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禾湊近仔細(xì)看。

    那屋里一人一張紅漆木的桌子，一把同色的椅子。每張桌子上都放著本主席語錄。每張桌子都收拾的很利索, 上頭的報紙，文件，書籍，水缸, 筆筒等都擺放的井然有序。墻上還貼了好些個和不同背景的和軍人們的合影照片。

    三處墻角都擺上了幾盆開得正好的小花兒，為這個本有些沉悶的辦公室添色不少。

    主編室靠著上樓樓梯，眼下還關(guān)著門。

    正思索著呢，林青禾就聽到一陣腳步聲。她回過頭，走來兩個女同志和一個男同志。

    那兩女同志看著年紀(jì)都不算太大，應(yīng)該就二十三四的樣子。兩個人都是中等身材，一個穿著藏藍(lán)色的燈芯絨外套，另一個則是一頭短發(fā)穿了身利索的灰色卡其布背帶褲。兩個人的脖子上都掛著記者證。

    穿著燈芯絨的女同志扎著兩個麻花辮，看著家境許是好一些，還踩著雙皮鞋。應(yīng)該剛和旁邊那女同志說了什么，嘴角還掛著笑意。

    唯一的一個男同志看著年紀(jì)有些大應(yīng)該是三十五歲往上了。戴著副眼鏡，里頭是件灰色毛衣，外面罩了件襯衫款式的藍(lán)色的外套在手肘處還打了個補(bǔ)丁。這男同志看著身材很是瘦弱，顯得衣服有些空蕩。

    他們?nèi)齻€看到林青禾在這，愣了會，又很快回過神來。林青禾看他們沒有說話的意思，心道，新同事可能沒有省報的老同事好相處。

    想歸想，她還是揚(yáng)起一個笑容，主動道，“同志們好，我是今天來報道的林青禾。”

    那三人表情都沒變，顯然是早就知道今天會有新人來。

    沉默中那男同志是第一個開口的，“你好林同志，我叫方衛(wèi)國?！?/br>
    隨后是穿著卡其布的女同志，這短發(fā)女同志，皮膚稍黑，眉眼間很英氣?？粗纫话愕呐窘Y(jié)實一些，林青禾覺得她也許當(dāng)過兵。

    “你好，我叫胡勝男。歡迎加入軍報的大家庭。”胡勝男笑了一下，還伸出手和林青禾握了個手。

    最后那個燈芯絨女同志表情是最敷衍的，睨了眼林青禾，眼尾上揚(yáng)，下巴高高揚(yáng)起，淡淡道，“我叫張雪梅?！?/br>
    林青禾沒有管她的語氣，依舊友好的笑著。

    打過招呼后，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林青禾則繼續(xù)在會客處等待。

    好在沒多久一個穿著干部服的女領(lǐng)導(dǎo)就走了進(jìn)來。

    這領(lǐng)導(dǎo)看著四十五歲上下，眼角皺紋比較明顯?？慈说臅r候眉心還有兩道八字紋，顴骨很高，嘴角有些向下的抿著。

    看著她那眉間的八字紋，林青禾猜測，這位領(lǐng)導(dǎo)平時應(yīng)該挺多煩心事的，或許她還有些挑剔刻薄。

    果然那女領(lǐng)導(dǎo)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了遍林青禾，然后皺著眉。

    “林青禾同志是吧，在我這里不看重你過去的成績也不在乎你是誰推薦過來的。我只看重你的能力?！?/br>
    說著她的目光停留在林青禾的臉上，“咱軍報的記者不需要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你的采訪對象是軍人，背景是各大軍區(qū)，只需要你筆桿子過硬?！?/br>
    林青禾今天穿的是件軍綠色斜襟小扣上衣，黑色的棉布褲子和結(jié)婚時買的那雙上海765皮鞋。頭發(fā)就用了黃色的橡皮圈扎成了兩個麻花辮，然后背了個軍綠色帶著五角星的斜挎包。她自認(rèn)為自己穿衣并沒有什么不妥之處。

    但是看著眼前的領(lǐng)導(dǎo)對自己很有意見的樣子，她沒有解釋，只是點了點頭。

    “行了，跟我進(jìn)來吧?！闭f著就率先往主編室走去。

    “我是主任編輯，以后你叫我張主任。”

    林青禾剛想叫一聲張主任，試圖緩解這她對自己的偏見。就見張主任擺擺手，“我還沒說完。咱們這和你之前的呆的省報不一樣?！?/br>
    “咱們是京都軍報，有常年在各個軍團(tuán)駐地記者站駐守的，也有需要外出到全國各地采訪軍人的。這些都要求有一定的工作經(jīng)驗和變通能力，最重要的是你必須有非常強(qiáng)的責(zé)任心和同理心。

