可染血,還請魔君好自為之。” 陸北津雙目赤紅,額角激烈地跳動,宛如下一刻便要暴起沖上殿宇,屠了整個清幽谷滿門。 悠遠的主殿內(nèi),傳來喻景神君清脆的聲音:“靜心?!?/br> 理智仍想遷就著失控的情緒,狠命在這肅穆的主殿前鬧一場。可就連心底的暴戾,也被包容的神力安撫。男人的面色蒼白如雪,肩膀因憤怒微微顫抖,最終卻用冰涼的指尖抹開了唇角的血跡,用千瘡百孔的神識,小心包裹著溢出的血跡,寧肯自己重新吞下,也未灑落一滴到石階之上。 陸北津已是第二次走這條長階。第一次是痛苦,如今所承受的便已超離言語可形容的苦痛。 他身心俱疲。一步一叩首,好像每走一步,陸北津就要死一回。 景瑜望著男人渺小的身影,視線描摹著他因叩首而不得不彎曲的脊背,心中覺得寥寥,轉(zhuǎn)身回了主座之上:“我一直不明白,陸北津當(dāng)初為什么那么喜歡看我哭求他,我以為在上位看人痛苦,會有什么不同尋常的意趣……現(xiàn)在見了,好像也不過如此。” “扭曲之人才愿見人痛苦。你不理解他,我倒是挺高興?!痹崎诺暤?,“人世間的苦你已經(jīng)吃了太多,就莫要再想那些陰溝里的人。就算是苦盡才能甘來,你也該幸福了?!?/br> 景瑜被他一番話說得莫名耳熱,笑著回應(yīng)道:“那我也希望云榕哥哥能幸福啊,希望大家都好好的。” 但魔界情況未明,仍時時有反噬的危險。上一次魔氣反噬,出了好幾個上古的大魔,一同圍剿清幽谷。清幽谷傷亡慘重,最終才決定將己身與魔氣一同封印。這么多年過去了,魔氣是克化了,可清幽谷卻永遠也回不到從前。 要是清幽谷沒有主動攬下這等劫難,哪有如今仙門一家獨大,不把他們神道放在心上的局面。 前些時日,容積羽所說的第三個愿望,便是讓景瑜深入魔界,毀了魔界的本源,從而將魔界也置于天道管控之下。 這樣確實能一勞永逸地解決仙魔兩道的爭端,只是景瑜對魔界情勢一概不知,更沒有一個好的引路人進入魔界,便沒有給他答復(fù)。 景瑜沉思了許久,輕聲問云榕:“云榕哥哥,你說……陸北津能不能把我?guī)У侥Ы缛ツ兀克麑δЫ缰踉?。?/br> “小景?!痹崎挪惶澩瓣P(guān)心則亂?!?/br> 景瑜同樣不太想和陸北津繼續(xù)打交道:“暫時也沒有旁的法子了。算了,還是按原先說的,廢了陸北津的魔體。就算不管容積羽的危言聳聽,也決不能讓他再以魔修的身份在修真界中招搖?!?/br> 景瑜回過北安城的亂葬崗,雖然陸北津只是在那里待了一小會兒,亂葬崗的土地便已經(jīng)被魔氣浸透。就連北安城的靈脈,也因他的魔氣而受影響。 更何況那日陸北津撕毀戰(zhàn)書時,景瑜隱隱聽見了天道的悲鳴。這個人與天道隱隱有了對峙之勢,說是全心只為了復(fù)活君卿,其實不知道背地里還干了些什么…… 景瑜輕輕吐出一口氣,抬眸時,便見陸北津一身素衣,直挺挺地跪在殿中,身周血氣繚繞,宛如血玉。 殷紅的許愿靈簽上,沒有訴說陸北津的愿望。 云榕按規(guī)矩離開了,景瑜興致缺缺,淡聲問陸北津:“殿中所跪之人,為何而來?” 殿宇空曠,回蕩著無情的問詢。 男人嗓音粗糲沙啞,回答始終如一:“為求愛人起死為生,特來拜見神君?!?/br> 陸北津靠得太近,身上那股詭異的氣息,惹得景瑜心煩意亂。 景瑜垂著眸子,沉默了許久。陸北津原本無神地望著虛空,可景瑜實在停頓了太久,他眸光聚集于一點,直直盯著景瑜:“喻景神君?” “你急什么?!本拌ひ痪湓挻虬l(fā)了他,于是陸北津溫順地垂眸,不再發(fā)問。 景瑜方才出神,只是在想,撮合前道侶與前道侶的白月光這事,世上恐怕沒有旁人能干得出來了。還是兩次。 之前見面時,他已經(jīng)將陸北津視作過客??烧娴秸勂鹎閻垡皇聲r,心底卻還是悵然,好像在湖面撈了一片月光,沾得滿手濕潤,拿不起也放不下。 景瑜知道,陸北津表面上不敢催他,卻已經(jīng)心急如焚了。他于是朗聲道:“本君道法與天道相合,逆轉(zhuǎn)因果,起死回生皆不在話下。你以心血蘸滿許愿靈簽,心意執(zhí)著,本君沒有理由不應(yīng)許你的愿望。只是本君有一個條件,若是你能答應(yīng)了,便可再見到他?!?/br> 放下了。 便從這句應(yīng)許開始,那種悵然消散如煙。他與陸北津,便徹徹底底無了掛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