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 第8節(jié)
他心想:那人大約是為了竹林里的事悔過了,特來賠禮道歉。 但舊怨未消,又添新恨,那人以為送點果子來,就能討好他? 他怎會被這點小恩小惠打動? 神鳥不食嗟來之食。 片刻后,盛流玉的肚子叫了一下。 又叫了一下。 幸好周圍空無一人,可以裝作無事發(fā)生。 盛流玉又想:我是一只寬宏大量、胸懷天下的神鳥,不會因為一兩件事就否定一個人。 于是,盛流玉愿意接受討厭鬼的道歉。他從籃子里挑出個仙果,咬了一口,含在嘴里,半天沒咽下去。 這是靈力充沛的仙果,但味道不佳,不合盛流玉挑剔的口味。 明明剝了那么多松子,卻非要送難吃的果子。 盛流玉好不容易咽下嘴里的一口果子,將剩下的扔回籃子里。 然后,將籃子一推,掏出辟谷丹,咬牙切齒地吞了一顆。 他發(fā)誓,即便是餓死在麓林書院的青臨峰,以后也絕不吃一口凡人的飯食,不吃討厭鬼的一顆松子。 作者有話要說: 鳥:#神鳥粗口# 第9章 同桌 自青臨峰頂下山,謝長明先是向龍郢真人復(fù)命,后又去往藏書閣。 藏書閣在主峰旁的一個側(cè)峰上,路途遙遠(yuǎn),連傳送陣都要轉(zhuǎn)兩次才能到。 適逢新生入學(xué),要準(zhǔn)備的事多得數(shù)不勝數(shù),師長和師兄師姐都忙得打跌。新生們才進(jìn)書院,對一切都很新奇,又是十五六歲的年紀(jì),大多不會對藏書閣感興趣。 側(cè)峰高且陡,藏書閣從峰底開始,盤旋而上,直至峰頂,統(tǒng)共有二十一層。 山霧渺渺,越往上霧越大,到了第二十一層,幾乎已經(jīng)看不到了,似是藏在云里,如仙人住所。 但凡不涉及宗派機(jī)密的藏書,基礎(chǔ)的功法、招式,宗派也不藏私,全刻錄了一份,放在這里。 傳聞麓林書院的藏書閣匯集天下宗門的藏書,無出其右,看來果然名不虛傳。 謝長明推門而入,藏書閣里人影稀少,滿目的書,幾乎尋不到人影。 只有登記處坐了個白胡子的老道士,正看著本佛經(jīng),想來也不是什么正經(jīng)道士。見有人進(jìn)來,親切地問道:“小友可是要來看書?可是第一次來?” 謝長明點頭。 老道士便更親切了些,詳細(xì)地同謝長明介紹藏書閣的情況。 麓林書院的藏書閣有二十一層,金丹以下的修為只可看前五層的書,修為提升一級,可再往上多看五層。第二十一層卻是封住的,即使修為再高,也不許人看。 每一層分為東西南北和正中五個方位,分別放的是陣法、招式、功法、丹藥符隸,中間放的是不能分門別類的雜書。 謝長明要找記載了靈獸的品貌種類的書,他徑直朝正中那一處書架走去。 老道士在背后問:“小友,我看你像是散修,怎么不挑選些功法?至少這里頭的功法都是宗派傳承下來的,完整無缺?!?/br> 謝長明拒絕了對方的好意。 他修的是《清靜經(jīng)》,一個很偏門的功法,主要是為了靜心,畢竟上輩子修魔,這輩子重新修道,很該改一改從前的脾性。練的刀法與前兩世的都不同。第一世練的是萬法門的刀法,萬法門不過是云洲的小門小派,門下也沒有什么好刀法。第二世以殺入魔,在魔界拼殺的時候多了,謝長明自己總結(jié)了一套刀法,殺氣太重,也不合用。 現(xiàn)在練的是《不渡岐山》,是第一世在一個福地里拾的。