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 第33節(jié)
他講得很平靜,眾人聽得很惶恐。 眾所周知,許先生有張烏鴉嘴,好的不靈壞的靈。要么說壞消息,要么就是以為是好消息,從他嘴里說出來就迅速變壞。 譬如上一回他說完了“魔界不足為慮”,立刻迎來魔族入侵,這一次又說“深淵是心頭大患”,大家都很惶惶。 許先生拿出輿圖,上面沒有深淵,因為被刻意隱藏了。 他指出了深淵的位置。 與魔界不同,深淵真實存在于陸地上。具體在東洲以南、與夷洲相接的地方。那里本該動物繁多,草木豐茂,可深淵周遭十余里空無一物,連蚊蟻都沒有,空蕩寂寥。深淵是一道狹長的地縫,寬不足三丈,不知道有多深。因為只要跳進去,無論是什么樣的境界,都會靈力全無,只能吊著繩子慢慢往下探索,而越往下越狹窄。一旦超過千米,就必然會繩斷身殞。 有人問:“為什么?是繩子不夠結(jié)實嗎?” 許先生道:“不是,是被吃掉了。深淵的崖壁上,爬滿了餓鬼?!?/br> 所謂餓鬼,既不是人,也不是獸,它們不是世上的任何一種東西,倒是與陵洲傳聞中的餓鬼相似,所以才這樣稱呼它們。餓鬼渾身漆黑,似乎是被灼燒至此,長身細頸,尖牙利齒,毫無理智,只會吞食血rou。 而餓鬼不懼水火,凡間的武器根本無法戳破它們的皮膚。即使是修士,元嬰以下的修為,也很難對它們造成傷害。 這些餓鬼尋常只是待在深淵里,卻時不時爬出來,為禍人間。遇大災,有瘟疫或是戰(zhàn)爭,甚至是平靜的盛世,它們也會不知緣由地離開深淵,吞食人類。經(jīng)過之處如蝗蟲過境,連骨頭都不會剩下。 許先生道:“但凡深淵異動,各門各派,都要遣人前往鎮(zhèn)壓。死在餓鬼嘴里的修士,是死在魔族手下的十倍有余?!?/br> 有人提出:“那是凡間的事,為什么修真界要去鎮(zhèn)壓?” 許先生站起身,平靜道:“你我都是修士,從凡人中走出來,踏上修仙這條路,修的是仙,磨礪的卻是道心,時至如今也未成仙,同活在一片蒼穹之下,我們只是多了些異能的人。” 并不高人一等。 但這句話許先生沒說,只是咳嗽了幾聲,坐了回去。 到了下課的時候,陳意白很是焦慮,生怕深淵里的餓鬼也和魔族一樣,突然就從某個山峰里蹦了出來。 上一回,魔族雖然拖下去了幾座山,但并未傷人,究其原因,目標是只有一個盛流玉,殺人太多,只會讓修真界與魔界更加對立,到時候若是真殺入魔界,反倒不好辦了。 而餓鬼則不同,見人就吃,管你是不是修士,只要是有血有rou的人就行了。 以謝長明從前的認知,餓鬼確實只會從深淵里爬出來,陳意白實屬多慮。 下了課,謝長明去靈植園摘了果子,往疏風院送。 盛流玉在院子里的梧桐樹下等著被投喂,吃到了果子,也不放謝長明離開,而是問:“今天上了什么課?” 像是無話找話的閑聊,若是從前,盛流玉肯定不會問。 謝長明道:“許先生的課?!?/br> 盛流玉有點高興,大概是因為又逃過了一節(jié)許先生的課。 謝長明忽然想起一件事。 近些日子,許先生又布置了許多地形圖,盛流玉并沒有去上課,他總不可能硬是把沒來之人的作業(yè)交上去,想必盛流玉是一分都沒有的。 而上一次,他也沒和許先生說通,不把這些算作成績。 也就是說,到了年末,盛流玉到底能不能通過這一門還是個未解之謎。 