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棠問，李翾眸光流轉(zhuǎn)，飄向窗外。

    “jiejie可是在找他？”

    “都已經(jīng)過去這么多年了，jiejie還找他做什么呢？”

    聽著李棠的話，她望著院中光景，外面陽光明媚卻感受不到一絲的溫度。

    “想找到他問問清楚，為什么騙我？”

    李翾的聲音很低很低，李棠恍惚覺得自己聽錯了，皺了皺眉：“什么？”

    她話落，李翾回過頭，“我們約好離開京城去北疆的，我等了一夜他也沒來，無聲無息的就消失了?！?/br>
    李棠聽著李翾的話，心口像是套了一層網(wǎng)，正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收緊，壓得她喘不上來，頓時(shí)間手腳冰冷，沉默了許久，她才試探著問道：“jiejie恨他嗎？”

    這話李翾沒有回答，因?yàn)闆]有私奔成，顧蕭也不見蹤影，她才一頭扎進(jìn)這深宮里，十多年過去了，是恨還是悔，她也不知道了。

    李棠雙手交握緊攥著，磋磨著，手指關(guān)節(jié)都被她擠得通紅，她要怎么告訴李翾？她該告訴李翾嗎？她猶豫著，糾結(jié)著。

    “jiejie你恨爹爹嗎？”

    李翾聞言頓了頓才掀起眼皮望向她，姐妹倆四目相對，李翾也回問她：“你呢？”

    這一問李棠也怔住了，只聽李翾說道：“我記得你小時(shí)候很喜歡粘著他，后來為什么不黏他了？ ”

    李棠笑了笑，“后來長大了呀。”

    “你小時(shí)候愛哭愛鬧調(diào)皮搗蛋，后來從不那樣了，也是因?yàn)殚L大了？”

    李翾問完眼睜睜的看著李棠那笑僵在了嘴角，看著她嘴角慢慢的垂下，眼睛卻還強(qiáng)撐著一絲平靜。

    “一部分是因?yàn)殚L大了，另一部分是因?yàn)楹透灯畹澏ㄓH了，大家都告訴我，未來的太子妃，未來會是皇后，要母儀天下的，一言一行都不能出錯，就像姑姑那樣。”

    聽著李棠的話，李翾微微蹙眉，她知道李棠這話是真的，但也只是一部分的原因。

    “如今父親都不在了，meimei跟jiejie都不能說說真心話嗎？你后來規(guī)言矩步，與父親拉開距離，是有什么事情不想父親知道吧？萬之褚是一，另一個(gè)原因是什么？”李翾直接揭開李棠的敷衍話術(shù)。

    被拆穿了她也沒多緊張，只是定定的望著李翾，良久才道：“后來我喜歡上了萬之褚，便想藏著點(diǎn)，是有這個(gè)因素?！?/br>
    “另一個(gè)呢？”李翾問道。

    另一個(gè)呢？另一個(gè)她覺得父親并不愛她們，她們也只是這個(gè)家族里可以利用的工具，她甚至覺得，父親給的一切，都是要還的，帶著利息全部還回去，她怕自己還不起。

    李棠良久沒有說話，李翾就知道李棠心里肯定是藏了事情的，但李棠嘴巴緊，繞半天了也沒有把真正的原因說出來，她今天一定要問出來。

    “另一個(gè)原因和我有關(guān)嗎？”

    對上李翾的眼睛，她到底是在這宮內(nèi)多年，眼神有著濃烈的壓迫感，李棠看了一眼就移開了眼神，望向窗外，風(fēng)刮過，刮得院中海棠樹葉簌簌作響，明媚的陽光從濃密的樹葉間灑下來，那么多葉子疊錯陳列，樹蔭下一絲陽光都沒有，在樹根上爬著的螞蟻會不會想著怎么曬不到太陽？

    “六妹，與我有關(guān)的不能說？是不是和顧蕭有關(guān)？你要藏一輩子，瞞阿姐一輩子嗎？”

    李棠輕顫了一下，眼眶微酸，哽咽道：“對不起?！?/br>
    “你說，我想知道?！?/br>
    李棠收回了眼神，眼皮一耷眼淚就落了下來，“ jiejie就不能等傷好了再說嗎？。”pao pao