大繁至簡,《不渡岐山》只有十三式,招式卻極沉、極重,有劈山斷海之能。傳聞岐山是生死之界,走入岐山,就是由生走向死亡,若是從岐山往回走,便可起死回生。 按照這樣的說法,謝長明已兩入岐山而回了。 可他未至岐山,不渡苦海,也不是起死回生,而是從頭來過。 那老道士聽他說不看功法,又道:“道家經(jīng)典是沒什么好看的,不如學(xué)佛,俗世繁雜,超脫己身?!?/br> 謝長明的目光掃過書架的第一層,聞言道:“那道長怎么不修佛?” 那老道士長嘆:“我年紀(jì)大了,凡間沒有寺廟愿意替我剃度。年輕時候道佛相爭,得罪的人又多,修仙界也沒有哪個和尚愿意引我入門。我活到三百歲,方知求道無望,求佛又無門,才想多提醒你們這些年輕人。” 謝長明看了那老道士一眼,不再多說什么。 他修道不為成仙,自然也不會修佛以求超脫。 在人間的時候,謝長明行六,被人叫了十年謝六這個名字,所以給那只笨鳥起名謝小七。這名字與旁人并無關(guān)系,只是以曾經(jīng)的謝六為基準(zhǔn)。 謝長明是這樣的,給鳥起個名字,要烙上自己的印記。養(yǎng)了十多年,丟了十多年也要繼續(xù)找。有仇的人,隔了一世還要報仇。 所以他知道,自己這樣的人,無論重活幾次,修道、修魔,或是修佛,終歸不得超脫。 藏書閣里的書浩如煙海,特別是無法分門別類,堆在中間的書,里面摻雜著介紹風(fēng)土人情、天文地理、易經(jīng)占卜的書,甚至有魔族種類的書。 謝長明頗費了一番工夫,終于從里面挑出幾本記錄靈獸的書,再用玉牌登記完姓名,便將書借出藏書閣。 謝長明走出藏書閣,外面已經(jīng)是傍晚了。 他看了眼天色,食堂估計已經(jīng)沒有飯食了,準(zhǔn)備回去吃辟谷丹。 轉(zhuǎn)了兩次傳送陣,剛走到朗月院,就聽到里面一陣雞飛狗跳的聲響。 謝長明想捏個法術(shù)直接傳到里屋,想想還是算了,畢竟有陳意白。他雖然有點傻,但不至于癡呆,對一切不合常理之處都能視若無睹,所以做得不能太過分。 他推開門,外面是一片春意盎然,院子里寒風(fēng)瑟瑟,冬雪飄飄,昨日還郁郁蔥蔥的梅樹開滿了花。 院子里站了五六個人,幾個人圍觀,兩個人在中間吵嘴。 “飛雞”是陳意白,“跳狗”是住在東側(cè)的一個姑娘。 那姑娘叫阮流霞,是玄冰門門下的弟子。玄冰門是個在東洲很出名的門派,原因有二:一是只收資質(zhì)卓絕,單水靈根的弟子,門內(nèi)個個修為高深,金丹期以下的都算是不成器的小弟子;二是這些弟子都是貌美的女弟子。 年輕氣盛又修為高深的修士往往有些怪癖,玄冰門的怪癖格外怪——住在哪兒,便要將哪里弄成一派冰天雪地的模樣,據(jù)說這樣有助于修煉。 陳意白正落入下風(fēng),一見謝長明進(jìn)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高呼道:“謝兄,你來評評理!” 說完又以鄙夷的眼神看了一圈周圍的人,似乎認(rèn)定謝長明不會迫于阮流霞的yin威。其實主要原因是他昨日才受過威脅,知道謝長明并不如表面般好說話、好脾氣。 陳意白氣憤道:“我們八個人同住一個院子,這阮小姐自顧將院子弄成這樣,豈有此理!” 謝長明看了一眼陳意白,從容道:“我沒意見?!?/br> 院子是冷是熱,對謝長明而言都沒有區(qū)別,都是身外之事,影響不到他。 