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塑料夫妻 第140節(jié)
她吸吸鼻子,擦掉眼淚, 開始打量盧向陽。黑了、糙了、瘦了、表面看不出來有什么傷痕。 林青禾拉著他的手往浴室走。 “前陣子街道統(tǒng)一接了水龍頭和新型燒熱水的叫啥我忘記了,我不在家是我媽看著的。 快脫呀,水都放好了。現(xiàn)在可方便,就和招待所那種差不多, 擰開就有熱水。我?guī)湍愦暝?,等會你泡會,我去給你做飯。 我大哥他們寒假當(dāng)小販兒可掙到房子了, 離咱家不遠(yuǎn)。他們這兩天才收拾好搬進(jìn)去, 媽剛才就是過去看有什么能幫得上的。 安安現(xiàn)在能磕巴的數(shù)到100了,她和小旻兒一起上幼兒園去了, 就是離咱家很近的那家……”林青禾把這段時間發(fā)生的大小事都絮絮叨叨的和盧向陽說。 隨著水變熱, 浴室里也開始蒸騰出來迷蒙的水霧。 盧向陽打濕了身體背對著林青禾,林青禾既是幫他搓背也是檢查他身上有沒有傷口。 看著那大大小小青青紫紫的傷痕,林青禾的眼淚才后知后覺地落下來。 她不是悲傷難過,她是慶幸。 慶幸他可以平安回來, 慶幸他身上就帶了這點(diǎn)傷。 在一個接一個噩耗傳回來的時候,“怕”這個字才讓她覺得那么深刻。 熟悉的士兵名字一個接一個地出現(xiàn)在犧牲名單里,林青禾為他們感到悲痛的時候,心里又在擔(dān)心盧向陽。 她在勝利前夕對盧向陽其實又愛又恨。 他憑什么什么都不說就含含糊糊地一走了之, 他有什么資格坦然赴死? 萬一真……那么留給她和父母、孩子的那一句你們不要牽掛,他犧牲了,會有山茶花來陪著你們! 林青禾完全可以理解宋杏花看到張愛國遺書時的悲憤。 他們是英雄了,然后留下這一大家子面對什么狗屁山茶花。 它能掙錢養(yǎng)家啊? 它能在兒女未來的幾十年承擔(dān)父親的職責(zé)啊? 它能在父母年邁時養(yǎng)老照顧??? 除了贊歌,這樣的丈夫?qū)ζ拮迂?fù)責(zé)嗎? 這是她心底誰也不知道最自私最不懂大義最不管不顧的想法。 可這些在盧向陽回來的那一刻煙消云散,她滿心只有慶幸和感恩。 一聲嘆息響起。 盧向陽他轉(zhuǎn)過身,看到林青禾低垂著頭,隱約可見微紅的眼眶。他伸出手扶住她的臉,看著這張瘦了一圈沒什么rou的巴掌小臉。 他的大拇指在林青禾的臉頰上摩挲,怕手上的繭子會傷到她,動作都不敢太大。 “小禾……”他的聲音喑啞,就像是長久累月合上的木門突然被人推開時發(fā)出的那個刺耳聲音。 “我去給你倒杯水?!绷智嗪剔D(zhuǎn)身,但她的手被握住。 “別走。”盧向陽緊握住她的手,然后一個借力就把她往懷里帶。他身上的水汽大半都打濕了林青禾的衣服。 他狠狠的抱住林青禾,腦袋埋在青禾的脖頸處,用著嘶啞的聲音,低沉的語氣,緩緩地說道:“對不起……” 林青禾本來以為自己在這種場景下會痛哭,會任性地?fù)浯蛩?,會趁機(jī)提出下次再也不許這樣。 可事實上,林青禾伸出手緊緊環(huán)住他的腰。 “沒關(guān)系,只要你回來就好?!?/br> 有些事總得有人做。 那瞬間,那些熟悉的臉龐在腦海里一一閃過。 看著這樣的林青禾,他再也沒忍住,低頭吻了下去。 這個吻和從前不同,不熱烈,不摻雜其他,只有nongnong地耳鬢廝磨,用親昵的動作告訴彼此:“有你,真好?!?/br> …… 洗好澡換了衣服的兩個人又一起出現(xiàn)在廚房。 中午林青禾煮的那鍋面條吸干了水,早就成了黏黏糊糊的面糊糊。 林青禾盛出來放在一邊,準(zhǔn)備等會自己吃了。她給鍋里添水,正要重新下面條,盧向陽就捧著那碗面糊糊吃了起來。 “這碗我吃,我再給你做?!?/br> 盧向陽沙啞的聲音響起,“沒事,只要你做的都好吃?!?/br> 林青禾還是把面條扔進(jìn)了鍋里。 “那我們倆這一碗也不夠?!?/br> “你怎么在家,我還想去接你放學(xué)呢。” “下午沒課?!绷智嗪逃挚戳搜凼直?,三點(diǎn)一刻了。 “吃完你去睡會,我去接孩子。”林青禾看向他眼底的青黑,也不知道這人多久沒好好睡一覺了。 