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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給首輔落魄時 第14節(jié)

    “有這份心就好,”謝子介道,他桃花眼彎起,指著桌旁的凳子要鹿瓊坐下。

    “讀書很簡單的,你有心,就能學(xué)會,但你沒有人教是不行的?!?/br>
    他非常篤定。

    謝秀才說得這樣堅定,鹿瓊肯定要信他,她想了一會,自認為明白了——鹿秀和他的狐朋狗友們心思就不在讀書上,所以識字才那樣慢。

    “我會好好學(xué)的,”鹿瓊鄭重道。

    謝子介一笑,鋪開紙,耐心寫下兩個字,他手腕懸空,字卻很有力,筋骨分明,鹿瓊眼睛跟著筆尖,簡直要目不暇接。

    謝子介頓筆,指著那兩個字:“這是你的名字。鹿是一種動物,而瓊,是美玉的意思?!?/br>
    那兩個字放進書堆里,鹿瓊是絕對找不到的,可此時此刻,它們孤獨地立在白紙上,卻有了特殊的魔力。

    鹿瓊眼睛貪戀著盯著那兩個字,甚至不敢點頭,仿佛自己動一下,這兩個字就要碎掉不見了。

    “鹿、瓊?!彼p輕念了一遍。

    謝子介把筆遞到她手上,看著她笨拙地拿筆,歪歪扭扭地寫下這兩個字。

    鹿瓊有些懊喪,明明她已經(jīng)盡力了,怎么筆到了手上,仿佛用不上力了呢。

    一只手覆在了她手上。

    謝子介的手比她大了一圈,骨節(jié)分明,指尖和掌心還有一層厚厚的繭,現(xiàn)在這只溫?zé)岬氖痔嫠{(diào)整好了筆,握住她的手仔仔細細地又寫下一遍。

    兩個秀氣的字又一次呈現(xiàn)在鹿瓊眼前。

    謝子介放開手,示意鹿瓊再試一次。

    這樣來回了約莫七八次,她終于能寫出來還算端正的兩個字了,鹿瓊盯著這張白紙,忽然涌出來一種濃烈的幸福。

    原來她的名字是這樣寫的,原來這就是鹿瓊。

    “你看,識字是不是很簡單?”

    謝子介笑吟吟道:“不用怕麻煩我,只要晚上我回來,你自可以來書房找我,教你識字不算什么。”

    他這樣說倒也不完全是安慰,教鹿瓊讀書識字,不過是舉手之勞,而且鹿瓊有上進的心,謝子介是高興的。

    他看著鹿瓊還在比劃他寫的字,含笑:“等過幾日我找些字帖給你,臨久了你也能寫出來這樣好看的,今日還早,你可還有什么想學(xué)的?詩?經(jīng)義?別的字?我講給你?!?/br>
    然后他聽見鹿瓊?cè)杠S的聲音,帶著期盼:“謝秀才,你能教我你的名字嗎?”

    他的名字……

    謝子介拾起筆,燭火隱去他的神情,依然是一室暖意融融,他寫下謝子介三個字,指著教鹿瓊念。

    鹿瓊學(xué)得很快,比謝子介想象的快很多,她很歡欣地一遍遍寫下謝子介三個字,還要問他是什么意思。

    “介是耿直之意,”謝子介說,他拿了筆,在謝子介三個字旁邊幾下勾勒了一只小獸。

    “謝秀才,這是什么呀?”鹿瓊問他。

    他添完最后一筆,長睫微垂:“這是鹿。”