陳意白難以置信。 阮流霞“哼”了一聲:“這下你總不能再說什么了吧!” 陳意白見謝長明也靠不住,繼續(xù)孤身作戰(zhàn):“你,你這是破壞書院的環(huán)境!” 阮流霞:“我已問過師叔,只要院子里其他人沒有意見,便不算破壞?!?/br> 陳意白問:“這樣天寒地凍,屋子里也冷,該如何休息?” 阮流霞:“我給你買火爐,買厚被子?!?/br> 陳意白憤憤:“即使如此,可天這樣冷,打坐都凍手,影響我修行!” 阮流霞瞪大了雙眼:“怎么就你這么多事!” 陳意白也不甘示弱:“我這是據(jù)理力爭!” 最后,陳意白還是被說服了,整個院子無人有異議。 一來,修仙之人確實不太怕冷。二來,阮流霞是玄冰門嫡傳弟子,出手大方,拿靈石補(bǔ)償了譬如修行損失費、精神損失費等一干費用。 阮流霞雖然付出了這么多靈石,卻依舊很歡喜。 一個真正的玄冰派弟子就應(yīng)當(dāng)這樣,走到哪兒,就將冰雪帶到哪兒。即使舍友反對,也不為所動,用自己的壓歲錢堵住他們的嘴。 解決完這件事,陳意白跟著謝長明進(jìn)屋,不服氣地問:“你方才怎么同意阮流霞那般過分的要求?” 謝長明將書擱在桌上,飲了口茶:“圖個清靜?!?/br> 陳意白更加不服氣:“那你昨天怎么不搬走,不更清凈?” 謝長明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真想知道?” 陳意白堅定地點頭。 謝長明道:“你是散修?!?/br> 陳意白不明所以。 謝長明繼續(xù)道:“阮小姐是玄冰門弟子。你聽說過嗎?后星峰常年積雪,住著的應(yīng)當(dāng)是那位阮小姐的師叔?!?/br> 他瞥了陳意白一眼,點到為止,不再說出更殘忍的話。 陳意白明白了。他是個散修,威脅一下,閉嘴了就沒有以后。而阮流霞不同,打了小的還有大的。 陳意白難以接受這個殘忍的真相,失魂落魄道:“謝兄,我看錯你了?!?/br> 謝長明平靜地喝茶。他用實際行動告訴了陳意白一個深刻的道理:沒本事又沒門派依靠的散修就是這樣的。 其實主要是阮流霞做的這事沒有反對的必要。謝長明只想安安靜靜地在麓林書院的藏書閣找到小禿毛的下落,畢竟不是魔頭了,做事要低調(diào)謹(jǐn)慎一些。 他又想到,以阮流霞玄冰門的出身,師叔還是麓林書院的一峰之主,也只能住八個人的院子,弄個提升修為的法陣,先斬后奏后,到底還要征求舍友的同意。 可見沒有什么優(yōu)待。 而盛流玉則不同,提前入學(xué),單人獨院,要什么有什么,怕是把青臨峰山頂夷平,也不會有人說半句閑話。如果不是遇上許先生,怕是逍遙快活得很。 怎么又想到了那只小長明鳥? 謝長明搖了搖頭,不再想不相干的事。他與盛流玉間的交集大概到此為止,日后即便是上課,想必也不會多說什么。 況且長明鳥是神鳥,謝長明不覺得他像表面那樣可憐、弱小,可能看到的那些只是偶爾露出的情態(tài),做不得真。 謝長明拎起書,走到自己的屋子,點亮了蠟燭,將書攤開,從第一頁看起。 燈火徹夜不熄。 第二天正式開學(xué),上午的課是陣法通識。 謝長明到教室的時候偏早,此時來的都是愿意努力學(xué)習(xí)的同學(xué),占滿了前幾排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