作者有話要說: 豌豆公主·鳥:懂了,他窮,沒錢養(yǎng)富鳥,要我包養(yǎng)=w= 第032章 拔毛 這確實是一樁要緊事。 但許先生這個大病秧子遠比盛流玉那小病秧子折騰人,總是強人所難,思索一番后,謝長明決定將這件事放一放,等到下一次上他的課再說,先解決別的功課。 這樣,又有新的問題。 麓林書院的必修課程不多,很多都是自己選擇。而謝長明與盛流玉選的課重合很少,即使有心學習,也沒有課本。 上課用的書,有些是從藏書閣里拓的,還算好解決,另一些是上課的先生根據(jù)一直以來的筆記編纂而成,更有一些連課本都沒有,全靠學生上課聽講,自己記下重點。學生對這一類課程深惡痛絕,其中許先生的課便是個中典范。 經(jīng)過一番探查后,謝長明發(fā)現(xiàn),將叢元與陳意白的課擺在一起,就能湊出盛流玉完整的課程表。 叢元的課本自不必說,謝長明去借,他雙手奉上,不敢多言。 陳意白則不同,話很多,好奇心重,不給出個能說得過去的理由,怕是很難糊弄。 謝長明只說是不想虛度光陰,要多學些東西。 陳意白很以為是,于是兩人一同抱著書,在石亭里溫習功課。 盛流玉回了疏風院后,謝長明便尋了個借口,說是那鳥養(yǎng)好了傷,飛走了,可以重啟陣法了。 中途阮流霞找過謝長明,說是可以給那只鳥買上好的銀絲炭,配最精致的爐子,保證可以將屋子烘熱,不會冷到它。 謝長明以那鳥太嬌氣,聞不得炭火味拒絕了。 阮流霞恨得牙癢癢,叱道:“這世上竟有這么嬌氣的鳥?往日里我?guī)煾刚f過,長明鳥居住的小重山四季如春,溫度適宜,它們受不得冷,也點不得炭火,嫌有煙嗆鼻子。有一次長明鳥要來玄冰門,門內(nèi)的大陣都停了七日。難不成你撿的那只鳥和長明鳥一樣嬌貴?我不信。” 謝長明沒有說,屋子里待著的的確是長明鳥。 又仔細想了想,那小長明鳥確實受了很大委屈,住在這里時床太硬,被子粗糙,炭火點了,也不知道有沒有嗆著鼻子。 可能是為了泄憤,恢復陣法后,外面大雪紛飛,更比往日冷上幾分。 陳意白說要磨礪心志,堅持在冰雪中讀書。 謝長明借他的書,又不冷,隨他去了。 許多課還沒有重開,每日都有很多空閑的時間。 謝長明將書本和筆記通讀一遍,又問了陳意白授課先生上課時有哪些癖好,出身何處,繼而安靜地寫補習材料。 由于字寫得多且急,手腕處的珠串就顯得有些礙事,謝長明摘下不動木,放在石桌上。 陳意白抬眼看到了,好奇地問:“這是什么?” 謝長明還未來得及阻止,他已經(jīng)將不動木拿了起來。 不動木上刻著繁復晦澀的咒術,陳意白看不懂,又問:“上面刻的是什么?” 謝長明道:“清心咒,靜心用的。” 陳意白很疑惑,終于發(fā)現(xiàn)不對:“怎么這么重?我都有些拿不起來。” 修道之人平常有靈力護體,即使舉著重物,也與普通人的感覺截然不同。而不動木能抑制靈力,加之本身就沉,掂量起來就會覺得很不同。 謝長明糊弄他:“這是重木制的,靜下心來,就能體會到事物本身的重量了?!?/br> 陳意白嘀咕了幾句:“是嗎?” 謝長明道:“正是如此。不能靜心,怎么讀得下去書?!?/br> 又不動聲色地將不動木拿了回來。 這樣學了幾日,他們每日溫習功課,阮流霞每日出門練功,到了黃昏回來,看到謝長明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冷哼一聲。 