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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7)

    在他以往的印象中,蕭棣素來強(qiáng)悍冷漠,望去刀槍不入令人畏懼。

    所以謝清辭才會思來想去,慎重的找來胡太醫(yī)下手,還唯恐有差池。

    可如今剛滿十五歲的蕭棣,還不是日后殺伐決斷的暴君。

    他還有軟肋。

    這可乘之機(jī),恰好是情。

    如果不是自己及時發(fā)現(xiàn)了那蜜餞有毒,蕭棣定會毫無防備的接過去吧

    此時的蕭棣定然不會曉得,自己一心想要護(hù)著的人,此刻正算計著他的性命

    謝清辭一時間如鯁在喉,胸口微微發(fā)賭。

    外間,謝清辭恰好看到燭燈旁有烏梅蜜餞,望去很是誘人,一怔道:這是從哪里來的?

    春柳道:今日宮里剛送來的,說春夏時恰是梅子最好腌制的時候,送來讓殿下嘗嘗。

    謝清辭沉默,半晌,忽然推了推盤子道:去,把這盤給蕭棣送過去。

    春柳:?

    但看自家殿下一臉心事重重的模樣,也不好出言反駁,只得端著那盤蜜餞大半夜的出去了。

    春柳邊走邊想,想必是他家主子看到那么多人欺負(fù)昔日的弟弟,又動善念了。

    蕭棣緊鎖著眉頭,剛要躺下入睡,卻聽到門被吱呀一聲推開

    一個眉目清秀的少年端著擺著小花盤走了進(jìn)來。

    是謝清辭身邊的人。

    蕭棣垂眸望向那盤子,里頭盛著的赫然是飽滿的蜜餞。

    梅子味香甜四溢。

    春柳把盤子放在桌上,對蕭棣挑眉道:看到這蜜餞了么?是我們殿下特意帶給你的。

    蕭棣看了一眼,聲音微微含了冷意和警惕:給我?

    對!你能伺候我們殿下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春柳喋喋不休的哼道:我們殿下最是心善,聽說你喜歡吃蜜餞,又看你最近受傷,就把這東西給你帶來,說以后你喝藥時就不苦了。

    心善,福分,不苦了

    門沒有關(guān)好,春夜的風(fēng)呼嘯著吹進(jìn)來,屋內(nèi)的暖意迅速消失殆盡。

    蕭棣緩緩勾唇,語氣平靜道:那多謝殿下了。

    還真是惜字如金?。??說得字還沒給他的蜜餞多呢!

    春柳在心底不由得替主子抱不平:虧我們殿下大半夜還想著他,結(jié)果這人偏偏連個好臉色都無。

    可不是白眼狼么?

    春柳離去后,蕭棣捻起一枚蜜餞,嘴角扯出清冷的弧度。

    這些蜜餞,該是趙婕妤給的那些吧?

    果然這東西不早不晚,還是給他送來了。

    手里的蜜餞散發(fā)出陣陣梅子味兒甘甜,明明是見血封喉的東西,偏偏饞人的要命。

    看來謝清辭還真是蠢,明明知道蜜餞有毒,還給他送來

    自己此時死了對他也沒甚好處,若是活著,反而能白白讓他欺負(fù)幾日。

    可能小殿下又有了旁的新鮮,懶得折磨欺辱他了吧。

    蕭棣不再思索謝清辭的動機(jī),只不緊不慢的勾起唇角,玩味的拿來銀針

    銀針緩緩插入蜜餞,蕭棣卻不由得一怔。

    銀針光潔如初,絲毫未變色。

    作者有話要說:  清辭:沒想到吧嘿嘿嘿

    第8章 斷尾(2)

    蕭棣皺皺眉,重新插入另一枚,那銀針卻依然光潔如初。

    蜜餞沒毒。

    蕭棣鮮有的露出一絲迷茫,看來謝清辭終究還是有幾分聰明,知曉若是此時他出了事,必定弊大于利。

    但若只是如此??巯履敲垧T便是,又何苦再遣人送來一盒?

