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嬌權(quán)臣籠中雀 第9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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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垂眼時,他看見了白玉鎮(zhèn)紙下壓著的書信。 宣紙上落落成行,卻已被長窗外掃進(jìn)來的斜雨碎雪所浸透,字跡模糊成一大團(tuán)墨點,早已辨認(rèn)不清。 小姑娘曾經(jīng)真的想要寫信給他。 只是未來得及寄出,便已這般遺憾擱下。 他將長指曲起,一遍遍地摩挲著這張已經(jīng)發(fā)皺卷邊的宣紙,如同往日里輕輕摩挲過小姑娘柔軟的雪腮。 他不信穗穗已經(jīng)遇害。 在程門關(guān)里,他還夢見過穗穗。 她在深秋時節(jié)跑著湯泉,貓兒似地慵懶愜意。 夢境從未騙過他。 大雪中,玉枕生寒,謝鈺便獨自伏在長案上倦倦睡下,等著小姑娘重新入夢來。 可直至許久后,他再未夢見過折枝。 數(shù)日后,大雪初霽,趙朔親自下詔令他入宮。 金殿中,皇城司提舉在趙朔面前親自對謝鈺比手:“謝大人,整座盛京城已經(jīng)搜遍?!?/br> “該收手了?!碧崤e低聲。 謝鈺卻低笑出聲,對趙朔躬身道:“陛下,若是臣不曾記錯。您曾許諾過,若是臣得勝歸來,可索要一件賞賜?!?/br> “是,朕答應(yīng)過。只要國庫中有,抑或朕能做到,任你索要?!壁w朔看向他:“你想要什么?” “繼續(xù)搜查。”謝鈺語聲平靜:“先搜盛京城外的其余城池,若是其余城池也尋不著她,便搜塞北,搜大漠,搜冰封的雪域——” “你這是要掘地三尺?!壁w朔訝異。 “生要見人。”謝鈺眸色晦暗,眼尾通紅:“即便陰陽兩隔,臣也要見她的骨。” * 隨著春風(fēng)徐來,冬雪化盡,荊縣里又臨早春。 折枝也解下了厚重的兔絨斗篷,穿著蓮紅色的上裳與玉白色湘水裙坐在庭前秋千上,就著春光讀一本新買來的話本子。 還未來得及為話本中小書生與花妖的故事動容,小廚房里便已傳來半夏的嗓音:“姑娘,今日的早膳用甜粥與蒸餅可好?!?/br> 折枝笑著答應(yīng):“記得多做些,我給先生帶些過去。日前勞煩先生幫忙修補(bǔ)了一本攤上淘來的古琴譜,還未來得及謝過他?!?/br> 半夏笑應(yīng):“奴婢記下了。對了,姑娘您這幾日吃多了龍眼有些上火。奴婢再往粥里多加些清涼的百合進(jìn)去?!?/br> 折枝原本已低下頭去繼續(xù)看話本子,聞言卻立時自秋千上站起身來,訝然道:“百合?小廚房里怎會有百合?之前不是說過了,不許再往小廚房里留這物件?!?/br> 她的語聲方落,耳畔便傳來輕輕一聲笑。 “穗穗不喜歡吃百合?” 折枝隨之抬眼。 卻見蕭霽正抱著一張畫卷立在院門處。 他已換下了冬日的鶴氅,只著一身玉色長衫,烏木簪束起墨發(fā),愈顯眉目溫柔。 折枝輕愣了一愣,有些緬懷地笑起來:“百合甜脆。其實穗穗還是挺喜歡吃這些的。只是往日里養(yǎng)成了習(xí)慣,一聽見要往粥里加百合,才這般大的反應(yīng),讓先生見笑了?!?/br> “是什么習(xí)慣?”蕭霽抱卷步入庭院,溫聲問她。 “從前沉香院里做吃的,折枝總給哥哥捎上一份。哥哥忌口百合,若是誤服了怕是要出大事。天長日久,便也養(yǎng)成了不在小廚房里留百合的習(xí)慣。”折枝說著輕輕彎眉:“不過都已過去了。如今小廚房里放再多百合也不妨事了?!?/br> 她說著,又讓紫珠沏了新茶過來,引蕭霽往庭院內(nèi)的青石凳上坐下,這才有些訝然地輕聲問道:“先生今日怎么這么早便過來了?是有什么要緊事嗎?” 蕭霽將手中的畫卷放在石桌上,笑意也漸漸自面上淡去,只垂眼低聲道:“謝大人的戶籍之事,已有眉目?!?/br> 折枝微微一愣。 這件事過去許久,她還以為再也聽不見下文。 卻未曾想到,會在這樣一個尋常日子里,驟然得到回音。 “先生查到了什么?”折枝再啟唇的時候,甚至有些小心翼翼的,生怕希望又一次落空:“可查到了折枝生身父母的消息?” 對上她的眸光,蕭霽似有不忍,輕輕側(cè)過首去,終是低聲答道:“那名謝姓戶主名為謝錚,京城人士。有一妻虞氏,無妾,承業(yè)初年遷入青州城,承業(yè)九年遷出,至金陵城中定居。直至承業(yè)十三年后,戶主謝錚與其妻虞氏意外身故,戶籍銷去?!?/br> 折枝羽睫微顫。 承業(yè)初年遷入,正合上她的生年。 承業(yè)十三年身故,正合上謝鈺初來桑府時所言的‘你的生身父母,數(shù)年前便已雙雙離世’。 她不信世上有這般巧合之事。 這謝家夫婦,大抵便是她的生身父母。 但折枝很快覺出其中異樣,焦切追問道:“那哥哥呢?哥哥尚在人世,為何戶籍會銷去?” “謝家夫婦確有一子。名為謝瑾?!笔掛V輕垂下羽睫,似有些不忍道:“可其在承業(yè)十三年初春,便因心疾離世?!?/br> “先生在說什么——”折枝微微睜大了一雙杏花眸,羽睫顫抖如霜后花枝:“折枝不明白——” 蕭霽長嘆,緩緩將放在青石桌上的畫卷展開。 折枝隨之垂眼望去。 畫卷上,是一位官家夫人打扮的女子。容貌并不如何出眾,但眉眼溫柔,儀態(tài)嫻雅,平添許多溫婉。 封存已久的回憶像是驟然被春風(fēng)掀起了一角,將埋在冬雪深處的溫情喚醒,漸漸鮮活如初。 “是母親。”折枝哽咽低聲:“我記起來了,這是母親的模樣?!?/br> 她噙著淚徐徐搖頭:“哥哥與她生得不像。” 半點也不像。 “先生——” 折枝顫抖著抬眼看向蕭霽。 蕭霽不忍,卻終是在她執(zhí)拗的追問下艱難啟唇。 “真正的桑家子嗣,死在承業(yè)十三年的初春?!?/br> 隨著蕭霽的語聲落下,被愚弄后的憤懣與這些時日一直償錯舊債的悲涼海潮般洶涌而來,似要將她吞沒。 折枝艱難啟唇,珠淚順著她的雪腮落下,墜在古舊的畫卷上,無聲碎裂:“那哥哥——不,那謝大人究竟是誰?” “我沒能查到他的身份。但在追查時,我無意打聽到了一件舊事?!笔掛V闔眼,終是將這對于折枝來說最為殘忍的真相道出:“去歲暮春,謝大人曾于相府中去信?!?/br> 他將畫卷收起,艱難啟唇,念出信上字句—— “桑家女,三日后娶之?!?/br> 短短八字,字字錐心。 騙局,一直以來,皆是騙局。 身世是假,轎內(nèi)的相逢與救贖是假,她竭力去償還的虧欠也是假。 折枝再也忍耐不住,似幼時那般伏在蕭霽肩上,慟哭失聲。 她哭了許久,像是要將這些時日受過的委屈與欺騙一同化作淚水流淌干凈。 蕭霽一直安靜地守著她。 直至小姑娘哭得嗓音嘶啞,漸漸哭不出聲來,只能伏在他的懷里闔著杏花眸無聲流淚。 當(dāng)淚水浸透了他領(lǐng)口繡著的鶴羽時,謝鈺踏進(jìn)庭院。 枝葉繁茂的木芙蓉花樹下,他苦尋數(shù)月的小姑娘伏在蕭霽懷中。 蕭霽的手停留在她的烏發(fā)上,溫柔地輕輕撫過,低聲喚她的小字。 穗穗。 青石桌上還放著兩套杯盞,兩碗熱粥。 他們大抵已一同生活許久。 也許是畫面太過諷刺,謝鈺驟然低笑出聲。 所有他以為的兩情相許,繾綣情濃—— 盡是騙局。 血氣在胸腔中澎湃翻涌,謝鈺取帕掩口,笑聲低啞卻猶未停歇。 鮮血浸透了雨過天青色的帕子,落滿了小姑娘親手所繡的竹枝。 -完- 第94章 ◎這便是他期待已久的重逢?!?/br> 春日中的寧和如鏡面碎裂。 蕭霽自椅上起身, 與他欠身致禮。 “謝大人?!?/br> 折枝回轉(zhuǎn)過身來。 她的呼吸間仍有些抑制不住的顫抖,眼眶與鼻尖上亦是一片哭過后的薄紅。 待看清謝鈺后,她立時便咬著唇擋在蕭霽身前, 那雙素日里瀲滟帶笑的杏花眸此刻滿是敵意。 “謝大人又想做什么!” 謝鈺抬手重重摁住心口,觸及那仍未彌合的舊傷,仿佛傷口撕裂的銳痛才能讓他相信,自己仍在人間。 這便是他期待已久的重逢。 謝鈺看著手中浸透了鮮血的帕子低笑出聲, 眸色卻愈發(fā)晦暗,似洶涌海潮次第凝結(jié)成冰。 他的指尖輕輕拂過小姑娘親手所繡的竹葉, 復(fù)又低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