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語里像對待一件物品一般的態(tài)度一點(diǎn)也沒讓她感到傷心。

    這是早就清楚了的。

    才和他暗通款曲時(shí)，她也曾對他懷著幾分難以言說的情愫。

    畢竟，他生得俊美異常，身份亦高貴無比。這樣的郎君，偶爾的溫柔，便足以令人沉溺其中，不可自拔。又讓本就對他有深刻印象的她如何不心動？

    哪怕她一開始就明白，自己的身份有多么卑微。

    她期望的，也不過是一分真心罷了。她以為他有，直到那一日，溫存過后，聽到他一番話，才將她從不切實(shí)際的妄想中喚醒。

    他摟她在懷，笑著贊她的名字好聽。

    那時(shí)，她滿心柔情蜜意，只以為他想聽她說說過去的事。

    她想告訴他，秋蕪乃秋草，她幼年時(shí)生得瘦弱，發(fā)絲枯黃，非壽考之相，父母盼她能如秋草一般堅(jiān)韌地活下去，遂取此名。

    可還未開口，便見他指了指臥榻邊的秋色小屏山，道：“這幅秋色圖，旁人會賞其中的美人、紅楓、斷橋，卻唯獨(dú)不會注意掩在其中的秋草。蕪兒，你與屏中的秋草一樣，藏在我的身邊，只有我會看，只有我能看。”

    她心頭一冷，愣愣看了那幅繡在屏風(fēng)上的秋色圖好一會兒，只覺像從高高的云端跌落下來了一般，一邊渾身疼痛，一邊驟然清醒。

    在他眼里，她就與被釘死在屏風(fēng)中的絲線一樣，可以任他賞玩，卻由不得別人觸碰。

    若哪一日，有人不慎將烏黑的墨汁灑到屏風(fēng)上，又或者，經(jīng)過一個個春秋的風(fēng)吹日曬，屏風(fēng)上的絲線失了光澤與彈性，如年長的娘子們面上生了皺紋一般，再不好看時(shí)，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丟掉。

    明白了這一點(diǎn)，她便再沒了任何幻想，如今聽到他說出這樣的話，自然也不會再驚訝傷心。

    “把衣裳脫了?！痹掳矟M意地笑了笑，轉(zhuǎn)身到銅鏡邊的匣子里拿了只瓷瓶后，坐到臥榻邊，淡淡吩咐。

    秋蕪的臉更熱了，白日才在這間屋子里與他親昵過，現(xiàn)在又要做什么？

    她張了張口，想推拒，可一觸到他平靜的目光，又自覺將話咽了下去，慢慢將身上的襦裙褪去，只余抱腹，低著頭行到他的身邊。

    元穆安看著她這副忐忑的模樣，面上笑意更甚，輕拍自己的膝頭，道：“怕什么？今夜不動你，給你上藥罷了。躺下吧?！?/br>
    秋蕪心底一松，依著他的意思，側(cè)臥到榻上，腦袋枕在他膝上，將受傷的那一邊露在外面。

    雖然知曉脫了衣裳總不會輕易放過她，但他在這件事上一向說話算話，總不至于反悔。

    元穆安揭開瓷瓶的瓶蓋，用一根細(xì)細(xì)的小銀勺挖出一塊深色膏體，也不用手，就這樣直接就著銀勺，輕輕觸上她鎖骨上的淤痕。

    冰涼的觸感頓時(shí)令她一顫。

    元穆安有意戲弄一般，又用瓷瓶往她身上貼了貼，眼里含著笑，面上卻故作嚴(yán)肅：“別動，抹錯地方可不行?！?/br>
    第8章 窗外

    ◎元燁呆站在窗邊，一時(shí)忘了自己為何要來?！?/br>
    夏末的夜晚仍有幾分熱氣，再加上秋蕪本就被元穆安沐浴后帶出來的那陣水汽撲了滿身滿臉，忽有兩處冰涼貼在身上，越發(fā)被激得渾身緊繃。

    可元穆安不讓動，她只好努力克制住自己，實(shí)在忍受不住，便悄悄摳緊臥榻側(cè)邊的木框。

    堅(jiān)硬的木料壓在手心、指間，壓得指甲血色褪盡，像一片片褪色的花瓣。

    元穆安將一切細(xì)節(jié)盡收眼底，抹藥的動作越發(fā)細(xì)致緩慢，口中還不忘告誡她：“好好忍著，我替你將身上的痕跡都抹一遍?！?/br>
    臉上的傷痕不必抹，他要抹的，都是留下淤痕的地方，除了鎖骨上被石塊砸出來的一處，剩下的，都是白日與他糾纏時(shí)留下的零星斑點(diǎn)，胸口、肩胛、腰際，都散布著一些。

    深色的膏體里大約加了銀丹草，帶著絲絲涼意和幽幽冷香，有極佳的舒緩之效。

    可秋蕪一點(diǎn)也不覺得放松。她努力收緊自己，想忽視元穆安的動作，卻仍是忍得渾身泛起一層淺粉，額上甚至有一片細(xì)密汗珠。

    她覺得自己像一只有了裂紋、掉了色澤的瓷瓶，正被他抱在懷里一點(diǎn)點(diǎn)修補(bǔ)。

    一件漂亮的死物，動也不能動。

    好容易等元穆安抹完藥，又上下打量著欣賞過一番自己的“杰作”后，才終于許她起身穿衣。

    來之前，她已先梳洗過，身上穿的是一件比白日更樸素的碧色襦裙，發(fā)間的玉簪卻仍是白日那一枚極素凈的。

    元穆安半倚在臥榻上，目光從那枚簪上劃過，只覺有些礙眼。

    “賞你的東西，怎不見你用？”

    這一兩月來，他賞過她不少釵環(huán)首飾?？杉?xì)細(xì)想來，她每次雖受了，卻從沒在他面前戴過。

    在他的預(yù)想中，有人受了賞賜，必要感恩戴德、欣喜難抑。位卑者受尊長之賞如此，女人受自己仰慕的男人賞賜亦是如此。

    當(dāng)年，他母親謝皇后對他父親義德皇帝如此，宮中其他妃嬪也是如此。

    而這個小宮女，只是個身份卑微的小娘子，卻從沒哪一次，見她領(lǐng)賞后，露出欣喜的表情。

    秋蕪低著頭，才披好上襦，正系著齊胸襦裙的系帶，聞言動作一頓，抬眼觀察他的表情，就見到他面上一閃而過的不喜。

    “奴婢惶恐，身為宮女，實(shí)在配不上殿下賞賜的珍寶。平日往來服侍貴人，若磕碰了珍寶，便是大大的不敬。況且，奴婢近來時(shí)常出入東宮，不敢太過張揚(yáng)，以免給殿下惹來不必要的麻煩?！?/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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