    夜風(fēng)吹過,簇簇燭火倒映在蕭棣微顯困惑的黑瞳中。

    他想不出緣由,卻想起春柳微帶抱怨的語氣。

    殿下怕你喝藥時受苦,知曉你愛吃蜜餞,特地給你送來的。

    他不相信授意旁人打斷他雙腿的謝清辭會如此好心,大半夜巴巴給他送幾個蜜餞。

    他聽過很多次類似的關(guān)懷,但正如同□□的蜜餞一樣,關(guān)懷里藏的皆是殺意。

    謝清辭這個小病秧,大約也是有旁的心思

    但在那心思沒暴露之前,好像真的只是想讓他吃個蜜餞,好好吃藥而已。

    可笑啊。

    蕭棣在夜風(fēng)中冷冷勾唇,他向來不愛吃什么蜜餞,只是假象罷了,而趙婕妤送他蜜餞,不過是裹著蜜糖的刀刃。

    偽裝向來只能換回心計,多么公平。

    偏偏那病秧卻當(dāng)了真,以至于結(jié)果如此反常

    他說謊,偽裝,得到的卻是一盤子蜜餞。

    離開了燕銘,謝清辭還真是連惡毒都不會。

    蕭棣冷冷一笑,尖銳的虎牙咬了口蜜餞,香甜的梅子味盈滿唇齒。

    舌尖泛起陣陣甜意,包裹得人心底發(fā)軟,似乎真的能讓腿上刀割一樣的傷口緩和很多。

    蕭棣將盤子推遠(yuǎn),如抗拒那一碗藥似的,再也沒有再拿起第二個。

    夜?jié)u深沉,月光清輝如輕紗般籠罩院落。

    蕭棣沉沉入睡,卻被破門而入的聲音再次吵醒。

    他緩緩張開眼。

    這次踏入屋門的,是龐章等人

    蕭棣不動聲色的望向來人。

    *

    謝清辭重生后,每逢黑夜都守著燈火不敢入眠,約莫過了一個多時辰,才倚著床欄懵懵懂懂的睡去。

    他夢到了上一世的蕭棣

    那時蕭棣已經(jīng)率領(lǐng)大軍入京,有人忽然想到蕭棣曾寄養(yǎng)在先帝膝下,他和先帝既然曾有父子之名,那若是以恩義為出發(fā)點,也許能稍稍遏制敵軍鋒芒,盼得援軍到來。

    因此在入城當(dāng)日,朝廷選了幾人登城斥責(zé)勸退。

    謝清辭是先帝的嫡幼子,也是蕭棣名義上的哥哥,去扮演這個角色正合適。

    謝清辭那時剛恢復(fù)意識,強(qiáng)撐病體和幾個舌燦蓮花的翰林登上城樓,準(zhǔn)備罵得殺神臉面盡失。

    他登上城樓,等到了大軍。

    厚重的陰云壓在半空中,城門緩緩打開,寒鴉掠起,少年披甲縱馬長驅(qū)直入,京城已是他的掌中之物。

    行至闕樓,蕭棣似是察覺到了什么,掀起冷戾眼眸,往城樓瞥去。

    眼神有如箭矢,染著戰(zhàn)場淬煉出的寒芒。

    他身后的鐵騎列隊森嚴(yán),馬蹄換沓,如戰(zhàn)鼓擂響。

    蕭棣嘴角扯出一抹冷意,雖在仰視他們,眼神卻如看螻蟻。

    隨即揮手揚(yáng)鞭,如離弦之箭般策馬入京。

    幾人怔在城樓上的冷風(fēng)中,方才醞釀了半晌的句子,卻一個字都沒來得及喊。

    而謝清辭在和蕭棣對視的瞬間忽然明白,昔日救他一命的少年已長成嗜血兇戾的狼,只會聞腥而動,不會被任何所謂的大義綁縛

    殿下?殿下你安歇了么?窗外忽然傳來春柳有些遲疑的聲音,將謝清辭從夢魘中喚醒:小院里鬧出了事,您要不去看看

    小院,蕭棣。

    謝清辭擔(dān)憂神智被奪,這幾晚皆不愿入睡,此時心頭一緊,即刻披衣坐起,玉色的手指撥開簾幕,輕聲道:何事?

