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婚前一天（已修）   林家眾人：愛你在心……

    晨光熹微，云蒸霞蔚。

    遠山沉浸在乳白色的霧氣中，若隱若現(xiàn)。天空剛露出鴨蛋青色，小草身上掛著露珠兒還尚在睡夢之中。林家小院東邊的屋里就從窗子暈出了昏黃的燈光。

    楊素筠窸窸窣窣地起身，今兒是嫁人的第一天，她得起來做早飯。她一下炕，林青谷就睜開了眼，眼眶下露著一抹青黑，問道：

    “媳婦，早上好。昨天睡得好嗎？”

    楊素筠剛穿上外套，聽到這話，想到昨夜……她紅著耳根，雙眸微抬，盈然笑意似一朵嬌艷玫瑰綻放雙頰，柔聲道，“早上好。”

    說完她就拿起門邊的臉盆，一打開門，屋外的冷空氣爭先恐后地往屋里竄，激得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林青谷掀開被子，三兩下穿好衣服，快速走到楊素筠身邊，“我和你一塊兒去?！?/br>
    語畢，他牽起楊素筠的手往廚房走去。

    片刻，林家廚房里便燃起了煤油燈。他們一個生火，一個淘米洗菜，一時間雖沒有說話，但在黃暈燈光下二人之間眼波流轉(zhuǎn)，看著也是格外溫馨。

    ……

    林家堂屋，一家人都到齊了。炕桌上擺著一大盆大碴子粥，黑面饅頭，還有兩盤爽口小菜。

    “素筠，辛苦你了?！贝蠹议L林建國第一個開口。

    楊素筠搖搖頭，笑道，“不辛苦，都是應(yīng)該的。爸，媽，大妹，二妹，小弟快趁熱吃?！?/br>
    方秀珍目露贊嘆之色，笑著夸道：“小咸菜拌得可好吃，素筠這手藝真不錯。”

    林青谷一臉的與有榮焉，得意地撇撇嘴，仿佛被夸得是他自己。眾人都被他這模樣逗得直笑。

    楊素筠在桌下輕輕擰了他一把，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地道，“是媽喜歡才說好，我的手藝可比不上您和大妹的。日后還請您和大妹多多教我?！?/br>
    方秀珍笑得不見眼，疊聲道，“都好都好。”

    一頓飯在一家人的歡聲笑語中其樂融融地結(jié)束。

    飯后，林建國和林青谷把林青禾的嫁妝借了林建黨家的驢車?yán)叫略鹤永?。父子二人到的時候，盧向陽已經(jīng)把大部分家具都規(guī)整完畢，正在打掃衛(wèi)生。

    “林叔，大哥，早上好。”盧向陽擦了把臉，朗聲笑道打了聲招呼。

    “早啊，陽子。吃過了嗎？”林建國拍拍盧向陽的肩膀，大早上的，這小伙子就干的滿頭大汗。

    “吃了。叔您上堂屋炕上坐著，我昨晚就過來燒炕了，現(xiàn)下屋里熱乎著呢。這些東西放著我來搬。大哥你也去歇著。”盧向陽邊說邊把驢車上的家具卸下來。

    “爸，你去歇著，我和陽子一塊兒搬?！绷智喙日f著就便幫著盧向陽把衣柜抬下來。

    二人又把衣柜、大木箱、梳妝臺分別抬進正房里。剩下的被褥、衣裳、枕頭、枕巾盧向陽都給先放到了衣柜里，瓷盆子和熱水壺也給放到門邊的架子上。他們結(jié)婚是在老宅，第二日才搬過來。

    林青谷又幫著打掃了衛(wèi)生，整理好以后，他和林建國站在屋前和盧向陽道別。

    一陣風(fēng)吹過，堂前搖曳著滿庭剛長出花苞兒的月季，西面墻上攀著翠綠的爬山虎，東面墻角搭著個葡萄架子，架子下是一張石桌，兩邊各放著一排石凳，再往前過去就是新挖的井。