    “我本來也是這么想的，可我昨晚夢見你了，我夢見你站在我之前那個(gè)院子的那個(gè)月洞門下，眼神呆滯的望著前方，我記得你的那身衣裳，夢中的你應(yīng)該是六七歲左右，而我也是在那一年出嫁的，我恍惚想起來，你性子大變，好似也是在那一年，我想了這么久，也實(shí)在是想不明白，為何顧蕭的meimei要刺殺我？是他負(fù)了我，不是我負(fù)了他，如此這般他對我還有恨嗎？”

    李棠雙手顫抖著，臉色一陣慘白。

    “對不起jiejie，顧蕭已經(jīng)死了，他在你出嫁的那一年就已經(jīng)死了！對不起！對不起……”

    死了二字，像是凜冬里的驚雷，砸在了李翾的頭上，她的腦中一片空白，恍惚自己聽錯了，有些不敢置信的望向李棠，“你說什么？”

    淚水從李棠的臉頰上落下，起初她不敢說，是怕父親也會像殺了顧蕭那樣的殺了她，然后埋在院里，但后來，李翾已入宮，她說了就是多生事端，便不敢再提。

    看著李翾不敢相信的神情，她道：“jiejie對不起，我早該告訴你，是我懦弱無用，顧蕭死了，被父親殺死的，我看見了?！?/br>
    李翾緊緊的抓著塌上的薄毯，纖細(xì)白皙的手一動不動，手背上的青筋卻露了出來。

    “是哪一天？”

    她的臉色漲紅，下顎不受控制似的顫抖著，她問李棠的一字一字都咬得極重。

    李棠搖了搖頭，那一天具體是哪一天她不記得了，李翾問：“那天是不是下暴雨了？”

    李棠如小雞啄米的點(diǎn)著頭，李翾又問：“父親怎么殺的他？”

    望著李翾的樣子，李棠不敢形容當(dāng)時(shí)那個(gè)場景，漆黑的夜里，暴雨傾盆而下，她不過是調(diào)皮想和李翾躲貓貓，所以藏在李翾的屋內(nèi)，她藏進(jìn)去的時(shí)候還沒下雨，后來就突降暴雨，李翾一直沒有回來，她也無法離開，就一直躲著。

    后來父親來了，院中的所有人都被他遣走了，而她不敢出去，怕被罵。

    躲了許久之后，顧蕭也來了，他撐著油紙傘，一進(jìn)院就喊了一聲李翾的小名，因?yàn)橛甏?，所以他趕著往廊下走，不料他人還沒有走到廊下，就被在院中候了許久的父親一刀砍斷了脖子，鮮血噴灑而出，頭顱滾落在地，滾入泥水中，。

    鮮血還在不停的流，泥水雨水鮮血混在一起，不過一會兒院中便是一片鮮紅。

    閃電將夜空撕得四分五裂，短暫的光落在了那頭顱上，顧蕭還睜著眼，就看著她的方向。

    那樣的情景，在她的夢中一次又一次的重復(fù)過無數(shù)次，已經(jīng)過了許多許多年，可每一次想起來她都覺得仿佛就在昨日。

    她不敢相信她的父親是那樣的劊子手，可事實(shí)讓她不得不信。

    手起刀落，是那么的果決，是那么的干凈利落，沒有一絲的猶豫，沒有一絲的不忍，他是不是篤定了李翾這一輩子都不會知道真相？還是他以為李翾就算知道也沒關(guān)系？

    李棠不懂，不敢問，不敢說。

    她那時(shí)不懂何為愛情，她只知道李翾喜歡顧蕭，就像她喜歡吃某個(gè)東西，玩某個(gè)玩具一般，是心愛之物。

    自從那日起，李棠學(xué)會了乖巧聽話懂事，父親讓做什么就做什么，父親讓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忤逆，不反駁，她沒有任何的意見。

    也是從那個(gè)時(shí)候起，她學(xué)會了藏，藏東西，藏心事，藏住心愛的人，叫他不要落得和顧蕭一個(gè)結(jié)局。

    李棠像是順著記憶回到了那個(gè)雨夜，臉色慘白，眼中盡是驚恐，李翾咬著牙，拉過李棠的手，“好meimei，你告訴我，父親怎么殺了他的？”

