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嬌權臣籠中雀 第28節(jié)
折枝嘆了口氣,拉起喜兒道:“這里不是說話的地,你先隨我回沉香院吧。” 喜兒點頭,噙淚跟在折枝身后,一同出了月洞門。 遠處的抄手游廊上,謝鈺獨自立在滴水下,見小姑娘頭也不回地走了,眸底的神色愈發(fā)淡了幾分,似凝了薄薄一層冰凌。 “大人?!便鲅伦园堤幀F(xiàn)身,對謝鈺略一抱拳:“入宮的轎子已經(jīng)備好?!?/br> 謝鈺回轉過身來時,神情已是素日里淡漠疏離,只略微頷首,抬步往廊下行去。 泠崖看著他的背影,遲疑一下,還是問道:“桑煥應當如何處置?” 謝鈺并未停步,只淡聲道:“yin心太重,不是樁好事。替他戒了吧。” * 折枝一路繞著偏僻小徑行至沉香院中時,已近午膳時分。 半夏與紫珠兩人頂著日頭踮足在月洞門外張望,遠遠見折枝過來,忙迎了過去,哽咽著低聲道:“姑娘,您可算是回來了?!?/br> 說話間,兩人的眼圈皆是紅的,眼底卻烏青,顯是熬了一整夜未睡。 折枝嘆了口氣,輕聲安慰了兩人幾句。 見她們的視線又落在后頭跟著的喜兒身上,便輕聲解釋道:“這是喜兒,昨日里我能從漪雪園中脫身,還多虧了她。你們先給她在院子里安排個輕省的活計,等過幾日風波過去了,我再想個法子,將人討到院子里來?!?/br> 喜兒一愣,聽得自己有了容身之處,眼里立時便蓄滿了淚,往折枝跟前跪下道:“奴婢感謝表姑娘收留,奴婢愿為表姑娘當牛做馬,絕無二心?!?/br> “我們家姑娘是個心善的,可見不得你這樣?!弊现闈M臉的憂色間終于露出一絲笑來,輕輕將人攙起,又對折枝道:“姑娘,我先帶她去院子里找個地方住下?!?/br> 折枝輕輕點頭,遲疑了一瞬,還是輕聲對半夏道:“半夏,你去替我備水吧,我想先洗沐一二?!?/br> 聽到備水兩個字,半夏與紫珠面上方聚起來的笑意霎時便散了,最后還是半夏低低地‘噯’了一聲,語聲里說不出的沉滯。 半夏的手腳很是利落,不消一盞茶的功夫,浴房中便已備好了熱水。 折枝將身上的衣衫層層褪下,一一擱置在屏風上,抬步邁進浴桶。 放了花瓣的熱水隨之蔓延至頸項,也掩蓋了她身上諸多旖旎痕跡。 折枝試探著將指尖落在腰際一小塊紅痕上,試著用了幾分力道去搓洗,卻只讓那顏色便得更深了一些罷了。 折枝嘆了口氣,伏在浴桶邊緣,有些無力地輕闔上眼。 這次,是真的沒有回頭路了。 她闔著眼沉默了良久,終于側過身,拿了些澡豆,解開發(fā)髻輕輕沐洗起自己的長發(fā),試圖將發(fā)上殘留的迦南香清洗干凈。 失去了清白之身,悵然若失自是有的,但若說有多難過,甚至于萬念俱灰,想將自己一根繩子懸在梁上的念頭,倒是從未起過。 其實,從相府的小轎上下來后,她便再未動過要嫁人的念頭。 ——嫁人又有什么好的呢? 要忍受婆母的磋磨,要打點一大家子的起居,還要容忍夫君一房又一房的往宅子里納妾。 倒不如努力攢些銀子,將欠謝鈺的用度還清,然后便回到荊縣里,在臨水的城郊購置個一進一出的小宅子,養(yǎng)一院子的花草,聘一只貍奴。閑來無事便蒔花弄草,煮茶彈琴,豈不是要快活許多? 如今不過是把回頭路斷了,倒也好更決絕的往前路去走。 她反復勸慰自己,心中緊繃著的那根弦也漸漸松乏下來。 