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寢美人 第18節(jié)
他俯下身子來,低頭看虞枝枝,像是在仔細(xì)研究虞枝枝的表情,虞枝枝垂著眼睛不敢看他。 齊琰說:“我時常在想,史書上那些至誠至善之人是否真的存在,或者,只是邀買人心的把戲。割rou奉君,青史留名,是沽名釣譽(yù)或是癡愚蠢笨呢?” 他進(jìn)一步迫近了虞枝枝:“后世有人杜撰了割rou做藥引的方子,用心險(xiǎn)惡,引來許多野心之輩效仿,邀買人心,也引來許多傻子,自以為感天動地?!?/br> 他捏住虞枝枝的下巴:“你呢?是哪一種人?” 他慢悠悠說道:“是別有目的,還是愚不可及?” 虞枝枝看著齊琰一點(diǎn)點(diǎn)靠近,開始她有些害怕,后來被激起了脾氣,就忘記了害怕。 她的眸光明亮如星,簡單如赤子,她說:“殿下,不是別有目的,也不是愚不可及?!?/br> 她解開了繃帶,露出受傷的手。 她說:“我沒有割rou,這是磨藥磨出來的傷?!?/br> 她說:“殿下,何必以惡意揣度人心呢?”她頓了一頓,“您不相信人心,我卻相信人心?!?/br> 她嘆了一口氣:“您身居西內(nèi),大約看到的總是陰天,總是烏云蔽日。如果您在茫茫天地之間見過落日,見過朝霞,您的胸襟會更開闊一些的?!?/br> 她恭謹(jǐn)跪拜起身,身影纖細(xì)瘦弱,脊背挺得很直。 齊琰坐在床榻上半天說不出話來。 第17章 用些蜜棗。 齊琰看著虞枝枝離開,夕陽西下,落日余暉下,將她的身影勾成了燦爛的金邊。 齊琰沒有看到太陽,他只看到了虞枝枝。 他心中莫名出現(xiàn)了煩躁不安的情緒,就像是有只貓闖入他的書齋,打翻了他的硯臺,將書卷翻得七零八落,還洋洋得意對他叫喚。 他指著門口對趙吉利說:“她罵我心眼小。” 趙吉利不敢接話。 過了片刻,趙吉利以為齊琰放下了虞枝枝方才的事,沒想到他冷不丁地說:“我定要?dú)⒘怂!?/br> 趙吉利偷偷覷了他一眼,明白現(xiàn)在的齊琰就是典型的惱羞成怒。 趙吉利勸他:“殿下何必呢,虞氏也沒有說錯什么。” 齊琰道:“她沒說錯?她簡直是一派胡言?!?/br> 趙吉利不敢多搭話,只是老實(shí)地、安靜地站著,他看著齊琰的神色變幻幾回,而后愣愣地看著門檻。 趙吉利循著齊琰的目光看過去,門檻上什么都沒有,只有落日余暉在上面跳動。 趙吉利收回目光,問道:“殿下許久沒有進(jìn)食,是否現(xiàn)在傳膳?” 齊琰點(diǎn)了點(diǎn)頭。 趙吉利提了一句:“說起來,虞娘子似乎也未曾用過早膳午膳?!?/br> 齊琰沉默良久,說道:“叫她過來?!?/br> 趙吉利吩咐了尤憐和黃叟準(zhǔn)備吃食,等飯做好后,他來到西偏殿,于東稍間找到虞枝枝,虞枝枝正在翻看醫(yī)術(shù)。 趙吉利對她說:“虞娘子,殿下知道你沒有用飯,請你過去一同?!?/br> 虞枝枝合上書,誠懇說道:“趙公公,不是我非要忤逆殿下的意思,只是現(xiàn)在殿下病著,我嘴巴笨,不會順著他的意思說話,他見了我定要生氣?!?/br> 趙吉利一想,也有道理,他便回到了主殿,如實(shí)告知了虞枝枝的話。 齊琰聽罷說道:“她說我惡意揣度人心,她現(xiàn)在又何嘗不是?!?/br> 他冷笑:“吩咐黃叟,送一份吃食到虞氏那里。” 趙吉利躬身:“是。” 他細(xì)心揣測了一下齊琰的表情,覺得他不太像是在關(guān)心虞枝枝,或許是在陰陽怪氣? 虞氏女方才言語間似乎在指責(zé)殿下黑心肝,現(xiàn)在殿下故意對她關(guān)懷,不知她會如何反應(yīng)。 趙吉利在齊琰寢殿和西偏殿之間來回穿梭,忙得像個陀螺。 在虞枝枝面前傳達(dá)完齊琰的話,趙吉利揣著手等虞枝枝的回話。 虞枝枝捧著食盒裊裊下拜:“多謝殿下?!?/br> 她抬頭,眸光清亮:“原來是我錯了,殿下其實(shí)人很好,只是他嘴硬。” 趙吉利嘴角抽抽:“你這樣想,倒是有趣?!?/br> 趙吉利回到寢殿,看見齊琰已經(jīng)坐在床榻邊上,準(zhǔn)備起身。趙吉利忙上前扶住。 齊琰由著趙吉利給他穿鞋,問:“虞氏什么反應(yīng)?” 趙吉利說:“虞氏很高興,說殿下是個好人呢?!焙蟀刖渌麤]敢說出來。 齊琰看起來卻并不太開心,他說:“她是個蠢貨,對吧?” 這天下午,齊琰顯得格外心不在焉。 羊毫筆太過毛躁,紙張容易洇墨,墨也凝成一塊塊。 他扔下了手中的筆。 趙吉利看出了齊琰的心不在焉,他自作主張去找虞枝枝,他又往西偏殿走了一遭,沒有看到虞枝枝。