    姐妹倆的手冰冷無溫，像是剛從冰窖中出來一樣，李棠望著李翾紅著眼，用乞求的語氣問她，心臟一抽一抽的疼得像是要死去。

    “父親沒有讓他遭罪?！?/br>
    李棠說完，李翾抓著衣領(lǐng)捂著胸口，側(cè)了身趴在塌上，“他被埋在了何處？”

    “jiejie院中的那棵銀杏樹下。”

    李翾想起了院中的那棵銀杏樹，她怨了十余年，恨了十余年的愛人，竟在那冰冷的地下躺著，忽然感覺一陣反胃，她干嘔了一聲，吐出了一灘鮮紅的血。

    “jiejie！”李棠驚呼著，伸手去拉她，只聽她嘶吼道：“別碰我！”

    李棠怔在了原地，眼淚不停的滾落。

    “你既然看到了，為何不告訴我？李棠，你為何不告訴我？為何不告訴我？”

    “我怎么能讓他在那里躺了這么多年！我怨他失約，我怨他不告而別，我怨他騙了我，我賭氣入宮，我……我怎么對得起他？”

    “父女一場，他為何要這么殘忍，為何要這么對我……為什么??！”

    李翾哭得撕心裂肺，李棠聽著她的質(zhì)問，無言以對，她為何不告訴李翾呢？

    是她的錯，是她膽小懦弱，是她無用！

    “阿姐，對不起！”

    “白苓，送她出宮！”

    白苓聽著李翾的吩咐，已經(jīng)派人去請?zhí)t(yī)了，看著哭成淚人的倆人，她不敢妄動，只見李翾冷眼過來，“送她出宮?！?/br>
    李棠此刻根本不放心留下李翾一個(gè)人，站著未動，李翾抬起眼皮望向她，“你是想等萬之褚來嗎？”

    *

    李翾吐血昏迷，太醫(yī)涌進(jìn)東慈寧宮，傅祁州聞訊后匆忙趕來。

    最終還是秦嬤嬤送李棠出的宮，還沒到宮門口她就說道：“嬤嬤回去吧，若是阿姐她有事，請嬤嬤務(wù)必要走一趟，同我說一聲，在這個(gè)世上，我只有她這一個(gè)親人了?！?/br>
    老嬤嬤聽她這話覺得心酸，柔聲應(yīng)道：“六娘子放心，太后娘娘不會有事的，她只是一時(shí)知道了真相太難過了而已?！?/br>
    壓了她十多年的秘密，李翾終于知道了，她的心里卻沒有一絲的放松，父親已經(jīng)死了，顧蕭也死了，就連是先帝都已經(jīng)去了，留下李翾一人孤零零的，便是恨意，都無人可承。

    大概到最后，只能恨自己。

    李棠出了宮門，沒再讓秦嬤嬤送，她走在長長的官道上，拖著疲憊的身子，像一個(gè)沒有歸宿的游魂，李翾痛不欲生的模樣在她的腦海中回蕩，她后悔又不后悔，復(fù)雜的情緒交織在心頭，堵得她難受。

    文茵茵出事那天，傅祁禎沖到了她的院子，聲聲質(zhì)問要她把文茵茵交出來，若文茵茵有一絲一毫的損傷，他要她生不如死。

    她和傅祁禎大吵了一架，父親知道了這個(gè)事情后，質(zhì)問她這些年的書讀哪里去了？一個(gè)都不敢?guī)нM(jìn)府的外室，怎么就值得她大動干戈與太子爭吵？一個(gè)勁兒的強(qiáng)調(diào)她是太子妃，將來的皇后，皇上會有三宮六院，不會只有她一個(gè)女人，讓她眼界放寬一些。

