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寢美人 第66節(jié)
虞枝枝對蘭仲白作揖:“原來是仲白兄,”她遲疑了一下,問道,“是范公讓仲白兄過來接我?” 蘭仲白微笑道:“正是?!?/br> 虞枝枝擰了眉心,稍微感到疑惑。 范華過去一段時間不在白氏山,而是四處訪友,因此虞枝枝還沒來得及聯(lián)系上范華。 范華應(yīng)當(dāng)不知道“虞昭”的身份。 虞枝枝轉(zhuǎn)念一想,又明白過來。 其實無論是她還是弟弟虞昭,作為虞陽子女,他們都可以成為一把用來誅宦的利劍。 虞枝枝對蘭仲白道完謝,又問道:“范公現(xiàn)在在白氏山嗎?” 蘭仲白一邊引著虞枝枝走,一邊說道:“按道理今天范師會回來的,只怕有事情耽擱了?!?/br> 說話間,蘭仲白已經(jīng)帶著虞枝枝來到下榻的邸舍。 大堂里聚著不少的前來求學(xué)的年輕士子,虞枝枝踏過門檻,適才鼎沸的說話聲忽然靜了一瞬。 許多目光在隱晦地向虞枝枝投來,虞枝枝腳步一頓,身邊的蘭仲白扶了一下她的胳膊,虞枝枝回神,佯裝泰然自若向前走。 蘭仲白引著虞枝枝走進(jìn)一間房舍,對她說道:“你運(yùn)氣好,這間房舍暫時沒人居住,但若是還有新的學(xué)子前來,恐怕要委屈賢弟和他擠一擠?!?/br> 虞枝枝一愣,她沒有考慮到這種狀況。 她很快收斂好神色,再度向蘭仲白道謝。 蘭仲白笑道:“不用客氣,有什么事盡管找我。” 蘭仲白說完轉(zhuǎn)身要走,虞枝枝叫住了他:“仲白兄?!?/br> 蘭仲白回頭。 虞枝枝猶豫了一下,問道:“今日我進(jìn)邸舍,大家表現(xiàn)得有些奇怪,我想請教仲白兄,這是為什么?!?/br> 蘭仲白沒有干脆告訴她,只是說:“大家對你好奇?!?/br> 蘭仲白不是故意為難她,他猜到了推波助瀾的人,只是背后議論人不是他擅長的事,他本以為這樣敷衍,虞枝枝會對他不滿,但虞枝枝只是誠懇地說:“我大概猜到一些,多謝仲白兄?!?/br> 蘭仲白略微驚訝,但他面上不露分毫,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虞枝枝在邸舍住了半個月,這半個月里她沒有見到范華,但順利和邸舍的士子們熟識一些。 熟悉之后,這些士子告訴她,之所以第一次見面對她冷漠以待,是因為焦子陽此前評論過她。 當(dāng)然是一些不通經(jīng)傳、出身可恥、吹噓自大的評語。 焦子陽出身顯赫,還是范華的關(guān)門弟子,他的話在年輕士子中還是有些分量的。 所以虞枝枝在士子間的名氣輕易地被焦子陽毀了大半。 零散幾個年輕人圍在桌邊,虞枝枝微微低著頭。 窗外大雨滂沱,桌上濁酒晃蕩,良久,虞枝枝抬起頭來,臉上只有溫和的笑意,她說道:“應(yīng)當(dāng)是子陽兄對我有些誤解,我現(xiàn)在登門拜訪,向他解釋清楚的?!?/br> 她站起來,身后是瓢潑大雨,她在門口撐起一柄竹骨傘,用清潤的聲音說道:“無稽之言勿聽,弗詢之謀勿庸?!?/br> 襦服少年不喜不怒,說完《尚書》名句之后翩然離開。 圍坐桌邊的士人連忙叫她:“這么大的雨?!?/br> 虞枝枝脊背挺得筆直,像一桿竹。 年輕士人看著虞枝枝的背影,說道:“其實……虞昭真的挺有涵養(yǎng)的?!?