    雖然你有經(jīng)驗。但是日報記者和軍報記者完全是兩碼事。你最好忘了自己以前那些光輝過往。軍報記者，最重要的是替軍人發(fā)聲，不要講究個人主義。

    你剛來最近一段時間多學(xué)多看，不僅看別人怎么做的，也要多看咱們最近一年兩報一刊的內(nèi)容。有不懂的地方就多請教。并且你要盡快掌握并理解透徹，最近上面指導(dǎo)的指示精神。這個的重要性不用我多說吧。

    還有，你的身體看起來有些單薄。要加強(qiáng)身體鍛煉，咱這不分男女，沒有人會因為你是漂亮的女同志就讓著你?！?/br>
    林青禾想解釋我身體挺好的，我也沒有講究個人主義。但看著張主任嚴(yán)肅的目光還是沒說出口?？赡苓@位張主任因為她是余書年推薦的，自個又不合她眼緣就對她存了偏見，短時間她說什么都只會讓她反感覺得她狡辯吧。

    張主任行事作風(fēng)很利落，在辦公室簡單和林青禾談話后，就走到外面。拍了下手，示意大家停下工作。

    “這位是剛調(diào)來的林青禾同志。大家都認(rèn)識一下。胡勝男這段時間你先帶她熟悉工作。林青禾叫你就先坐在胡勝男旁邊，需要的辦公用品，讓她帶著你去后勤申請。行了，大家工作吧。”

    說完人就干脆利落地回了辦公室。

    留下林青禾和屋子里的同事大眼瞪小眼。

    “大家好，我是林青禾。以后請多多指教?！绷智嗪桃辉缇筒煊X出來這個辦公室氣氛不是特別好了。

    過了會，辦公室里響起三三兩兩回應(yīng)她的聲音。

    “看著也沒三頭六臂，怎么咱總編就夸成那樣?！睆堁┟泛团赃叺年惲嵋е?。

    “那誰知道呢。”陳玲道。

    “光看樣子能看出什么呀，我就只看出她長得好看呢！”謝荷懟了一句，她一向看不慣張雪梅和陳玲那愛說閑話的性子。

    “青禾同志你好，我叫謝荷。歡迎你加入軍報的大家庭?！敝x荷是第一個主動和林青禾打招呼的。

    “我先帶你去領(lǐng)去年的報刊。你先看著，有不會的問我?！焙鷦倌羞€算友好地說道。

    “好，麻煩你了?！?/br>
    這一天，林青禾就在看報刊中度過了。期間除了胡勝男也沒人和她搭話。

    下午，下班鈴響。林青禾和胡勝男一起走出辦公室，遠(yuǎn)遠(yuǎn)地她就看到門外推著自行車接自己的盧向陽。

    林青禾對著盧向陽露出今天第一個真心的笑容。

    旁邊的胡勝男被她這笑晃了眼，心里感嘆，這新同志果然長得好看。

    “向陽，這是最近負(fù)責(zé)帶我的胡勝男同志?！绷智嗪探榻B道。

    “勝男同志，這是我愛人，盧向陽?！?/br>
    “你好，胡同志?！北R向陽打了個招呼。

    胡勝男見盧向陽是軍人頓時對林青禾好感度上升。

    她也笑著道，“盧同志你好?！?/br>
    三人不過閑話幾句就在軍報門口道別。

    路上，林青禾坐在自行車后座撿著說今天的事兒。只說了自己看了一天的資料，沒說自己張主任對自己有偏見，同事大多有些排斥她。

    盧向陽鼓勵她盡快熟悉，夸她之前在省報那么能干，在這里一定也能大放異彩。

    隨后盧向陽又說今天收到了老家寄來的包裹。主要是林家寄的。林青禾頓時一掃心底的沉悶，眉開眼笑起來了一個勁兒地催促盧向陽騎快點。

    “我爸媽怎么寄了這么多東西來！這郵費得要不少吧。”林青禾看著眼前的大包裹有些心疼。

    這包裹是真的大。

    秋收后分了糧，林建國家就留了一半的紅薯，另一半他都給拉隊里的打粉廠給打成了紅薯粉。方秀珍又用紅薯粉做了不少紅薯粉條子，林青禾就愛吃這玩意。于是老兩口給姑娘寄來一麻袋的粉條。

    還有一袋子山貨。這個應(yīng)該是大伯母給準(zhǔn)備的，大伯母娘家在山里，能種的地很少。每年秋收后，大伯母就會給娘家送些糧，她娘家就會回很多山貨。

    另外還有什么一小袋花生，這玩意她自己家每年都留的少?？蛇@會卻給她寄了這么一袋子。

    林青禾眼眶一紅，在看到兩只腌制過的野兔和做好的兩雙兔毛手套和兩幅兔毛圍脖后，她再忍不住鼻間酸澀，眼淚奪眶而出。這些東西她爸媽還不知道要攢多久呢，自己都舍不得吃穿卻給她寄來。嫂子也快生了，家里有多一口吃飯的嘴……