盧向陽搖了搖頭,“我和你一塊去接唄?!?/br> 兩人直接在廚房吃了面條。 快四點(diǎn)的時候才出門去接孩子,到了幼兒園門口遇上了同樣來接孩子的方秀珍。 “媽,你怎么來了?不是說好我接孩子的嗎?”林青禾跳下自行車。 方秀珍看了眼去停自行車的姑爺,朝閨女捅咕捅咕眼睛,“今兒我?guī)F去你哥家。你啊,既然回來了就別挑理,人做的都是軍人應(yīng)該做的??粗敲炊鄳?zhàn)友在自個眼前走了,他心里指定也不舒服。你好好安慰他,今兒你們一家三口好好相處?!?/br> 林青禾點(diǎn)點(diǎn)頭。 “媽,我回來了。”盧向陽走過來叫了聲。 方秀珍上下打量了遍盧向陽,帶著笑,“回來就好,你現(xiàn)在是休假嗎?瞧你瘦的,明兒媽就給你好好補(bǔ)補(bǔ)?!?/br> “謝謝媽……” 盧向陽話還沒說完呢,幼兒園放學(xué)了,里頭結(jié)伴走出來不少孩子。 “奶奶!大姑!”林喻旻牽著安安。 “媽!姥姥!”安安也跟著喊。 兩孩子跑過來了,安安一下抱住林青禾的大腿。 “mama,數(shù)數(shù)棒老師獎的星星?!卑舶才d沖沖地指著自己的額頭中間。 林青禾抱起安安,在她臉蛋上親了一口,“安安真棒!” “安安,你看爸爸回來了?!绷智嗪贪押⒆映虮R向陽的方向。 盧向陽頓時全身緊繃,想伸手又不敢。 安安穿的一身米黃色燈芯絨小套裝,怯生生看盧向陽,剛才和mama說話的興奮勁沒了,瞅了兩眼這個奇怪的叔叔就低頭,小小聲:“mama。和爸爸長得不一樣?!?/br> 她的意思是這個叔叔和她爸爸長得不一樣。 林青禾給她看的照片里盧向陽穿著軍裝,臉色紅潤。確實和眼前這個瘦了吧唧,眼眶凹陷穿著舊夾克外套的人不太像。 盧向陽心里涌上一陣酸澀,果然不記得他了。 林青禾見不得盧向陽這個表情,她正色看向安安,道: “安安,這就是爸爸。mama不是和你說了,爸爸打壞人去了。沒飯吃才瘦了,你再看清楚,是不是,這就是爸爸?!?/br> “沒飯吃?”安安抓住重點(diǎn)。 看著眼前這個“爸爸”看著她眼眶紅紅的,她扭過頭說,“我家有飯吃,給你吃。” 盧向陽看著閨女懵懂的眼神,“安安,爸爸帶你飛飛好不好?” 盧向陽肩膀上坐著閨女,旁邊是并肩的林青禾,一家三口有說有笑的往家走。 早春的早上五點(diǎn)多鐘,外面天還略黑著。 林青禾緩緩睜開雙眼,看了眼窗外東方欲曉。她用手摸了摸身旁的位置,還有溫度人卻不在了。 她擰開床頭的臺燈,起身隨意披上件外衣下了床,小心翼翼打開臥室門時,就看到了院子里站著的爺倆。 盧向陽身上的襯衣亂七八糟,睡褲還有一條腿在膝蓋上卷著,光腳穿拖鞋。 他在抱著安安慢慢晃悠著身子。 孩子的身上裹著毛毯,毛毯都快要拖到地上了。小家伙看起來已經(jīng)趴在爸爸的肩膀重新又昏昏欲睡了。 那爺倆就那么彼此依偎著,大男人抱著小小女童。 “不哭不哭,爸爸在?!?/br> “別吵醒mama,安安聽話昂?!?/br> 男人似是在安撫孩子放心睡吧,有爸爸在呢,還歪側(cè)頭和孩子貼了貼臉,摸了摸安安的頭。 不知為何,林青禾覺得昏暗天際下這一幕,特別感動她。 她裝作從未出現(xiàn)過一樣轉(zhuǎn)身回了屋。 沒一會兒,盧向陽就抱著閨女回到臥室里然后把她放進(jìn)了小床。 他換了衣服又重新出了臥室。 林青禾坐起身,一看手表五點(diǎn)一刻。還早。 她換上衣服,想去看盧向陽在干嘛,走到院子就看到廚房的燈亮了。 “怎么不多睡會?”林青禾從后面摟住他。 “想給你們做早飯,等我我和閨女一塊送你上學(xué)。下午我來接你?!北R向陽一只手拿著鍋鏟,一只手握住林青禾摟在他腰間的手。 飯桌上,安安是最忙的。 她先是拿著勺子猛地就插在了飯碗里,兜了一勺后不用林青禾提醒,自己就知道要吹涼后才往嘴里送。然后又拿起噴香的雞蛋餅咬,嘴巴小牙齒小,但是速度快。時不時她還得摟過奶瓶喝一口奶。 盧向陽看著她吃的香一臉幸福。 他愿意做飯就是為了看這一幕,就覺得費(fèi)心思做飯根本不辛苦:“爸爸做的好不好吃?” 安安根本不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