浴水漸漸溫涼,折枝不想讓半夏進來添水看見那些羞人的印記,便加快些動作,將肌膚與長發(fā)細細沐過,遂披衣起來。 折枝回到前院中,讓半夏與紫珠搬了一張美人榻在海棠樹下,自己慵然躺在榻上,將濕發(fā)搭在榻緣上,隨著春風晃晃悠悠。 明燦的日光透過茂密的枝葉落在周身,僅余下細碎幾縷,并不燙人,只溫暖地讓人昏昏想要睡去。 半夏拿布巾給她絞著長發(fā),終于還是忍不住擔憂,輕聲道:“姑娘,昨日您真的歇在映山水榭里了?” 折枝昨日里睡得不足,困意上涌,聞言便也只懶懶地‘嗯’了一聲算是答應。 “那,那為什么是前院里的喜兒一早便來我們這拿衣服?”半夏慌亂問道:“您昨日里的那身衣服呢?” 折枝輕闔著眼,語聲含含糊糊的:“弄臟了。昨日淋了雨,裙角上濺了泥點。便讓人拿去洗了?!?/br> 半夏與紫珠面面相覷,一時也有些吃不準。 只是誰也沒敢問那最要命的事。 眼看著榻上的折枝將要睡去,紫珠嘆了口氣,也放棄了追問,只是壓低了嗓音問一旁的半夏:“補身子的藥可備好了?姑娘的小日子快要到了。若不喝藥,怕是又會疼得厲害?!?/br> 半夏蹙緊了秀眉,也唉聲嘆氣道:“備好了有什么用。姑娘不愿意喝這藥,你也是知道的——” 折枝朦朦朧朧地聽兩人說著,不知道為何腦中倏然轉過一個念頭,困意霎時盡消了。 她睜開眼來,慌亂地自貴妃榻上起身。 “姑娘,您醒了?”兩人皆是一驚。 折枝轉眸看向兩人,遲疑一下,還是緋紅著蓮臉輕聲道:“半夏,紫珠……你們可知道從哪能弄到避子湯?” 半夏一顫,手里的布巾無聲掉在地上。 “姑娘!” * 午時初刻,謝鈺的官轎無聲停落在太極殿前。 此刻正值膳時。不知為何,白玉長階上卻未見宮人魚貫而來,反倒只有御前的宦官重德守在長階盡頭,見謝鈺來了,便笑著行了個禮道:“圣上今日已提前用過午膳,此刻正在宣武堂前里跑馬?!?/br> 他說著,喚來一個小宦官接替自己守在殿門前,自個提起衣擺,快步行下玉階,對謝鈺道:“奴才引您過去?!?/br> 謝鈺頷首,與他一同往宮道上行去,眸色微深:“陛下是如何起得興致?” 趙朔年幼習馬時,御馬失控,將其從背上甩下。若不是救駕及時,恐怕當場便要被踏死在亂蹄之下。 此后雖斬了與那匹御馬有關的一應宮人,但趙朔仍舊于心底落下了一個病根,以致于如今仍是談馬色變。用來跑馬的宣武堂,更是已荒廢了許久。 那重德笑答道:“這不是北邊新貢上來不少好馬。其中有幾匹格外不同,很得陛下喜歡?!?/br> 謝鈺頷首,再未多問。 兩人一同行至宣武堂前。 趙朔果然正像模像樣地騎在一匹烏云踏雪上,由馬奴牽著,繞著宣武堂一圈又一圈地遛馬。 謝鈺也不出言打擾,只是遠遠抬目看著,直至趙朔騎著馬漸漸行至近處,這才看出了端倪來。 那馬其余部位與尋常馬匹無異,唯獨四肢尤為短小,即便是孩童騎在馬背上,也不過是一側身便能夠著地面。 倒沒有了摔馬之憂。 趙朔也遠遠看見了謝鈺,待到了近處,視線卻又落在他頸間那突兀的白布上,立時便訝然道:“少師這是怎么了?” 謝鈺抬手,指尖輕摁上那卷白布,淡聲答道:“家中養(yǎng)的嬌雀兒啄人,令陛下見笑了?!?/br> 趙朔今日心情頗好,聞言果真大笑起來:“朕早就與你說過,不聽話的鳥殺了便是。少師非要養(yǎng)著,如今可后悔了?