    院外不遠處人家的煙囪里如絮炊煙裊裊升起。

    ……

    這一天方秀珍都攔著林青禾不讓她干活，說是最后一點做大姑娘的時間了，讓她痛快歇著。

    西屋里，看著空了一半的衣柜，林青禾有些傷感。她這會兒才真正意識到她要嫁人了，要從住了17年的家去另一個陌生的屋子，以后那個屋子才是她的家，而這里則要被叫做娘家。

    林青禾用手撫摸著炕頭那個小時候她爸給她做的床頭柜。眼淚一滴一滴、無聲地滴落在地面上。

    ……

    屋外院子里方秀珍手上正在喂雞，腦子里卻回想著 17年來大閨女成長的點點滴滴。大閨女剛出生的時候是荒年，家里還沒分家。她爺爺奶奶舍不得吃，把僅有的米糧留給小娃們。為了不給兩個兒子添負(fù)擔(dān)本就在戰(zhàn)亂中身體不好的兩位老人就那么去了。

    可她一點奶都沒有，青禾兒餓得哇哇直哭。只能和她哥一個三歲的小娃一起喝能照得清人影的米湯。

    那時候，她幾乎每天夜里都會醒來，探探閨女鼻子下還有沒有熱乎氣。青禾兒就像她的名字，堅韌又充滿希望。就這么一口一口地艱難地從荒年里長了起來。

    青苗兒出生后趕上秋收，家里大人都在地里掙公分，就連八歲的小青谷放了學(xué)也去撿麥穗，這也有個兩公分。

    只有七歲的青禾兒在家照看meimei，她小小的人兒，踩著高高的板凳站在灶前想給meimei煮米湯，一個不小心掉進了鍋里。

    等方秀珍回來的時候，大閨女手上已經(jīng)多了幾個水泡。她又是心疼又是愧疚，只能摟著閨女不住地哄。

    再大一點，青禾兒就和哥哥一起去上學(xué)了。家里交不出學(xué)費，老師是催了一次又一次。

    小禾兒和谷子放了學(xué)就滿山砍柴再賣到城里，一分一毛地攢著。

    孩子爸農(nóng)閑當(dāng)木匠打短工，回來的時候給孩子帶了幾塊主家額外給的水果糖，可青禾兒看著爸爸滿手心的血泡放聲大哭。

    青禾兒青谷考上初中的時候，孩子爸為了掙學(xué)費去山上打獵?？上律降臅r候遇到野豬，東跑西滾地跌斷了左腿。孩子爸的腿不能不治，可治了腿，家里再拿不出兩個人的學(xué)費。

    那段日子她家真的是苦到底了，她身體不好，還在吃藥。她把一包藥熬了兩天，被孩子們看到。

    青谷說不上學(xué)了，讓meimei上?？汕嗪虄耗?，哥哥不上學(xué)她也不愿意上學(xué)。

    大哥家那會也拿不出多余的錢，最后還是孩子爸，那么一個要臉子，從不向別人低頭的人決定去借錢。

    于是兄妹倆跟著爸媽一家一家借錢?？粗改覆煌５貙e人彎腰，那天晚上，青禾兒抱著mama，哭著說，“爸媽，你們相信我，我以后一定讓你們過好日子，再不讓你們低頭。”

    從這以后，兄妹兩個一路跳級、過關(guān)斬將，品學(xué)兼優(yōu)只為少花幾年學(xué)費。所以，才16歲的青禾兒高中一畢業(yè)就被推薦到公社中學(xué)教書。每個月拿回來27.5元，還時不時買rou買糖。

    想到這里方秀珍再壓抑不住喉間的酸澀，眼圈一紅就落下淚來。

    ……

    林建國在屋里從衣柜里拿出一身藍色的燈芯絨外套用手摩挲著，這是青禾兒上工第一個月領(lǐng)到工資后給他買布做的。

    人人都說他有個好閨女，孝順能干又有出息?？伤牡字?，這好閨女投生到他家是他們做爹媽的虧了孩子。從小虧了嘴，所以這身板一直到現(xiàn)在都不見長rou。丁點大的孩子就要學(xué)著照顧meimei做家務(wù)，cao心著大大小小的事。這兩年家里境況好了起來，可青禾兒還沒享到多少福就要嫁到別人家去。