    盧向陽把林青禾攬進(jìn)懷里，用手輕拍她的后背，“不哭啊小禾，等你休假我們就回去看看爸媽?！?/br>
    林青禾沒回他，就抱著他在他胸膛上嗚嗚咽咽。她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父母，又是感動心酸，又是想要盡快出人頭地讓父母能不用這么緊巴。

    “小禾，還有信你沒看呢。別哭了，爸媽要知道你這么傷心也不會好過的，你過得好他們才放心，昂，聽話，擦擦眼淚。”盧向陽從她兜里掏出她的帕子給她擦眼淚。

    “嗯。向陽哥，我以后想養(yǎng)我爸媽的，你同意嗎？”林青禾淚眼朦朧地看著盧向陽。

    盧向陽看著她眼里竟然還有哀求之色，不由失笑道，“傻丫頭，那是你親爹親媽，我有什么不同意的?！?/br>
    “你真好！”林青禾主動抱住了盧向陽。

    二人又繼續(xù)拆包裹，最下面的是一套針腳細(xì)密的棉衫和一雙千層底的布鞋，都是男士尺碼，一看就是就給盧向陽做的。

    拿完東西，兩人才開始看信。

    這回連盧向陽也心底暖暖的，那些精細(xì)糧說是給他補(bǔ)身體的；他快過生日了岳母問了他媽他的尺碼，給他做了身衣裳和布鞋。知道他一年四季都有軍裝，就只好用棉布做了里衣。

    這還是盧向陽第一次收到他mama之外其他長輩給他做的衣服鞋子。

    心底本就有的一個想法此時更加堅定。

    “小禾，我今天去營里。暫時沒什么事，團(tuán)長讓我就去半天，等腿傷徹底好了再復(fù)原。我想回老家一趟。咱現(xiàn)在坐火車回去，也不像我從前要那么久。你說怎么樣？”

    林青禾心動了，但想到他的腿，又有些猶豫，“你的腿吃得消嗎？”

    “沒事。我又不做啥大動作，坐著火車，指定沒事。”

    “那行。那咱明天等我中午吃飯的時候一塊去買些東西你帶回去?！?/br>
    “好?！?/br>
    ……

    盧向陽回泉水大隊時沒提前發(fā)電報。突然出現(xiàn)的他讓盧滿囤和張春梅很是驚喜。老兩口看著完好無損的老兒子終于放下了那口提著的氣。

    “你這臭小子，不知道現(xiàn)在結(jié)了婚了，還那么沖！”張春梅短暫地噓寒問暖后就開始教訓(xùn)盧向陽。

    “是啊。爸知道軍人要保家衛(wèi)國，可你現(xiàn)在不是你個人。你也得多為青禾考慮。”盧滿囤也苦口勸著兒子。

    “爸媽，我知道了。以后我會更小心的，你們放心吧?！?/br>
    “青禾那肚子有動靜了嗎？”張春梅問道。

    盧向陽呼吸一滯，想到兩人至今還沒圓房。他只好道，“大夫讓我這段時間不玩劇烈運動?！?/br>
    張春梅翻了個白眼，“就怪你不好好照顧自己。看來我孫子孫女的最早也得要76年才能出來了。”

    “媽，青禾還小呢。我不急?！?/br>
    盧向陽想著等傷好以后就上醫(yī)院去領(lǐng)計生用品。在青禾18歲之前他是絕對不能讓她懷孕的，他不想承擔(dān)任何一點可能會失去她的風(fēng)險。

    ……

    回家第二天盧向陽就帶著東西上了林家。

    “爸媽，我回來了。”盧向陽在院子里沖里頭喊。

    “陽子回來了？快進(jìn)來快進(jìn)來！”喂雞的方秀珍第一個看到盧向陽，驚喜地扔下碗，都顧不得擦吧手就招呼盧向陽往屋里走。

    “孩子他爸，陽子回來了。你快出來?！?/br>
    秋收后隊里基本就沒什么農(nóng)活了，也就是翻空地，種下冬小麥以及曬谷子送上公社交公糧。這點活大家伙沒幾天就干完了。這都11月了，這會也算是步入農(nóng)閑時期了。

    林建國看見盧向陽同樣驚喜。他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確定他沒什么大礙后，臉上的笑容更大了。

    “來，上炕坐?！?/br>
    方秀珍給盧向陽倒了水，又端了些地瓜干和瓜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