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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以禾的哭聲凄厲地在病房里回蕩,季言禮聽不得她這樣哭,哭得好像他的心都要碎掉,他后退了一步又一步,茫然地走出病房,門在他身后合上,他兩手空空。 “學(xué)長,學(xué)長?”任景秋從長椅上站起身,渾身也濕漉漉地滴著水。 “你,你不要太難過了……”任景秋結(jié)巴道,“那之后打算怎么辦???” “現(xiàn)在幾點了?”季言禮問。 “額,我看看,”任景秋手忙腳亂地掏手機,“快到十點,你現(xiàn)在去哪?學(xué)長?我送你!” “高考?!?/br> “什么?”任景秋差點咬了舌頭,“但,但是,學(xué)長,你現(xiàn)在就算回去也進(jìn)不了考場了,語文只能缺考,你還要……繼續(xù)考嗎?” “嗯?!奔狙远Y聽到自己說,“我要考完?!?/br> 任景秋把季言禮送到了學(xué)校門口,季言禮沒有吃午飯,他只是一再說想讓任景秋回去找以禾,任景秋也只好照辦。 季言禮在樹下坐了一中午,感覺好像只是一眨眼,校門又開始敞開了,考生持著證件魚貫而入,他順著人流坐進(jìn)教室,安靜地考完了數(shù)學(xué),期間好像什么都沒想,出考場以后身邊的考生大叫題目變態(tài),哭得哭笑得笑,但落在他耳朵里朦朦朧朧,全像是隔著墻傳來的無意義的噪音,或高或低或大或小。 他坐車回到醫(yī)院,處理謝安之的后事,給遺體穿上壽衣送往殯儀館,把哭到崩潰的季以禾帶回家睡覺,他躺在床上才想起一整天粒米未進(jìn),本想撐著爬起來給meimei做點吃的,走到門前聽到季以禾壓抑的哭聲,又作罷回了房間。 怎么安慰她呢,季言禮想,他想不出來,想了一夜,腦子里空空的,近乎木然,就像季知書死的那天夜里,季以禾跪在地上哭得嗓子沙啞,他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真是個不稱職的哥哥。 事到臨頭只感到語言是那樣的蒼白無力,他和季以禾冥冥之中短暫地建立起某種情感上的連接,就算不開口也知道對方在想什么,語言和文字發(fā)展至今,表達(dá)悲痛最直接有力的方式還是眼淚,就仿佛凌空一刀劈開了文明理智衣冠楚楚的外殼,暴露出內(nèi)里□□的不加掩飾的本能。 有些事情,其實已經(jīng)預(yù)知到了結(jié)果,預(yù)知了很多年,預(yù)警了很多次,做了充足的心理準(zhǔn)備,甚至今天發(fā)生的一切他都不奇怪,只覺得是某種命中注定要接受的結(jié)果。 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接受了。 但是真的發(fā)生的時候,為什么還是這樣悲傷,仿佛胸口破出一個大洞,所有的情感和思緒都嘩啦啦從中間漏出去了,酸軟如泥沼般的痛楚用力攪動著從身體里擠出來,連帶著心臟一陣陣地刺痛,仿佛那才是真正感知情緒的地方。 時不時他覺得一切都像夢一樣虛無,好像他只是從夢里睜開眼,以為謝安之死了。 直到看見天花板上一道道窗棱割開的光路,他才意識到天已經(jīng)亮了。 他背著書包,坐著公交,安安靜靜,一路顛簸震動,他靠在透明的車窗上,看著昨天的烏云被金色的陽光破開,車廂內(nèi)的灰塵在通透明亮的光路里起起伏伏。 上午英語,下午理綜。 收卷鈴聲響起的時候,所有人都放下筆,監(jiān)考老師快速麻利地收卷,最后清點檢查結(jié)束,面帶笑容地宣布:“可以離場了,恭喜大家。” 走廊上全都是沖刺出去的考生,無論是考得好還是不好,都發(fā)出震耳欲聾歇斯底里地尖叫,撕書的撕書,狂奔的狂奔,考場外全都是畢業(yè)生蹦跳著抱住朋友或者爸媽,像出了籠的小野獸瘋了似的宣泄著旺盛的精力。 璀璨燦爛的盛夏的光,落在那些張揚的、桀驁不馴的少年身上。 季言禮從暗處走出來,只感到周圍的陽光還是亮得刺眼,顯得一片白茫茫得模糊,他背著空蕩蕩的書包,周圍刺耳的興奮尖叫不絕于耳,默默穿過涌動穿梭的人群,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他走著,走了很遠(yuǎn),一抬頭,才看到眼前立著的奚野。 奚野立在樹蔭下,踩著路牙,和那些候考的家長站在一起,黑衣黑褲,卻鶴立雞群,比誰都顯眼。 他插著兜,眉眼沉沉,一動不動地看著季言禮。 隔著一條窄路,自行車摩托車和行人在兩人中間川流不息,兩人在人群的間隙中對視,季言禮的目光空洞木然,沒有驚喜也沒有意外,淺色的瞳孔像是鏡子倒映著周圍匆匆而過的景物。 直到奚野走下來,一步步朝他走過來,走到離他很近的地方,低頭喊他:“季言禮?!?/br> 季言禮好像才認(rèn)出他,緩緩抬頭,長軟的睫毛低垂,聲音輕得像風(fēng)。 他說:“奚野,我也沒有mama了?!?/br> 奚野伸手把他用力抱在懷里,堅實溫暖的黑暗包裹住了他的眼睛,仿佛一方堅固的城池壁壘,世界的幕布落下,嘈雜紛擾都隔絕在外,萬事萬物皆塵埃落定。 季言禮悶了很久,終于抓著他的衣服,失聲哭了出來。 第101章 轉(zhuǎn)眼就是半個月。 謝安之的葬禮也辦完了,到場的人寥寥無幾,她病了將近二十年,最苦的時候季言禮不得不上門一家家借錢,最后還堅持走動的親友少之又少,更多的是再也不聯(lián)系了。 奚野和任景秋都到場了,因為他兩的介入,告別廳偌大莊重,遺體周圍擁簇著黃色和白色的鮮花,空曠得能聽到腳步的回音,卻顯得人愈發(fā)少得可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