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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哪來的寒風將幾盞燈吹滅,殿中的光線頓時暗了大半。 康成敲了敲門,問了句是否要進屋伺候,元穆安遲鈍片刻,才應了聲“不必”。 明明還未到平日就寢的時候,他卻已臥在榻上,一動也不想動。 這里是承恩殿,不是他平日起居的清暉殿,過去的那三個月里,他日日處理完公務,便會立刻回去,因為那里多了一個人。 如今,那里已然空空蕩蕩。 沒人替他寬衣解帶,沒人在等下做針線,也沒人坐在書案便抄經(jīng)文。 她就這樣離開了嗎? 不是像上次一樣逃跑,消失在京城來來往往、難以計數(shù)的百姓中,而是消失在一場毫無預兆的大火中。 元穆安感到一種無形的刺痛從四面八方襲來,令他忍不住漸漸蜷縮起身子,像嬰孩一般,將腦袋掩在手掌間。 他不愿猜測那一把火是秋蕪自己放的。 他以為她已經(jīng)想通了的。 他不知道她心中所謂的良人、值得托付的郎君到底是什么樣的,甚至對此有些不以為然。但不論他愿不愿意承認,這些日子,他的確小心翼翼地試圖對她好一些。 他不知道她到底要什么,便只能將自己能想到的統(tǒng)統(tǒng)都給她。 當不了太子妃,便給她良媛的位置,當不了皇后,便給她貴妃的位置。 他甚至想過,將來她若有了孩子,他必要親自帶在身邊教養(yǎng),絕不讓孩子像他一樣,在父親的忽視、母親的逼迫下長大。 若他們的孩子是個可造之材,將來入主東宮時,便是她能封后之日。 這兩三個月里,他一直以為自己對她已足夠好了。 然而,心底隱隱有個聲音在告訴他:事實根本不是這樣的,他分明錯了,又一次錯了。 秋蕪那樣的性子,看起來柔順,實則倔強無比。 元穆安見識過一次,便再不會懷疑這一點。只是,她的溫柔與笑容總能一點點瓦解他刻意的警惕與防備。 明明遇上別人,遇上朝堂上的事,他一向看得清清楚楚,從沒有過錯想、失算的時候,偏偏在她面前,時而高興,時而不快,情緒高低起伏,難以自制。 他想,她平日那么謹慎,那么細心,怎會出一趟宮便失火了? 若非如此,那必又是她謀劃的一場戲。 想起白日親眼看到的那三具體無完膚的尸首和方才劉奉的回稟的那些話,元穆安感到原本仿佛被壓了千斤巨石,有些奄奄一息的心口忽然猛烈跳動了幾下。 如果真的是一場戲,那她定沒有死,而是早就想好了如何金蟬脫殼,至于那幾具尸體,也定是用來欺騙他,讓他以為她已葬身火海的障眼法! “來人!康成!” 他劇烈地喘了幾口氣,猛地從榻上跳起來,揚聲召喚。 康成不知出了何事,一進來就見他神情亢奮地在榻邊走來走去,全然不見先前的痛苦與沉默。 “讓劉奉再把那兒好好查一查,一點痕跡也不要錯過!”他吩咐完,似乎又覺得不妥,還沒等康成領命下去傳話,便又道,“罷了罷了,去備馬,我親自去一趟?!?/br> …… 離宋七娘那座小院不過三五條街的一處民宅里,秋蕪裹著厚厚的毛氈,手里捧了碗熱氣騰騰的姜湯,正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飲。 宋七娘則與她相對而坐,正用木匙舀著才熬好的驅(qū)寒湯藥,一匙一匙喂給嬌嬌。 屋里雖燒著暖烘烘的炭盆,三人的臉色卻都有些蒼白。 大約是因為腹中受了寒氣,嬌嬌喝了幾口有些苦澀的湯藥后,便有些咽不下去了,有氣無力地皺皺眉,沖七娘可憐巴巴地搖頭。 “乖兒,再忍一忍,若不喝藥,明日就該發(fā)熱了。” 七娘又舀一匙,遞至嬌嬌的嘴邊,耐心哄勸。 秋蕪見狀,放下手里捧著的姜湯,從案上的漆盤里取了飴糖,在嬌嬌眼前晃了晃,柔聲道:“嬌嬌把湯藥喝完便能吃飴糖啦?!?/br> 小丫頭看起來病怏怏的,但精神卻不錯,一見飴糖,立刻雙眼發(fā)亮,替自己鼓勁似的一憋氣,直接捧過七娘手里的藥碗,咕嘟咕嘟幾口咽了下去。 秋蕪和宋七娘對視一眼,同時心里一松。 她們是泅水逃出來的。 不久前,她去牢里看望七娘的那一次,就已想好了逃脫的法子。 她將計劃寫在紙上,藏于袖口的夾層中,躲過出宮時的檢查,又趁送銀票給七娘時,將那張紙夾帶進去。 她本擔心七娘因好不容易能獲自由,不愿再冒險,又或者因人手不夠,處處受制,無法實施計劃,只是抱著試一試的念頭,若真的走不了,便將這次出宮當作真正的送別就罷了。 但老天開眼,讓她找回了失散十年之久的哥哥。 哥哥是校尉,又才被封了折沖都尉,手下已有一兩個得力的心腹,更重要的是,他在京城來去自如,無人掣肘,元穆安大約做夢也想不到,他們二人會是兄妹關系。 秦銜讓手下的人喬裝過后,到黑市雇了幾個人手,在七娘的院子底下挖了一條地道,因時間緊迫,又不能讓旁人察覺,他們挖不了太長的道,只能溝通小院與離得最近的暗渠。 暗渠十分隱蔽,又四通八達,即便之后地道被發(fā)現(xiàn),那些官兵一時間也無法尋到她們的去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