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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時新喘著氣,手指狠狠攥著扶手,尖利的嗓音在樓道里空空蕩蕩的折疊往復(fù),向上下的樓層跌宕出去。 “這么多年,你就為了這個?”季言禮不知道該說什么,“實(shí)在是……我爸從來都沒指望我成才,我數(shù)數(shù)都不會的時候,他也不生氣,更何況是你。他什么時候想過要你怎么樣呢?我和mama又什么時候想過要你怎么樣呢?” 奚野突然開口道:“傅時新,你想當(dāng)個人才,當(dāng)不成沒人怪你,但你都不當(dāng)人了,也不怪別人笑你……這么多年,你該不會都沒有向他家道謝和道歉吧?” 傅時新渾身僵硬了一下,油膩的劉海垂下來遮著半張臉,他嘴唇顫抖著,突然大聲道:“謝謝。還有,對不起?!?/br> 季言禮不再看他了,抬頭望著奚野說:“這種事,你跟他說干什么呢?要來的東西不如不要。” 奚野笑笑:“還好你沒大發(fā)慈悲地原諒他,否則我又該你氣死?!?/br> 季言禮嗔怪地看他一眼,轉(zhuǎn)身開門進(jìn)屋,傅時新突然在身后喊他:“季言禮?!?/br> “嗯?”季言禮回頭淡淡瞥了他一眼,溫聲道,“你回家吧,傅時新,我跟你沒什么好說的?!?/br> “……因?yàn)椋茉從愕娜?,都已?jīng)死了?!?/br> 門嘭的一聲被奚野摔上了,門里頓時轟地一下沸沸揚(yáng)揚(yáng)全是嘈雜的人聲,轟隆隆的悶響糊作一團(tuán),像是一群人圍過去問到底怎么了,最后還是奚野懶洋洋給季言禮解了圍。 好像很多年前,也是這樣嘈雜悶熱的一個傍晚,天際像血一樣紅。 他十歲,背著書包走在人行道上,周圍都是行色匆匆的大人,他急著去上補(bǔ)習(xí)班。 他爸媽剛剛離異,他被分給了mama,他媽看他就像看到第二個混蛋丈夫,動輒歇斯底里地打罵,他寧可去上課也不想在家里呆著。 走過路口,他看到有個小女孩在哭,哭得滿臉都是眼淚,行人在她面前來來往往,沒有一個人停下腳步去管她在哭什么。 傅時新也漠然走了過去,走過去的時候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但他媽教育過他,少管閑事,各掃門前雪,他以后要成才賺錢報(bào)答他媽的養(yǎng)育之恩,別人都比不上他,他也不應(yīng)該和別人來往。 小女孩哭得天都崩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卻突然看到眼前出現(xiàn)了一雙黑色的鞋,她抬頭淚眼汪汪往上看。 是傅時新又退了回來,他掏出紙巾,嗓音稚嫩,說別哭了,你怎么了。 小女孩指了指馬路中間的皮球。 …… 貨車急剎車的刺耳聲響。 天旋地轉(zhuǎn),疼得人肝腸寸斷,他被一個馬路對面穿著牛角大衣的中年男人撲了出去,車輪卻從他的腳上狠狠碾過。 周圍都是粘稠的血泊,天幕一片猩紅,他倒在地上,朦朧看到許多人圍了過來,報(bào)警,打120,鳴笛聲忽高忽低地劃破夜空。 皮球從他的手上滾出去,人群的縫隙中,他看到那個小女孩撿起球,頭也不回地跑掉了,傅時新再也沒有看到過她。 是他活該。 是他自作自受。 他媽不是教育過他嗎?各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是他不該幫人,所以活該他這輩子都是個殘疾。 所以季知書死了,也是他活該,他們兩都是蠢人。 小女孩的事情,他沒有告訴他媽,因?yàn)檎f出去只會被罵得狗血淋頭,他只敢說是意外,不敢說這一切,都是因?yàn)樗霂蛣e人,也不敢說這一切,都是他的責(zé)任。 醫(yī)院,病房。 謝安之哭腫著眼睛帶著兩個孩子來了,一個大一個小,大得那個消瘦儒雅,和父親很像,小得那個伶牙俐齒,誰都不像。 傅時新靠在病床上,腳被吊得高高的,他沒了腳趾,卻感到那些腳趾還存在著,像是被刀砍被火燒被電擊,吃止疼藥還是疼,疼得他渾身大汗淋漓。 他媽翻著白眼,兇猛地?fù)踉谒懊?,插著腰噴唾沫:“你來干什么?要賠錢嗎?我告訴你,我家窮得連醫(yī)療費(fèi)都賠不起,你要找也應(yīng)該找貨車司機(jī)!死了?死了關(guān)我什么事?是我讓他救人的嗎?好人做到底,救都救了,還想要我家怎么樣?” 大的那個孩子紅著眼眶扶著謝安之走了,小的那個跟野獸一樣,猛地掙脫束縛,從門外沖進(jìn)來,沖著傅時新的臉吐口水:“為什么死的是我爸爸!怎么死的不是你?!”結(jié)果又被他媽拎著領(lǐng)子推搡了出去,出去之前還狠狠咬了他媽一口。 傅時新靠在枕頭上,感到好累,好疲倦,他說mama,我們是不是應(yīng)該跟他們道歉。 他媽反手呼了他一巴掌:“道歉?!道個屁的歉?!你管好你自己吧!以后都是個破爛殘廢了,工作不好找,老婆不好找,媽的我當(dāng)初就不應(yīng)該給那個王八蛋生孩子,生得我老了,他撒手不管了……”她崩潰地捶打床板,破聲咒罵,“草!草他媽的!” 傅時新出院以后,偷偷用補(bǔ)習(xí)班老師獎勵、攢了很久、藏在枕頭里面舍不得花的零花錢,買了一盒巧克力,他蹲在橫江小學(xué)門口等,等到放學(xué),結(jié)果沒等到季言禮,等到了季以禾。 他剛把巧克力遞過去,季以禾一巴掌全掀翻在地,紅著眼睛跳腳道:“滾!我永遠(yuǎn)不要見到你!” 金色包裝的巧克力,咕嚕嚕滾了一地,滾在積水和泥濘里。 …… 他媽說的是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