自頭一天被謝長明勸了說要靜心,陳意白努力沉淀了幾日,看書時并不東張西望說話,可還是沒忍住,問:“你怎么得罪她了?以往也不是這樣?!?/br> 這件事解釋起來畢竟很復雜,謝長明佯裝不知:“沒有。我和她不來往?!?/br> 陳意白:“那就奇怪了。” 謝長明只好轉(zhuǎn)移話題:“她這幾日為何這樣勤奮練功?” 阮流霞的聲音驟然響起:“自然是為了折枝會!” 兩人在背后說人閑話被抓,倒是都很坦然。 謝長明坦然地轉(zhuǎn)到下一個話題:“折枝會是什么?” 陳意白很上道地接上:“謝兄,你竟不知道折枝會!我同你詳細地講一講!” 折枝會是麓林書院在每年中秋前半月舉辦的比武大會,每人皆可報名。以入學年數(shù)為界,剛?cè)腴T至兩年的學生參加春時令,兩年至五年為夏時令,五年往上便是秋時令,各決出一個第一來。到了中秋那日,正好選出魁首,折下花間園里那棵千年桂樹最高的幾枝花相贈。 舉辦折枝會的本意是以武會友,讓書院上下共度佳節(jié),講究的是點到即止,即使贏了,彩頭也只有桂枝??梢坏┯辛溯斱A勝負,相爭起來就要復雜得多。譬如帶班先生之間的爭斗,魁首是劍修,還是刀修,或是什么偏門武器,都值得探討一番。 先生之間的明爭暗斗暫且不說,去年三個時令的魁首都是劍修,直接導致今年練劍的學生大增。聽聞今年劍修組成的天谷盟已定下懸賞,若是哪個劍修能再奪桂枝,自有厚禮相贈。 一提到這個,陳意白很是歆羨:“我聽一位師兄說,即使是拿了春時令的魁首,也有三瓶造化丹,一把大淵先生鍛造的好劍,靈石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若是散修,還可直接拜入高門?!?/br> 這樣多的好處,陳意白也只是想想,知道自己的水平不大夠。不說旁人,單是同一個院子里的謝長明和阮流霞就不可能打得過。 他又道:“刀修那邊的口風緊,還沒聽說懸賞是什么,總之不會少,謝兄刀法出眾,到時候不去一爭高下嗎?” 謝長明頭也沒抬:“不去?!?/br> 阮流霞又是一聲冷哼:“不去就罷了。那春時令的魁首必然是我?!?/br> 說完,施施然離開了。 陳意白知道謝長明決定的事不會再改,也沒有多勸。 就這樣讀了幾日書,整理出了幾門補習資料后,謝長明與盛流玉約定時間補習功課。 地點沒有定在疏風院或是朗月院,朗月院人太多,陳意白又咋咋呼呼,不知道什么時候又忽然推門。至于疏風院,盛流玉不想在那兒,最后定在白岳峰的一間竹舍,竹舍要提前預定,一天一枚靈石,盛流玉堅持要由他來付。 謝長明陷入深思。 可能,大概,應該是由于那天的一個錯誤的例子,讓不食人間煙火的神鳥幼崽也知道凡事是要付靈石的。 也不知是好是壞。 到了那日,謝長明去了白岳峰的竹舍前,沒有人。 四周樹葉婆娑,風聲簌簌。 謝長明察覺到什么,抬起頭,發(fā)現(xiàn)樹上有個人。 不,是一只鳥。 盛流玉穿了一身翠色衣衫,坐在槐樹枝上,枝葉遮住了大半張臉,能隱約看到側(cè)臉的輪廓和尖尖的下巴。雙臂化成了翅膀,并在身邊,微微合攏,翎羽又重新豐滿起來,有細小的絨毛隨著微風晃動,像是與槐樹融為一體。 與人類不同,他是很輕盈地落在枝頭。 鳥本該棲在樹上。 謝長明不由得想。 可是謝小七不太一樣,比起樹,它更喜歡待在自己的肩膀上,就像那是它的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