    那只小鹿栩栩如生,臥在謝子介三個字旁邊,精神又天真,他在鹿瓊的雀躍里,第一次仔仔細細看向這個他設(shè)計里,遲早會消失的名字。

    謝、子、介。

    *

    自從鹿瓊知道可以讀書識字,做工都多了幾分喜氣洋洋,可惜這種雀躍是不能表現(xiàn)出來的,畢竟和她結(jié)伴的周繡娘一日比一日愁眉苦臉。

    鹿瓊這幾天打算去做副手衣,細絨軟布的,天是一日冷過一日的,早點做出來讓謝秀才戴上,會暖和很多。

    鹿瓊還有個主意,若是常見的手衣,四指是連在一個筒里的,暖和倒是暖和,但拿些什么就不方便,偏書院里是沒有炭火的,手衣不能用,就只能抱著手爐。

    可謝秀才總嫌銅壺累贅,再說謝秀才平日里去的地方不少,總有些地方手爐不方便,就說這幾日,謝秀才就常常晚歸,說是在托人找些東西。

    要是她比這謝秀才的手,做個每個指頭都分開的手衣,在屋子里也能用,那就方便多了。

    這幾天她跟著謝子介識字,目測了謝子介手的大小,手衣并不難做,難得是貼合,她打算先悄悄試試。

    布就用上回謝秀才帶回來的就好,謝秀才買了實在太多,鹿瓊在心里想著新手衣的樣式,腳步都要飛起來了。

    回到家,屋子里也是一片暖融融,謝家炭火用得早,鹿瓊堅持用了膏藥,今年的凍瘡都好差不多了,簡直不可思議。

    謝秀才已經(jīng)在書房了,鹿瓊先去臥室,把手衣的大小又比劃了一遍,才帶著她的草紙去找謝秀才。

    謝子介的意思是,鹿瓊可以直接用他書房里的紙,但摸了摸那柔軟光潔的熟宣,鹿瓊實在下不去筆,因此她拿自己的工錢買了便宜的草紙。

    其實也不算非常便宜,至少鹿瓊印象里,鹿秀識字都是拿著樹枝和沙板比劃的,但草紙比謝子介書房那些便宜多了。

    那就行,至少這樣的話,謝秀才就不會要她用那么好的紙了。

    謝子介果然在,他手里是一個很大的匣子,見了鹿瓊讓她進來,他明顯心情不錯,把匣子推給了鹿瓊。

    “你挑下,”他笑道,“我找了些字帖,以后你就可以臨這些了?!?/br>
    不知道為什么,鹿瓊居然從謝子介的表情里看出來幾分得意。

    第17章 選好了,白九

    謝子介的確得意。

    他自己從小就是拿著名家名帖臨大的,甚至謝十三郎那手好字也是江南知名,因此他眼光極高,一開始就沒看上寶豐縣書坊里的墨帖。

    識字讀書,都從描紅開始,謝十三郎沒教過別人,只能對照自己小時候,所以鹿瓊練字,他極其上心。

    先去找了府城那邊,沒找到合適的,謝子介自己寫了半套墨帖,皺著眉,還是去找了江六。

    他改頭換面,字自然也要改,謝十三郎研習(xí)顏柳,下筆剛勁,鋒芒畢露,自有一派瀟灑風(fēng)骨,而謝子介的字圓融規(guī)整,好不好看不是最重要的,和謝十三郎必須完全不像才行。

    因此雖說摸打滾爬了兩年,練就了一身力氣,筆力筋骨倒是好過從前,可實際上他這筆字,反而還不如十五六歲時候。

    謝子介眼光高,看不上這一手字。

    江六的確是個人才,居然給他尋摸來了這個匣子。匣子主人本來是三年前江南要案牽連的一個舉人,算起來那還是謝子介的遠方族叔,平生沒別的愛好,就是愛搜些當世名家臨書法大家的墨帖。

    這些就算是曾經(jīng)的謝十三郎,也會視若珍寶的,如今能到手,也難怪謝子介得意。

    甚至他還有了一絲好奇,不知道鹿瓊會選擇誰的墨帖。

    謝子介把匣子打開,捧出來一堆墨帖,笑吟吟道:“當世名家墨帖,幾乎都在其中,不少連我也沒見過,瓊娘可有喜歡的?”

    他自己另有臨的墨帖,因此只隨意翻了兩下,就拿來給鹿瓊的,鹿瓊也的確很珍惜,小心翼翼占據(jù)了一個桌角,一本一本的看過去。

    “謝秀才,這本可以嗎?”