東廚也沒有,他在西內(nèi)轉(zhuǎn)悠了一圈,不知虞枝枝跑到了哪里。 一刻鐘前,虞枝枝用完了午膳,提著食盒就要送到東廚去,她開門,見到尤憐站在門外。 尤憐面容冰冷,看著她似笑非笑。 虞枝枝用手扶著門框,心下沉悶。因?yàn)槭虒嫼椭簖R琰生病這一串的事,虞枝枝差點(diǎn)忘了侍寢之前,她和尤憐交惡的事。 尤憐冷笑:“虞枝枝,找個地方,我有話要同你說。” 虞枝枝放下食盒:“好?!?/br> 尤憐帶著虞枝枝找到一處破敗宮室,她關(guān)好門窗,靜靜看著虞枝枝,半晌一言不發(fā)。 虞枝枝沒有急躁,安靜地等待。 許久,尤憐笑了一聲:“虞枝枝,你的膽子倒是很大,不怕我害了你?” 虞枝枝看著尤憐,她和自己差不多大小,如果一切順?biāo)?,現(xiàn)在不過是一個在家侍奉父母,閑時略有閨愁的小娘子。 虞枝枝說:“我先前打了你一巴掌,你若氣不過,打回來便是?!?/br> 尤憐沒有伸手,她說:“我不打你,我要讓你受人唾棄。” 虞枝枝皺了皺眉,并不明白尤憐的意思。她從未做過什么壞事,為何會受人唾棄。 尤憐說道:“在你討好五殿下的這幾天,我知道了你的秘密,虞枝枝,原來你姓虞并不是巧合,你就是虞陽的女兒?!?/br> 虞枝枝渾身僵硬起來,往事亂糟糟地?fù)砣胨哪X海,父親、母親、姆媽和弟弟的面容交替出現(xiàn)。 虞枝枝往后退了一步,尤憐踩著她后退的時機(jī),向她逼近。 尤憐說道:“若不是我求對了人,你怕是會永遠(yuǎn)隱姓埋名下去,對吧?兩年前的一場大火,將云中郡原陽城罪臣女眷的卷宗全部燒毀,你因此逃過一劫?!?/br> 虞枝枝臉上沒什么血色,她本是垂著頭的,聽到這里,她抬起頭看了尤憐一眼。 尤憐握住了虞枝枝的手臂,虞枝枝感到她的手在微微顫抖著,她狠狠地看著虞枝枝:“若我將你的身份抖露出去,你還有好日子過嗎?天下人都恨虞陽,西內(nèi)也有不少怨恨你的人呢,要不然,你以為我呵斥薛良玉的時候,為什么無人替薛良玉說話?因?yàn)樗齻兒尥噶四銈?!?/br> 虞枝枝面如金紙,尤憐看在眼里,只以為她被自己嚇住了。 尤憐松開了虞枝枝,她得意地笑了一下,但眼中并沒有什么痛快的神情,她看起來有些奇怪。 虞枝枝輕輕地說:“尤憐,你非要這么做嗎?” 尤憐笑:“當(dāng)然?!?/br> 虞枝枝說道:“其實(shí)我一直想要堂堂正正地告訴所有人我的身份,若你幫我這樣做了,我只會感激你。因?yàn)?,我父親并不是叛徒,當(dāng)年的事定有隱情。” 虞枝枝并不是刻意要隱姓埋名的,可是她答應(yīng)了姆媽,不再對外人說出她的身份。 并且,暗室之內(nèi)姆媽的鞭笞還殘留在她的噩夢中,她無法開口。 她想,有朝一日她還是會承認(rèn)她的身份的,在她求得姆媽的同意之后。 尤憐一怔,然后冷笑:“你以為這樣說了,就會讓我放棄?” 虞枝枝搖了搖頭。 尤憐看著虞枝枝油鹽不進(jìn)的樣子,本來的快意減退了七八分,她想要伸手扇虞枝枝一巴掌,但是看著虞枝枝滿不在意的神色,她又覺得自己是個跳梁小丑。 尤憐氣急,她只好用力推開了門,將搖搖欲墜的門框拉得哐哐響。 虞枝枝叫住了她:“尤憐?” 尤憐嗤笑了一聲,轉(zhuǎn)過身來:“還是害怕了?” 虞枝枝緩緩說道:“我入洛京的時候,曾經(jīng)看見過卷宗,上面記錄的是云中郡罪臣之女,很湊巧的是,我們都來自云中郡原陽城?!?/br> 她盯著尤憐的眼睛:“外人并不知曉,卷宗上也從未記錄過原陽城,你為何知道,我們都是原陽城的罪人女眷?” 尤憐身影晃了一下,瞳仁微微散開。 虞枝枝接著說道:“大敗之后,我同姆媽曾經(jīng)拜訪過許多軍戶,我記得,有一家就是姓尤,是個屯長,難道他是……” “你去過……”尤憐怔怔準(zhǔn)備要說什么,但她停住了。 她奪門而出,跌跌撞撞在雪中奔跑著,虞枝枝看見她的斗篷掉下來了一半,她的手卻沒有去扯斗篷,而是在捂著臉。 她像是在哭。 虞枝枝對她的背影喊:“尤憐!” 尤憐沒有聽到,雪地里留下一行狼狽的腳印。 . 虞枝枝在漆黑的屋子里沉默待了許久,終于她還是走出了門。 下午從齊琰寢殿出來后,她在東廚煨著藥,要是現(xiàn)在不快些過去,藥湯怕是要熬干。 她來到東廚,從灶臺上拿了一塊布,隔著布將煨藥的罐子揭開,只見罐子內(nèi)只剩了一半的藥湯,水被蒸干了不少,藥湯顯得格外濃稠。 虞枝枝重新蓋上蓋子,隔著布將罐子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