    其實(shí)這些她都不在乎，傅祁禎有多少女人，她都沒有關(guān)系，她之所以必須頂上，是因?yàn)橹荒苁撬壖芰宋囊鹨?，不能是萬之褚。

    若知道是萬之褚，那以父親的敏銳，定會覺得她與萬之褚之間有問題，那顧蕭就是前車之鑒，她不能賭。

    本以為事情要過了，不過是幾個(gè)時(shí)辰的功夫，父親見她就問起了萬之褚，還說起了萬之褚之前對她的維護(hù)，夸萬之褚這個(gè)護(hù)衛(wèi)忠心耿耿。

    這個(gè)時(shí)候聽到這樣的夸獎，李棠不會覺得這真是夸獎，直覺告訴她，父親知道些什么了。

    她只能急匆匆的送走萬之褚，可他怎么說都說不通，怎么說都不走，她怎么能告訴他，不走你將會死？她用了他最在乎的東西趕走了他，落得了今日這個(gè)結(jié)局。

    李翾問父女一場，父親為何要這樣對她，其實(shí)她也想問，為何要這樣？若是可以回到過去多好啊，她不會選擇那一天去李翾的院子里，她也不會見到顧蕭血灑院子，那樣她就不會因?yàn)楹ε孪胩与x這個(gè)家而去外祖家，那她也不會在臨州遇到萬之褚，不會帶他回來，就不會有后面的所有事。

    相府內(nèi)

    陳恪帶著人找了大半個(gè)月了，將這京城都翻了一遍，李棠的外祖家，親戚家，都被查了一遍，還是沒有能找到李棠，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每一次無果而返，回來向萬之褚稟報(bào)，次數(shù)多了心里都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好似是他能力有問題才找不到人似的，他很想直接貼張李棠的畫像在外，懸賞找人了。

    他試探著提過一次，萬之褚沒有說話，他便知道，這法子萬之褚不同意，想來也是，棠棠相爺，口里大放厥詞說著李六娘子不過是個(gè)伺候人的玩意兒，隨時(shí)能夠送出去，等她走了，又像是瘋了一樣讓人翻天覆地的找，誰家妾逃走會這樣找？

    那不是他自己打他自己的臉嗎？

    雖然沒有大肆張揚(yáng)，但各府消息靈通，加上也有人見到陳恪四處搜尋，大家都早已知道李棠跑了，萬之褚在找。

    沒日沒夜挨家挨戶搜尋，連著搜了這么多天，慢慢的在大家心里都變了味兒。

    就像是陳恪想的，一個(gè)侍妾跑了，主家找也是把她抓回來打死，找不到也不必急于一時(shí)，沒有誰會為了一個(gè)侍妾如此大費(fèi)周章，說出去都給人笑話。

    而此時(shí)的曹府內(nèi)，曹湘氣得在屋內(nèi)摔東西，就因?yàn)槿f之褚這大動干戈讓她成了一個(gè)笑柄。

    趙夫人聽著這城里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萬之褚為了李棠那個(gè)侍妾大動干戈，臊的可是她們家曹湘的臉，二人親事已定，未婚夫婿為了個(gè)侍妾這般，那侍妾還是李棠，誰不在背后說一句，萬之褚喜歡的人是李六娘子，曹湘嫁過去可能要坐冷板凳。

    這話真是惡心透頂，雖說大家也都見過不少人家美妾成群，正妻獨(dú)守空房，但可沒人嚼舌根子，府中沒有妾的有幾家，嚼了不是自己剮自己的臉嗎？

    可曹湘與萬之褚這不一樣，李棠先入的府，曹湘后定的親，而且大家也知道，這親是因?yàn)閷m中的原因定得很急，那萬之褚和曹湘平時(shí)八竿子打不著，自然也不存在什么兩情相悅這一說，這就給大家找到說頭了，從過去李六娘子和曹六娘子不合，還有人在私下里穿倆人不合是因?yàn)橐淮窝缦?，曹湘同傅祁禎表明心意被拒絕了，然后還被恰好走到拐角處的李棠聽見了。

    兩人起了爭執(zhí)，才導(dǎo)致不合。

    現(xiàn)在又倆人都和萬之褚扯上了關(guān)系，李棠走了萬之褚這樣的做派，所有人都在編排曹六娘子爭不過李六娘子一起。

    也不知道是誰這么歹毒傳出這樣的謠言，氣得曹湘在屋里破口大罵，摔了一屋子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