/br> “焦子陽卻是落了下乘?!?/br> “焦子陽取笑虞昭出身邊郡,不通經(jīng)傳,但虞昭《尚書》名句張嘴就來,哪里是不通經(jīng)傳的樣子。哦……我想起來,虞昭的外祖不就是喬公?著《尚書解詁》的喬公?” 回想起虞昭翩然離開的風(fēng)度,真有些名士風(fēng)流的意味。 虞枝枝冒雨拜訪焦子陽,可巧焦子陽并不在屋內(nèi)。虞枝枝淋了許久的雨,獲得無數(shù)圍觀的目光。 第二天焦子陽回來邸舍,一臉苦澀。 他拉著蘭仲白喋喋不休:“虞昭小兒拿我做墊腳石,我成了他弘揚(yáng)名聲的丑角了。” 蘭仲白輕輕搖頭:“若他真想拿你做墊腳石,你如今已經(jīng)臭名揚(yáng)天下了,現(xiàn)在卻只是在這白氏山有點(diǎn)丟臉。你難道忘了,虞昭‘智退山匪’的事跡可是從青州傳到了洛京?!?/br> 焦子陽悚然一驚,他可不想讓他嫉賢妒能的丑名從洛京傳到青州。 要知道,現(xiàn)下的風(fēng)氣是“一字之褒甚于袞冕,一字之貶甚于斧鉞”,要是名聲毀了,他就做不了官。 焦子陽看起來像是牙痛:“你是說,虞昭還放了我一馬?” 蘭仲白說道:“要么他‘智退山匪’的名聲是百姓自發(fā)傳頌的,要么是他放了你一馬,你自己想。” 焦子陽悶悶不樂:“就算他放過了我,我現(xiàn)在在白氏山已經(jīng)抬不起頭了。” 蘭仲白端起茶抿了一口:“還有余地,你去登門道歉?!?/br> 焦子陽瞠目結(jié)舌:“?。俊?/br> 蘭仲白笑道:“你二人來一段‘將相和’的佳話,算是雙贏。” 焦子陽面色慘白:“你要我去負(fù)荊請罪?” 蘭仲白站起來,慢悠悠說道:“記得找個暴雨天去?!?/br> 焦子陽左等右等,等不到暴雨天,他想著再等下去,自己就要真成丑角了,咬牙選了一個大清早,事先找好了圍觀的人群,前去堵住虞枝枝的門。 不知為什么,日上三竿屋里才開始有動靜,而焦子陽已經(jīng)站了一個大上午。 焦子陽最先心中滿是憤憤,在日頭底下站久了,頭昏腦花地開始稍微反思了一下。 虞昭那句話說得有幾分道理,“無稽之言勿聽”,他不該僅僅從傳言和自己的猜測中認(rèn)定虞昭的為人。 焦子陽想到這里,又猛地?fù)u搖頭。 他也不應(yīng)當(dāng)以為虞昭是個好東西,他還沒見到虞昭呢。 屋內(nèi)有細(xì)碎的聲響,然后趨于安靜,漸漸有琴音幽幽響起,撫琴人彈完一曲,門終于被推開。 焦子陽仰頭去望,只看見陽光打在少年的臉上,他膚色白皙如雪,眉目如畫。 焦子陽一怔。 他正在愣神之際,那少年趨身小跑著過來,隔著袖子握住了他的手:“子陽兄!” 少年面色誠摯,他叫完焦子陽的名字后咳嗽了兩聲。 焦子陽想起來,少年在大雨之時曾經(jīng)在他屋外等過他。 焦子陽看著少年,心中不平之氣倏然消散,他看了一眼少年緊握的手,不知為何覺得臉有些熱。 身側(cè)走出來蘭仲白,蘭仲白似笑非笑看了一眼兩人,也將手伸了上去,握住兩人的手:“虞賢弟豁達(dá),子陽兄知錯善改,不失為一段佳話?!?/br> 焦子陽有些尷尬,知錯善改在格調(diào)上就比不上豁達(dá)。不過看著面容俊秀的少年,他懶得計較。 大半個月過去,范華依舊沒有回來,虞枝枝于是準(zhǔn)備下山一趟。 