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南衣懶洋洋的聲音從里頭傳出來，“別問了，我就在這里?！?/br>
    薛振倏地扭過臉去，眼底還帶著震怒的血絲，他張了張嘴，可憐地低聲喚道，“……皇姐？”

    “不必這么喊我，”顧南衣倚在門口道，“陛下早就不需要昭陽了。”

    “不，皇姐！”薛振不自覺地抬高音量，又強(qiáng)自鎮(zhèn)定地壓低幾分，他緊張得幾乎想轉(zhuǎn)身就逃，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擠出一句，“朕知錯(cuò)了，朕不該……”

    “幾年前的事情何必再提，”顧南衣無所謂地打斷了薛振的話，“陛下忘了，那碗藥湯還是我自己喝下去的?！?/br>
    薛振的身體顫了一下，將驚恐又哀求的視線投向了顧南衣，“皇姐，我……”

    “陛下后悔了？”顧南衣問。

    “朕……”薛振咬了咬嘴唇，到底閉眼向自己足足六年多的后悔屈服，“朕后悔了。”

    若說那后悔之情一開始只是一根羽毛的重量，一日比一日沉重起來之后，便逐漸成了壓在薛振背上的斷罪石，令他每每想起便被鎮(zhèn)得喘不過氣來。

    但后悔無濟(jì)于事——這一點(diǎn)薛振被昭陽提點(diǎn)過無數(shù)次，銘記在心從不敢忘。

    于是他日復(fù)一日地催眠自己，讓自己忘卻這份追悔莫及的心情，也日復(fù)一日地對自己重復(fù)“朕不后悔”的觀念。

    可到底嘴硬是比不過心中真正所想的。

    薛振對自己死不投降了近七年，好不容易在心底建起一座堅(jiān)固的堡壘，卻在見到皇陵內(nèi)那口空棺的瞬間便灰飛煙滅。

    ——他根本就后悔得恨不能拿自己的命去將昭陽換回來。

    對秦北淵說的什么“弒君”之詞都是做戲，若是時(shí)光倒流，再聽到宋太后提起“陛下和昭陽之間只能活一人”，薛振必會(huì)眼也不眨地做出一個(gè)相反的決定來。

    這幾年薛振反復(fù)警告自己“昭陽已死”，才將理智之弦繃緊。

    而今日，這根弦已經(jīng)被他親手扯斷了。

    ☆、第 74 章

    “陛下身為一國之君, 金口玉言, 說過的話、做過的事, 怎么能后悔呢？”顧南衣蹙眉道。

    薛振從她口中聽過許多次類似的教導(dǎo), 哪次也沒有這次一樣令他五臟六腑都攪作一團(tuán)地疼痛過。

    可想到眼前之人是活生生的昭陽，從那刀割之痛中卻又生出一絲令薛振恍惚的甜美醉意來。

    “更何況，那也不算是一個(gè)糟糕的決定。”顧南衣又道, “陛下如今不是也將國家打理得很好么？”

    剛說完這句, 顧南衣背后就有人低低咳嗽了一聲, 聲音里含著不滿，“別忘了他今天做的事情?！?/br>
    薛振往顧南衣背后看去，這才見到秦朗就像個(gè)影子似的立在顧南衣身后陰影里，想到這人的身份、行為, 又想到秦朗這么長時(shí)間以來一直和顧南衣住在一起, 頓時(shí)皺了一下眉。

    他若是早知道……一定毫不手軟、盡傾巢之力將秦朗殺了。

    光是想一想能有人和皇姐這樣親密、這般受著皇姐的偏愛……

    秦朗對上薛振陰鷙的目光，冷冷笑了一下, 一分也不讓地用視線瞪了回去。

    幾乎可以說得上是顧南衣目前最大希望的蟲笛被薛振的人搗碎, 秦朗眼下對薛振的新仇舊恨加在一起簡直快能將汴京城給燒成廢墟殘壁, 根本不下于薛振那點(diǎn)暴怒。

    ——這個(gè)幾乎要了顧南衣兩次命的家伙還有資格擺臉色給誰看？

    “……”顧南衣偏了一下頭, 她帶著點(diǎn)無可奈何地對秦朗說, “別從我身后冷不丁開口?！?/br>
    薛振心臟猛地一縮。

    他太了解皇姐了，這不是訓(xùn)斥，而是縱容。

    果然，秦朗聞言只是冷哼了聲，不僅沒應(yīng)答反而還將手中深色外袍抖開壓在了顧南衣的肩膀上, 然后才上前兩步走到了月光里，比顧南衣的位置還前半步。

    薛振只消看一眼就知道那肯定是秦朗自己的衣服，搭在顧南衣的肩膀上后因?yàn)檫^長，在地上堆了三寸有余。

    “她說今天不讓我動(dòng)手，”秦朗說這話時(shí)手還扶在腰間匕首上，他的視線依次從薛振掃到秦北淵，“……但你們再不滾，就沒這么容易了?！?/br>
    福林這時(shí)候本該開口斥責(zé)的，可他也叫眼前的狀況砸了個(gè)暈頭轉(zhuǎn)向，不知道該怎么做才好了。

    “皇姐！”薛振立刻道，“你聽我解釋?！?/br>
    顧南衣看了薛振一眼，眼神很平靜，仿佛在看一個(gè)同自己沒有多大關(guān)系的路上行人，“陛下是九五之尊，無需解釋什么?！?/br>
    薛振心神大震，他忍不住上前兩步，追問，“皇姐是從什么時(shí)候開始……認(rèn)出朕的？”

    顧南衣漫不經(jīng)心地道，“一開始?！?/br>
    ——一開始。

    難怪她從第一次見面時(shí)便對他不假辭色。

    想明白這一點(diǎn)，薛振整個(gè)人都晃了一下，靠著身旁福林的攙扶才勉強(qiáng)站穩(wěn)，打擊之下他恍惚了好一會(huì)兒才又喃喃地問，“皇姐還是怪朕？”

    “不?！鳖櫮弦碌?。

    薛振垂死的雙眼中還沒來得及綻放出光華，顧南衣便接著道，“陛下如今于我而言不過是國君，談何恨與不恨之分？”

    “皇姐的意思是，”薛振頭疼欲裂，他艱難地抬頭盯著顧南衣的臉道，“不要我這個(gè)弟弟了？”

    顧南衣盯著他看了一會(huì)兒，神情并沒有什么變化，啟唇道，“陛下從來都是先帝的獨(dú)子?！?/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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