    ……

    東屋林青谷屋子。

    他從衣柜下面掏出一個木盒子打開，里面是一罐雪花膏，一塊紅紗巾，還有一塊黃色的繡著大朵月季花的棉布被面，前兩樣是上次去縣城他和楊素筠一起挑的，被面是楊素筠繡的。

    他記得上初中那會，爸?jǐn)嗔送龋依餂]錢再讓他倆上學(xué)。他說不上了，供meimei。可meimei死活不答應(yīng)，后來家里借到錢。meimei對他說，哥，以后不能這樣了，以后再不能這樣了！那晚青禾兒在他懷里哭得撕心裂肺。

    林青谷從meimei出生之后，就似天性一般，懂得肩負(fù)哥哥的使命。他那根天性手足情的神經(jīng)，讓他從跟meimei喝同一碗米湯開始，就注定了哪怕時光消逝，他林青谷從少年到白頭，那顆愛護弟弟meimei的心也都不會改變。

    ……

    在學(xué)校的林青苗正上著語文課。老師在講臺上用《小貓釣魚》的故事來激勵他們學(xué)習(xí)要一心一意。林青苗第一次聽到這個故事是jiejie上小學(xué)的時候。她記得那天夜里她怎么也睡不著，jiejie就給她講了這個故事，哄她睡覺。

    想到j(luò)iejie，林青苗就鼻頭一酸。小時候姐走到哪，她就跟到哪。她有記憶以來，一直都是和姐一塊睡的，可明天過后，西邊屋里就剩下她一個人。

    小時候jiejie和哥哥如果在小河撈到魚，就會偷偷帶去縣上賣。有時候回來會給她帶兩分錢的糖米花，讓她一個人吃，后來是和小麥兒一起吃。她很長一段時間都真的以為，爸爸mama哥哥jiejie都是不喜歡吃糖吃rou的。

    想到這，眼淚就順著她秀美的輪廓淌下來。

    ……

    家里心情最輕松的大概就是6歲的林青麥了。上次罐頭姐夫和他說了，大姐結(jié)婚就是多了一個姐夫疼愛他，姐還是他的姐。

    林青麥信了這話，因此他現(xiàn)在還沒有什么要和大姐分開的難過。

    在他看來，大姐就是去姐夫家走親戚，過幾天就會回來。就像他短暫記憶里，每年過年都需要走親戚一樣。

    親戚家是不能長住的，他不能一直在大伯家住，jiejie也不能一直住姐夫家吧？

    第9章 接親（已修）   愛如潮水將她包圍……

    林青禾坐在澡盆里，方秀珍給林青禾搓著背：

    “我閨女長得真帶勁兒，瞧這這小皮膚滑溜的。按理明天早上還得給你開個臉，在過去給新娘開臉、梳頭的人還都得請人算過八字，還要五福俱全才可以。媽當(dāng)初嫁給你爸就是這一套流程，現(xiàn)在這些都屬于封建迷信了?！?/br>
    “哪那么多講究啊。結(jié)婚后日子能不能過好，跟兩個人性格有關(guān)，就沒聽過和開臉、梳頭有關(guān)系的。而且開臉多疼啊?！?/br>
    方秀珍用食指點了一下林青禾的后腦勺：“你成天都有對付的話。你爸還難受得不行，說你性情軟，怕受欺負(fù)。我看啊，你比誰都掐尖兒，人家說一句你就有一句頂回去。不欺負(fù)人家陽子都不錯了?！?/br>
    “嘻嘻，媽啊，我明天就要嫁人了，你還說我。你是不是怕以后不好意思說我了。”

    “一天天地竟胡言亂語。你就是成老太太了那也是我閨女，當(dāng)娘的想說女兒，到什么時候了都說得。”

