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禁宮初逢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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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宸京都,未央殿內(nèi)。 紅衣的青年跪坐在龍榻之下,看著依靠著小桌,病氣難掩的帝王。 夜風(fēng)吹進(jìn)空曠的大殿,青年輕嘆著,微微起身替當(dāng)今的皇帝拉了拉薄被,低眉順眼很是賢惠:“陛下,夜間風(fēng)大,您如今龍體抱恙,也不怕著涼加重病氣?!?/br> 已是不惑的帝王拍了拍青年的手:“朕清楚自個兒的身體。國師倒是不妨說說,朕還有幾年好活。敞開了說,不然不好處理那幫小兔崽子?!?/br> 長相過于女氣的國師聞言聳拉著眼皮,畢恭畢敬道:“八年,不能再多了?!?/br> 老東西,你還挺會說話。帝王心想。 “……還挺久?!钡弁醯涂葍陕暎骸半迣^位者已有人選,國師幫朕參考一下如何?” “這一任太子不好么?子桑良,也稱得上是人中龍鳳。陛下,臣也叁百年不曾問世,您問臣這些事,臣……”國師表情一肅,很是懇切,推諉的架勢一看就是老手。 雖然這位太子私生活混亂的誰看都呸一聲,但是披上人皮走出宮外,還是有點才華,是個人樣。朝中評價,對他并不算太差。 “……唐云,你號稱地上神明,不知那崽子什么德行?”帝王不愿同國師插科打諢,嘶啞道:“叁百年不曾出世?今年楚地洪澇,神官們的消息倒是能提前兩個月、精準(zhǔn)迅速送到楚地……而且這已經(jīng)是,咳咳……” “咳!每一百年終末了吧?你的神巡,又開始了。這話也就騙騙世人,可騙不過朕?!?/br> 國師趺坐榻下,托著下巴看他:“陛下記性真好。真是叫臣自嘆弗如。” “到了這種時候,不必再叫我陛下?!钡弁跗v地躺回了床上,神色萎靡:“我自知沒幾年好活,而這也不過是業(yè)果報應(yīng)。我渾噩一生,如今清明叁分,卻只是徒增痛苦。國師……” 他伸出手,握住國師收回的手。 那溫度竟然比他一個病榻之人還要冰涼,只有零星的暖意。 帝王眼中滿滿倦色。 “唐云國師……真是子桑的詛咒啊?!?/br> ——唐云,大宸國師。 由太祖子桑宸親封的國師,傳說是上古的神明離開人世后,唯一停留在凡塵的神,是東皇太一的子嗣。千年以前,戰(zhàn)國時期戰(zhàn)亂已有八百年之久,而子桑氏族是離亂時代,以德行感動天地的世家大族。 子桑所在的地界,在整片大地因為眾神離去,大旱十年的情況下蒙受圣澤,天降甘霖。同時隨雨水而來的,是神子。當(dāng)時子桑宸是年僅六歲的孩童,卻因為品行高潔,天性善良,讓神子主動自薦做了門下食客。 瘟疫,戰(zhàn)亂,干旱橫行之中,子桑一族憑借土地豐饒,神明庇佑,屯糧屯兵,善待百姓,在亂土之上建立起強(qiáng)盛的國家,招賢納士,吞并諸國,最終終結(jié)亂世,建立起強(qiáng)大的大宸。 而那位神子化名為唐云,成為大宸的國師,迄今已有千年。 大宸能夠國祚長久,子桑能夠千年屹立不倒,皆為君王代代圣明,國師鎮(zhèn)守河山的緣故。 在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皆把國師唐云視為地上神明。 然而這對如今的【國師】而言,卻十分諷刺。 國師由著他握著,臉上表情放空:“陛下,臣也一樣。臣與子?;首宓木壏?,如今延續(xù)千載春秋,臣亦覺得吃力。但無論如何,臣都會好好輔佐子桑一族,佑我大宸,國祚綿長?!?/br> “照本宣科?” “肺腑之言?!?/br> 帝王:“……堂堂仙人,凈會說官腔?!?/br> 他又重重地咳了幾聲,擺擺手,躺了回去。 “去保護(hù)翼兒吧。他在禁宮里呆了數(shù)月,不知吃了多少苦。” 聞言國師挑了挑眉。 “臣雖是國師,但禁宮對臣而言亦有禁令,陛下的口諭可不太管用。” “國師仙法通天。”帝王露出在被子里的另一只手,正在緊緊握著一方玉璽。 國師瞧見那玉璽,面上淡漠冰冷,內(nèi)心齜牙咧嘴。 帝王竟有些怕國師這番神色,手往被中藏藏。 子桑皇宮的禁宮,對生活在這個皇宮皇族而言,比冷宮還要恐怖。按常理說,只有罪大惡極的皇族子弟才會被關(guān)在那里。 雖然錦衣玉食以最低額度供奉維持的生活,對庶人而言也是難以想象的待遇。但那是只有死寂的鬼地方,所有人在進(jìn)入那里的一刻,都會被告知,不得與罪人交談一絲一毫,讓他們在孤絕的環(huán)境里飽受折磨。 