    春柳推門進(jìn)來,苦巴巴道:本來不想打擾殿下,但是蕭棣他掉在后院的湖里好半晌沒上來,我擔(dān)心出事才來尋殿下,要叫人去尋尋嗎?

    說話間,謝清辭已披上了衣裳往外走,聞言疑惑道:蕭棣?他怎會掉入湖中?

    謝清辭心里猛然掠過陰暗的念頭若真是淹死了,倒也不必?fù)?dān)憂夢境重現(xiàn)。

    咳咳您前幾日不是讓他好好洗澡么?我聽大家都在說說像他這樣的叛賊,在池子里洗個冷水澡已經(jīng)是恩賜了

    謝清辭皺眉,他記得蕭棣彎弓騎馬的模樣。

    他寬肩長腿,似乎對這等體力消耗之事有與生俱來的天賦。

    但他從未見過蕭棣游水,一次也沒有。

    謝清辭臉色登時沉下,吩咐春柳叫來幾個會游水的侍衛(wèi),腳步不停向后頭的小院走去。

    清亮月牙窄窄掛在天際,白日里清幽的湖水望去如沉睡的鬼魅,暗流涌動深不見底。

    不遠(yuǎn)處的岸邊,龐章等七八個人,正在圍著濕漉漉的少年笑鬧。

    春寒料峭的夜里,話鋒像刀刃般殘忍。

    哈,你爬上岸的速度挺快啊,是你那逆賊爹教的么?

    怎樣?洗得夠舒服么?要不讓哥哥再送你下去洗洗?。?/br>
    只在湖里洗洗怎么夠?像他這樣的叛賊,就要扒了衣裳好好洗刷一下,依我們民間的說法啊!他這樣的人身上有晦氣鉤,但凡被他鉤住,就會沾染很多晦氣呢

    那他要是鉤住我們小殿下怎么辦???龐章拔出雪亮的腰刀,挑眉道:我們該替剜掉??!

    話音一落,立刻有人起哄道:對??!快扒了他衣裳!

    剜掉剜掉!

    蕭棣,我們是為你好。龐章姣好的面龐浮現(xiàn)殘忍:別怕,等把你的晦氣鉤剜掉,你就能好好伺候殿下了!

    那些人轟然大笑,卻遲遲沒有一個人真的上前。

    在這些人眼里,蕭棣雖還稚嫩,但身上有某種凌厲,讓他們有所顧忌。

    那是種本能的恐懼,但他們很快壓制住了。畢竟,這個小院子是他們的地盤,蕭棣再如何冷戾,也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少年罷了。

    龐章持著雪亮的刀刃,一步步靠近蕭棣:別怕哥哥是在幫你,聽說你母親是被淹死的,父親又投敵了唉,我現(xiàn)在是在治你的病,免得你再造孽哦

    蕭棣站在原地,沒有后退,也沒有向前。

    他的雙眸仍然淡漠,冰冷沉靜的望著走近他的龐章。

    他初來此地,一次次告誡自己,要隱忍蟄伏,所以方才即使知道有人悄悄來到他身后,即使他輕輕一閃身便能避開,他還是如他們所愿,被推到了冰冷的水里。

    然而字字如刀,他已不想再忍

    眼看那手要觸到自己衣領(lǐng),蕭棣眼底終于浮現(xiàn)戾氣,垂在身側(cè)的手漸漸攥緊。

    還沒等他動手,不遠(yuǎn)處忽然傳來一聲少年的呵斥:住手!

    蕭棣抬眼,清濛的月光下,謝清辭領(lǐng)著幾個護(hù)衛(wèi)前來,少年在月光下有縹緲的寒意,隨意披上的外衫半松半系,潔白的衾衣若隱若現(xiàn)。

    晚風(fēng)吹起他的衣衫發(fā)絲,顯得他愈發(fā)弱不勝衣。

    蕭棣一頓,收斂眸中戾氣,低低垂首,任由水珠沿著發(fā)絲滴下。

    他倒要看看,謝清辭又會如何捉弄欺辱他。

    謝清辭走過去,目光在蕭棣身上微微一頓,出聲道:洗沐怎會洗到湖中?

