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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這些,竹韻便像打開了話匣子一般,絮絮說著,越說越多,停不下來似的,連最初的緊張也好了許多。 元穆安沉默地聽著,見她提起秋蕪愛吃的東西,不由問了一句:“除了這個,她還愛吃些什么?” 竹韻被忽然打斷,停了一停,才道:“除了蟹黃畢羅,姑姑還愛吃槐葉冷淘和酪漿櫻桃,西域的葡萄酒也飲過幾回,姑姑看起來也很喜歡。其余的,似乎便沒有了。姑姑說,她是挨過苦的,在飲食上并不挑剔,能吃飽穿暖便覺踏實了?!?/br> 元穆安聽她說了兩三樣,卻沒提到他唯一知道的那樣,不由皺眉:“怎么沒有桂花糕?朕記得她愛吃御膳房的水晶桂花糕?!?/br> 竹韻茫然地眨眨眼,有些不確定道:“陛下此話當(dāng)真?奴婢以為,姑姑不愛吃這個,平日若有這個,都會送給奴婢們吃……” “是嗎……” 元穆安的眼神漸漸沉下來,并非對竹韻的話感到生氣,只是有些灰心,也有些“果然如此”的感覺。 就連他對她僅有的這點了解,也許都有許多是假的,是“他以為”而已。 第61章 梨汁 ◎是個心地善良、一片熱忱的讀書人?!?/br> 竹韻從前跟在秋蕪的身邊, 久而久之,受其影響,也養(yǎng)成了謹(jǐn)慎的性子, 見元穆安神情悵然復(fù)雜, 便猜到自己大約說錯話了,一時噤聲,小心觀察著他的表情, 不敢妄動。 元穆安坐在榻上, 也不知在想什么,既沒繼續(xù)問, 也沒讓她下去,只是一動不動地沉默了片刻。 直到康成捧著一封奏疏從外頭進(jìn)來, 才將殿中的寂靜打破。 “陛下, 這是九殿下從南方加急送入京中的奏疏,特來呈給陛下過目?!?/br> 先前中原一帶雪災(zāi),元燁在朝會上主動請纓,要求跟隨幾位押送賑災(zāi)款項的朝臣們一同南下, 撫慰受災(zāi)的百姓。 秋蕪出事后,他消沉了一段日子,接連閉門數(shù)日,后來出來了, 除了繼續(xù)參加朝會議政外, 還好幾次被人瞧見在酒樓歌舞坊買醉, 直到近一兩個月, 才漸漸恢復(fù)過來。 元燁一日大似一日, 這般主動參與朝政, 若放在從前, 元穆安面上和煦,毫不介意,但絕不會真的容許他跟隨負(fù)責(zé)的大臣們出京南下。 可這一次,也不知為何,興許是因為秋蕪的緣故,元穆安沒有暗中給心腹們下令阻止此事,只是囑咐他們,南下時,時刻關(guān)注他的動向,隨后便由著他去了。 “拿上來吧?!痹掳不剡^神來,讓康成將奏疏送到案上,一抬眼才發(fā)現(xiàn)竹韻還站在底下小心翼翼等著他的示下,遂擺手道,“你先下去吧。” 竹韻如蒙大赦,心中長舒一口氣,面上倒勉強(qiáng)維持住鎮(zhèn)定,躬身行禮告退。 元穆安翻開已呈到面前的奏疏,在她完全退出去之前,又補(bǔ)了一句:“過兩日再召你過來。” 接下來的日子里,元穆安隔三差五召竹韻過來,詢問與秋蕪有關(guān)的事。 從她的口中,他感到自己似乎看到了一個模糊的,陌生的,從沒見過的秋蕪。 他知道秋蕪以罪人之女的身份進(jìn)宮,定不會過得一帆風(fēng)順,能成為一宮的掌事宮女,必然經(jīng)歷過坎坷。只是,到底是什么樣的坎坷,他從來不曾細(xì)想過。 原來,她在掖庭做雜活時,忍饑挨餓、受凍受罰都是常事,后來甚至還得過一場差點丟了性命的病,若不是元燁的生母容才人好心救了她,恐怕她如今已不在人世了。 他這才開始有些明白,她到底為何總將容才人的恩情放在心上,進(jìn)而對元燁那樣好。 而竹韻更是告訴他,秋蕪?fù)齻冞@些小宮女說起過去在掖庭宮的事時,半點怨懟的情緒也沒有,只是平靜地敘述,進(jìn)而教導(dǎo)她們與人為善,將來若真遇上什么事,也千萬別怨天尤人。 他覺得有些難以想象,一個從偏遠(yuǎn)的黔州進(jìn)入繁華的京城,經(jīng)歷過數(shù)度生死的小娘子,竟然還能一直保持一顆平和善良的心。 不知不覺中,他想起了自己的過去。 雖出身皇家,自小供養(yǎng)精良,但父親的漠視和母親的怨恨讓他有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消沉,小小的年紀(jì),就比同齡人沉默許多,一直到如今,他都始終能感覺到自己內(nèi)心難以消融的堅冰。 他忽然有些好奇秋蕪這樣的娘子到底是被什么樣的父母家人養(yǎng)出來的。 有一日,他就拿這話出來問了竹韻。 竹韻來的次數(shù)多了,漸漸不像剛開始那樣緊張,說起話來也流暢清晰。 她先是搖了搖頭,道:“奴婢們知道姑姑家里已沒人了,不愿惹姑姑想起傷心事,平日都不敢在姑姑面前提及與家人有關(guān)的事?!?/br> 說著,她低頭細(xì)想了想,又在元穆安略顯失望的目光中抬頭,道:“奴婢想起來,姑姑有幾次和奴婢私下說笑的時候,就說起過家里的事?!?/br> 她說,秋蕪的父母和哥哥都十分疼愛她。 父親會教她讀書識字,別的小吏人家的女兒有許多都只略學(xué)幾個字,有學(xué)得多的,也都是看女則、女誡等。 秋蕪的父親卻會像教她哥哥一樣教她,見她字寫得好,還曾購來了幾幅名帖的拓本給她臨摹。對于京中的大戶人家而言,那幾幅字帖算不上多么值錢,但對于他們這樣一個小吏之家而言,確實是一筆不菲的錢財。 母親則體貼入微地照顧她。她生來有不足之癥,年幼時瘦弱不堪,母親便時時關(guān)心她的飲食穿用,家里最好的布料都拿來給她做衣裳,最好吃的食物也都先給她挑。家中的堂屋里供著一尊佛像,母親早晚上香誦經(jīng),只為替她這個女兒求個安樂順意的一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