虞枝枝決定要拜入范華門中后,黃姆媽便在山腳下租了幾間屋舍,帶著虞昭和虞念一起。今日天氣好,虞枝枝打算下山看看虞昭虞念,也幫黃姆媽做做家事。 虞枝枝從山路往下走,快走到黃姆媽屋舍的時候,看見穿灰色衣衫的佩刀男人在打聽人,似乎是他的妻子走丟了。 虞枝枝在遠(yuǎn)處看了一眼這面生的灰衣男人,沒太過在意。 她走進(jìn)黃姆媽的屋子,先看了一眼弟弟虞昭,再抱了抱小虞念。 黃姆媽看著少年打扮的虞枝枝抱著小虞念逗弄,仿佛是一大一小兩個孩子,她嘆了一口氣,說道:“女郎何必要裝作小郎君來白氏山,好不容易逃出了宮,找個地方隱姓埋名不好嗎?” 虞枝枝一邊哄著小虞念,一邊說道:“若不是因為詐死才得以逃脫,我會用自己的身份,而不是借用阿昭的身份來這白氏山,其實……用阿昭的身份,也可能會讓那個人警覺?!?/br> 虞枝枝臉色有些黯然,她回神,決定不去自己嚇自己,她對黃姆媽笑了一下:“等阿昭醒過來,我就用回自己的身份,到那時候,事情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進(jìn)行得差不多,我如果死……不管是什么結(jié)果,阿昭可以重新開始,好好活下去?!?/br> 黃姆媽動了動唇,像是打算說什么,最終只是化為了一聲嘆息。 很快到了晚上,虞枝枝剛回到房中準(zhǔn)備歇息,黃姆媽卻煮好了一鍋甜湯端了進(jìn)來。 虞枝枝對黃姆媽說:“這么晚了,姆媽也早些歇息?!?/br> 黃姆媽說:“你身子弱,要多補(bǔ)補(bǔ),”她含笑看著虞枝枝吃了一口,忽然想起什么來,“屋主家有個小兒,我送一碗過去給他也嘗嘗?!?/br> 虞枝枝攔住她:“姆媽,我去吧,你眼睛不好,在夜里看不清路?!?/br> 虞枝枝提著燈籠往屋主屋里走去,黃姆媽合上門,沒有落鎖。 夜晚很靜,直到有輕微的腳步聲響起。 穿黑色氅衣的男子站在院門外,幾乎和黑夜融為一體,他身側(cè)站著的,正是虞枝枝在白天看到的那個灰衣男人。 “殿下,打聽到這屋舍新租給了青州來求學(xué)的虞昭?!?/br> “虞昭……”氅衣男子的聲音像是被寒風(fēng)淬過,漠然中帶著不易察覺的顫動。 下屬抽出佩刀,準(zhǔn)備去砍門栓,但氅衣男子伸手一推,那門悄然打開。 門沒鎖。 第48章 尋找。 齊琰走進(jìn)這小院,掩藏在袖下的指尖有些顫抖。 一年來,他搜尋了許多地方,沒有找到虞枝枝的蹤跡。 開始,他動用的人手只有死士和暗中交好的虎賁校尉派出的甲士,一無所獲之下,他變得有些急躁和冒進(jìn)。 他忘記從前的韜光養(yǎng)晦,走出北宮。 幾月前,虞昭開始聲名鵲起,齊琰命人去打聽虞昭的下落,得知虞昭在從青州趕往洛京,卻怎么也尋不到他的蹤跡。 齊琰一邊忍不住懷疑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虞昭就是虞枝枝,一邊覺得他的猜測太過可笑。 夜深人靜之時,他也會覺得自己頭腦發(fā)了昏。 一個宮女罷了,他到底是在做什么。 他不清楚,只是明白他就要做這件事,他就算掘地三尺,他也要挖出虞枝枝,不管是活人,還是真正的她的尸首。 他要和她不死不休、死……亦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