一個六七歲的孩子,竟然被丟在那種地方,身為父親的帝王,卻只是冷眼旁觀,到召國師出山后才告知要照料幼子……果然是管生不管養(yǎng)的皇家慣例。 不愧是帝王家,這等養(yǎng)兒手段,活該全族都有心疾。 “不計手段,保護(hù)好他。這是朕的命令。翼兒我最小的孩子,也是……”名為子桑元的帝王幽幽道: “你未來侍奉的皇帝?!?/br> 那訝然終于落進(jìn)了青年眼睛里:“是。臣告退。” 國師翩然起身,走到大殿外。聽候命令的宮人和侍衛(wèi)都站的很遠(yuǎn),甚至看不清國師的身影——誰也不敢聽脾性殘虐的一國之主那些夜話。宮中奴仆卑賤,而他們的主人大多陰晴不定,視他們生命為豬狗……以至于每一個生活在這里的人,氣息都顯得有些陰郁。 畢竟,子?;蕦m,是這個昌盛的王朝,最骯臟最高貴的魔窟。 國師身形瘦削,眉眼在月光下涼薄而妖異,有些不真切的感覺。青年偏頭,漠然回望一眼病魔纏身的帝王。 幽深泛藍(lán)的瞳孔沒有任何情緒。 君王的生死交替和種種囑托,于存在千年的神而言實屬平常,早已波瀾不驚。 一身紅衣在月下,神明都如鬼魅一般。 而圓月高懸,清冷如紗。 …… 月光落進(jìn)池中,如碎影搖曳。 子桑翼蜷縮在墻角,看著不遠(yuǎn)處的小池清淺,魚兒的影子似有似無。他聽著自己的肚子咕咕叫的聲音,就伸出拳頭用力咬了咬,又塞回懷里。 ……咕咕叫的聲音更大了。 好餓。 子桑翼收回視線,咬牙忍著,可肚中五臟廟的哀嚎越來越大聲。 今日一直獨自照顧他的婢女送飯食時例行試毒,竟然當(dāng)場死了,這禁宮深深,鬼影憧憧的,他不敢在婢女死去的地方多呆,也不敢吃飯,就這么跑出來餓了一整天。 不知母后那邊可會保護(hù)好瑜兒,如果這種下毒單單針對他的話倒還好…… 但是如果是那些哥哥jiejie……不,或者是他們的幕僚?如果是他們的話,只想把我抓去行不軌之事,讓我以其他方式做不了皇子……子桑翼咬著牙想。 母后說父皇一族一直都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貨色,可我絕非他們!那些害我的,傷我的,覬覦我和瑜兒的,我終有一日要將他們?nèi)繗⒐?!毀掉這個該死的子桑皇族! 小孩子眼底一片狠辣,配合著越來越響亮的咕咕聲,倒有幾分滑稽。 忽然一陣風(fēng)起,他聞到淡淡的幽香,好像是……桃花香。 如今已是初夏,桃樹的青果在枝頭墜墜,怎生桃花香? 來其他人了! 是誰?!是來殺他的,還是來抓他的? 子桑翼瞳孔一縮,忽然發(fā)現(xiàn)有周身一片微黃的亮光,落滿身。 他僵硬著臉,緩緩抬頭,就見一個紅衣青年蹲在墻頭,墨發(fā)隨風(fēng)微揚(yáng),額前的碎發(fā)陰影讓那雙墨藍(lán)雙眸顯得仿若噬人的深潭,所幸有燈火照亮,減緩了那種死氣。他眼梢描摹著淡淡的緋紅,面部線條柔和的有些變扭,五官都顯得不夠硬朗。 這、這是月下男鬼么? 是個眉眼清麗妖冶的男子,或者說少年?但是又覺得他老氣橫秋的…… 青年帶著幾分戲謔瞧他,手中宮燈放暖。 “小殿下這五臟廟的動靜,倒是讓臣好找。” ……總之,說話的樣子,不太像個人,還十分陰柔疏離。 不太像個人的青年隨即無聲無息地落在地上,將他整個人穩(wěn)穩(wěn)抱起,驚得他一下抱住青年肩膀,只覺得溫涼的溫度和更清晰的桃花香氣淹沒了他。 “你是誰?為何、為何……敢同我說話?這可是禁宮!” 抱著他的人不甚在意地勾唇,語氣有些漫不經(jīng)心:“此地只有殿下和臣二人,說不說,誰又知道呢?嘛,殿下若是太寂寞,可需臣高歌一曲,以慰禁宮冷寂?” “話題遠(yuǎn)了……臣名唐蘊(yùn),荒唐的唐,意蘊(yùn)的蘊(yùn)。受圣上之命前來保護(hù)殿下?!?/br> 宮燈搖晃著照亮前路,禁宮也顯得沒那么恐怖了。 “你……” “嗯?害怕嗎?”青年顛了顛子桑翼,又很是溫柔地拍了拍:“不怕不怕。臣既然來了,殿下就可以什么都不用懼怕了?!?/br> 子桑翼只覺得哭笑不得,又有種被小看的惱怒涌上心頭,但男子懷中的溫度和氣味都非常讓人安心,他一時不知作何評價,只得默默地抱緊了那人。 好幾個月沒跟人說過話,子桑翼舌頭都快不利索了,現(xiàn)在甚至有熱淚盈眶之感。 就算回到那個有侍女尸體的房間,他也肯定沒那么恐懼了。 “殿下呀?!?/br> “嗯?” 男子的嗓音輕柔,有些低啞,顯得過于女氣。 “以后小孩子家家的,別叁更半夜在外面瞎晃?!鼻嗄陹吡艘谎圩由R韯倓偠走^的墻壁,隨口叨念。 而一墻之隔,十幾具尸體面朝墻壁而立,似乎還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沒了生息。 【吐槽時間】 媽的,終于能上popo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