    眾人一時紛紛低頭,沒人主動回答。

    謝清辭掃視一圈;龐章,你說!

    這龐章看謝清辭深夜前來,且面色不善,一時有些慌亂,隨即道:蕭棣他是在洗沐,只是不小心走錯了路,才掉進(jìn)去。

    是他走錯了路,還是你記錯了事情起因???

    龐章一滯。

    謝清辭冷冷看向岸上的幾人道:你們?yōu)楹尾宦犖颐睿?/br>
    蕭棣掀眸,目光淡淡掠過謝清辭。

    月光下,謝清辭冷著臉,漂亮的唇角也繃緊了,整個人如清凌凌的寒石。

    大半夜衣衫不整,還說出這番話,倒像是急著為自己出頭似的。

    自己竟然能冒出這種想法,蕭棣在心里冷冰冰的笑了一聲。

    湖畔,一時間沒人敢說話。

    殿下,我方才沒說實話,蕭棣是我推下去的!龐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輕蔑道:他的父親已經(jīng)投敵,他也定然是個白眼狼!如今京城的街上連三歲孩童都曉得罵他!難道他來了我們這里,還要好吃好喝敬著么!

    龐章冷哼一聲:我寧可去伺候阿貓阿狗,也不會伺候這小白眼狼。

    一旁的人登時開始情緒激昂。

    對啊!我們給逆賊之子一點教訓(xùn),也沒有什么錯!

    本就是只小白眼狼!難道還說不得了?

    隔著嘈雜凌亂的罵聲,謝清辭看向始終不語的蕭棣。

    月光下,他獨自站著,沒有庇護(hù)也沒有同伴,濕漉漉的衣衫緊貼在他矯健的身軀上,顯出幾分青澀伶仃。

    浸水的衣衫滑下,能看到少年剛剛長成的矯健胸膛上有幾道尚未痊愈的鞭痕。

    而在交錯的鞭痕中間,是一道不算淺的箭傷

    謝清辭雙眸輕顫,立即移開目光。

    作者有話要說:  棣棣:哦豁 露胸有用,媳婦兒心疼啦

    第9章 幕后(1)

    那些人的話縈繞在耳邊,仍然惡毒囂張。

    閉嘴!謝清辭看到箭傷想起往事,心頭驟然一緊,倏然提高聲線道:就算他以后成了白眼狼,也是被你們一聲聲叫出來的!

    你們口口聲聲為國除惡,可曾有誰殺過敵軍么?蕭棣殺過!

    既然那么義憤填膺,你們自己參軍打仗??!謝清辭胸口起伏道:回紇就在塞外,你們怎么不去打?

    還有,你們親眼見到蕭將軍在回紇么?

    那些人互相對望,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既然沒有親眼見過!那就是道聽途說!謝清辭抿唇,干脆把內(nèi)心所想都說了出來:你們是真的嫉惡如仇,還是在泄私憤?

    眾人很少見謝清辭疾言厲色,一時間紛紛跪地噤若寒蟬。

    蕭棣一怔,看向謝清辭。

    此刻不是夢境

    但就算是在夢里,他都不相信這樣一番話會出自謝清辭之口。

    謝清辭驕縱,自大,心腸惡毒,自己淪為叛將之子后,他特意來打罵自己,自己被燕銘打斷雙腿,聽說也是謝清辭的授意

    可他今夜為何判若兩人?難道是有預(yù)謀的在演戲?

    小殿下清潤如玉的面上顯出怒氣,他應(yīng)該極少發(fā)火,咬字還有些軟糯,此刻情緒翻涌,眼睛鼻尖都染上了紅,雖然在斥責(zé)旁人,在他眼里卻像是剛被欺負(fù)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