有些鳥,是養(yǎng)不熟的?!?/br> “確是有些不知好歹?!敝x鈺淡應了一聲,“但臣與陛下的想法卻不同。臣以為,無論是養(yǎng)得熟與養(yǎng)不熟,鎖在身邊便是?!?/br> “即便是不親近臣,也別想離開半步?!?/br> “少師真是頗有耐心?!壁w朔對鳥雀之事不大上心,只隨意贊了一聲,便讓從人牽馬至謝鈺跟前停住:“少師今日又帶了什么有趣的小玩意過來?” “自然是有的。”謝鈺淡笑:“陛下請隨臣來?!?/br> 趙朔起了興致,信手把馬韁一拋,便翻身下馬,隨著謝鈺往馬場外走。 重德忙親自接過韁繩,牽著烏云踏雪跟在兩人身后。 他的目光落在謝鈺身上,瞇了瞇眼,想起了當初第一次在馬場上見到謝鈺的情形。 那時候的權臣謝鈺不過是眾多太子伴讀中的一員,素日里言語不多,出身更是低微到不值一提,誰也沒將他放在眼中。 直至,當時還是太子的陛下在習馬時馬匹受驚,被甩下馬背。侍衛(wèi)們離得略遠些,尚來不及救駕,還是這位大人持刀斬下馬首,從亂蹄之中將太子救下。 那時候他還于私底下感嘆過一句,小小年紀便如此狠辣果決,待長成了,也不知是何等模樣。 卻不曾想,這位曾為太子伴讀的權臣,隨著年歲愈長,反倒愈顯溫雅守禮。 ……至于這溫雅之后藏著些什么,應當無人想要領會。 * 趙朔得了新的玩意兒,很快便將其余諸事皆拋到了腦后,便連謝鈺親自將批好的奏章放回龍案上,也不過略一頷首,只讓崇德又拿了新的經(jīng)笥給謝鈺。 “勞煩大人了。”崇德仍舊是賠著笑將謝鈺送至太極殿外,頓了一頓,又道:“大人未曾入宮的時日里,靜太妃倒是親自往太極殿來了幾趟。只是陛下這些日子心情不好,也沒能說上幾句話?!?/br> 謝鈺面色如常,只是輕笑著道:“公公有心了。” 崇德連連擺手,只如什么也不曾提起過一般笑道:“在這宮里當差,哪能不處處留心呢?” 他說罷,又笑著對謝鈺行了個禮,便回到太極殿中伺候去了。 謝鈺獨自步下長階,倒也未曾立時回府,只是信步行至一座荒廢宮室前。 一名宦官服飾之人抱著幾件要浣洗的舊衣迎面而來,在行至謝鈺跟前時,如其余宮人一般躬身行禮,語聲放得低低的:“大人有何吩咐?” 謝鈺并未停步,只冷聲道:“宣武堂上的馬匹是誰送來的?順著這條線查下去。” “是。”那人應了一聲,面色如常地往前行去。 兩人錯身而過,謝鈺卻緩緩停下步子,抬目看向身旁的廢宮。 宮墻破敗,蒿草人高,便連匾額上錦繡宮三個泥金大字也因多年無人修補,而褪盡了金漆,結滿了蛛網(wǎng)。 謝鈺沉默著注視了一陣,眸底神色晦暗,辨不清喜怒。 直至身后風聲微動,泠崖自暗處現(xiàn)身,對他抱拳道:“大人?!?/br> 謝鈺淡聲開口:“何事?” “沉香院中的丫鬟紫珠去了街上的濟仁堂?!便鲅骂D了一頓,吐出最后幾字:“……抓了一副避子湯的方子?!?/br> 良久的沉默。 謝鈺終于自牌匾上移開了視線,唇角輕輕抬起,語聲低柔,帶著些溫柔的笑音。 “看來meimei是等不及要見我了?!?/br> * 沉香院上房中,紫珠打簾進來,小心翼翼地將一只木盤放在折枝跟前的案幾上。 而半夏更是警惕地往回張望了一陣,見四下無人,這才緊緊掩上了槅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