    “能有什么不可以,”謝子介失笑,鹿瓊習(xí)字,只要她自己滿意就好。

    這種輕松凝固在了他伸手接過那本墨帖的時候。

    字是好字,筆鋒穩(wěn)重剛勁,隱隱有瀟灑姿態(tài),墨帖也是好墨帖,只是謝子介太熟悉了。

    他記得那天祖父喚了幾個年輕子弟去他書房,拿出來了他珍藏的大家書帖,讓他們幾個試著臨兩頁。

    秋海棠映在窗欞上,午后的秋日還有些毒辣,九哥笑嘻嘻寫了兩筆就擱下,推脫自己犯困,十一哥也差不多,其余人都規(guī)整寫了兩頁交給祖父,祖父看完,把墨帖給了他。

    “十三郎這次還是魁首?!弊娓更c評道。

    其余人也都習(xí)慣了十三郎的天資聰穎,并不覺得失望,甚至他自己都覺得是理所當然的,所以他道謝拿回字帖,用心臨了一遍后,就扔在了一旁。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祖父的名家真跡還沒有找到,反而是少年時的字跡被人裝訂好,又回到他手中。

    “你瞧,”他澀聲,“這本帖子的主人,年紀應(yīng)該不大,筆鋒還有些稚嫩,你不要繼續(xù)看看么?”

    “可我喜歡呀,”鹿瓊卻不愿意繼續(xù)找下去,“而且我覺得其他還沒這本寫的好看呢?!?/br>
    十五歲的謝十三郎字自然是好看的。

    謝子介自己是看不出來那份十五歲的謝十三郎的字怎么會比其他當世大家還好,可鹿瓊依然很固執(zhí):“我看到這帖子就覺得親切,我喜歡這帖子,這字我覺得比其他的都要好呢,謝秀才,這帖子有什么問題嗎?”

    午后的祖父院子里的景色和面前少女的臉龐重合起來,他在一室暖融融里回神,把墨帖遞給鹿瓊。

    “沒有問題,”謝子介說,“你喜歡就可以?!?/br>
    原來依然有人會對十五歲的謝十三郎說一聲比別人都要好。

    *

    那一匣子字帖都給了鹿瓊,對鹿瓊來說,這貴比千金。

    欠謝秀才的又多了一筆,鹿瓊苦著臉在心里算賬,學(xué)識字時,她尚且能安慰自己,就是為了更好的還恩情,可是如今她卻覺得這恩情越來越多,越來越還不清了。

    鹿瓊很愁,她覺得這樣下去不行。

    謝秀才是每日都要練字的,最近似乎還加大了量,鹿瓊之前沒注意,但最近晚上她和謝秀才都在書房,她才發(fā)現(xiàn)謝秀才看的好像不只是經(jīng)義。

    不過鹿瓊很快找到了理由,謝秀才大概是在打理家中的產(chǎn)業(yè)。

    這樣一日日也很充實,鹿瓊雖然覺得這樣一直下去不行,但暫時布坊的工作也不能丟,她每日和周繡娘搭伙,從周繡娘口中聽到了不少消息,同時她也很為自己的朋友憂心。

    周繡娘對自己的丈夫是咬牙切齒的,恨他沒收住心,兩旬了都還沒從監(jiān)牢里被放出來。

    周繡娘向鹿瓊抱怨:“。早知道他是個這樣的人,我才不會嫁給他呢。

    這樣的丈夫,倒是不如死了!”

    但周繡娘和鹿瓊都沒有想到,周繡娘兩句無心的抱怨,居然成真了。

    余大郎死了,和小阮兒以及其余兩個恩客一起。

    據(jù)說是殉情,但很快就有了新說法,說下手的是江南那邊有名的匪首白九,消息是從衙役口中傳出來的,鹿瓊聽得心驚rou跳,當晚回去后,書都看得不安寧。

    謝子介看出來她不對,問她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鹿瓊忽然想到,謝子介也是從江南來的。

    “謝秀才,你知道府城阮花娘的事么,衙役們說是江南那邊的匪首白九做的,這也太,”她用了剛學(xué)的詞,“也太窮兇極惡了?!?/br>
    她每天聽周繡娘的絮叨,并不覺得余大郎是好人,但一個神龍不見擺尾的大盜來府城殺人,這也太可怕了。

    謝子介靜靜聽著。

    “我有點怕,謝秀才你最近,也記得早點歸家呀,本來以為小阮兒和詩這事,已經(jīng)過去了,怎么還……”

    “怎么還越來越壞了?”謝子介接口。

    “是?!甭弓偝姓J,又問,“謝秀才,你也是從江南來的,你知道白九是什么樣的人么?”

    她活潑了很多,都能提這么多問題了,謝子介居然第一時間想到了這個,這讓謝子介甚至愉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