    方秀珍聽著林青禾嘻嘻哈哈的玩笑話，一直裝作高興的她，頃刻間沒了輕松，不舍又無可奈何的情緒溢上了心頭。

    林青禾感覺她媽給她搓背的力道小了不少，小時候，她媽給她搓背可用力了，每次她都疼得嗷嗷叫。她閉上眼，靜靜地感受著。

    “閨女，嫁了人了，就別再惦記拉拔娘家了，?。俊狈叫阏漭p柔感嘆的話，聽得林青禾眼淚從眼角滑出。她沒吭聲，就閉著眼。

    “你是不是偷偷把你存的那些錢和陽子給的聘禮放正屋炕下了？媽給你塞到你新衣裳兜里了。

    閨女你聽媽的，你嫁了人就有了自己的家，你再和從前一樣發(fā)了工資就拿回娘家，你讓陽子怎么想？我閨女和她爸一樣，最要臉面的人，你能樂意在陽子跟前矮一頭？

    錢是人的膽，你自己留著，到什么時候都不心虛不膽怯。家里這兩年情況好了很多，這你是知道的。我身體現(xiàn)在也不用再吃藥了，目前也沒啥要用大錢的地方。

    所以放心吧閨女，嫁了人就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不要再cao心著家里大大小小的事。

    這有了你大嫂，媽也能輕松些，青苗兒和小麥兒也不用不錯眼地盯著。真的沒啥讓你cao心的了。

    媽這輩子，最虧欠的就是你和你哥。你哥將來就在我眼皮子底下?？赡闳e人家，我是盼著你厲害點能不受欺負(fù)，又怕你過于剛強姑爺不喜?！闭f著說著方秀珍的聲音就哽咽了。

    “媽?！绷智嗪瘫緛硐霕O力忍住的，可剛喊了聲就壓制不住喉間的酸澀，一出聲就帶著哭腔。

    “媽，你沒虧欠我，我哥也不能覺得你虧欠他了。媽你咋還能怪自己呢？你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都給了我們了。要虧欠，也是我虧欠你。

    媽還記得我上初中前給你和爸說的嗎，我說過會讓你們過好日子的！別人家兒子能做的，我也能做。人家結(jié)了婚還拿工資補貼爹媽，為人子女這不都是很正常的嗎？媽你不放心我，等盧向陽一回部隊我就搬回來。咱還是和從前一樣?！?/br>
    “剛讓你別胡言亂語你還凈胡說。我和你說，這婆媳之間自古就掰扯不清。你婆婆那人還行，你用心對她，她不會為難你的?？砷|女，人家沒說讓你回來，你別真的自己搬回來，知道不？你回來我也不讓你進門的！”方秀珍聽到閨女這不著調(diào)的話，都沒時間繼續(xù)悲傷不舍了。

    “知道了知道了。媽你別覺得我嫁了人就不是咱老林家的人了，家里有什么事你得和我說的！”

    “嗯……”方秀珍有些欲言又止的，想了想她還是硬著頭皮道，“就那個，那個明晚上……這事男的都懂。你聽陽子的就行，就是疼也忍著，女人都有這一遭。你別使小性子，聽陽子的，知道了不？”

    林青禾明白她媽這是說生理知識，她耳根微紅，心里緊了緊，甕聲甕氣地應(yīng)了一聲。

    母女倆從澡盆出來，林青禾穿好衣服，方秀珍倒了洗澡水就一起回西屋。今晚上母女仨一起睡。

    林青禾躺在中間，林青苗扒拉著她的左胳膊，像小時候那樣貼著抱著jiejie。

    “姐，我以后還能和你睡不？”林青苗的聲音啞啞的，還不定怎么偷偷哭過呢。

    林青禾在被子底下握住meimei的手，柔聲道，“苗兒，姐就是嫁個人，姐還是你姐。你放心吧，最多半個月，我就回來。誒誒疼，媽別掐我！好好好，是等我婆婆你盧家伯母同意，姐就回來。這總行了吧，媽?！?/br>
    原本悲傷的氣氛被這一打岔，傷感都消散得差不多了。母女三個也不再說什么，只是在被子下緊緊貼著身邊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