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禁宮初逢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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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宮內的廚房雖有米糧蔬果時常更換,但是基本就是做個樣子,不會開火。子桑翼平日里吃得飯菜都是從宮外運進來,常常都已經(jīng)有些冷了,但他困于禁宮也無法說什么。只要保證主子最基本的吃穿用度,宮人也不會對這方面上心。 而先前又受了不小的驚嚇,一個人幾個月來過得孤苦伶仃…… 所以子桑翼在吃到熱騰騰的飯菜時,那眼淚還是沒憋住,從眼眶里落了出來。 他喝著粥,拘謹?shù)靥а劭戳艘谎圩苑Q唐蘊的青年,見青年并未看向自己,他松了口氣,繼續(xù)努力地跟食物戰(zhàn)斗。 雖然不知道這個唐蘊到底是何人,但是跟國師唐云的名諱相似,還穿著紅衣。這便讓子桑翼生出兩分親切感來。而今唐蘊手腳麻利地照顧他,還將尸體處理掉了,又同他說話,給他做吃食,讓警惕心強的子桑翼也忍不住有些依賴和親昵。 吃了飯便覺得困乏,可白日受驚,他遲遲無法入睡。 躺在床上,子桑翼看著外面皎潔的月光,心中不知名的恐懼一直糾纏他,一時不敢閉眼。 “小殿下。”唐蘊聲音柔柔的響起,聲線愈發(fā)陰柔低啞。而子桑翼已經(jīng)幾個月沒聽過人聲,也沒察覺一雙十年華的男人用這嗓音有什么不對——“如今可沒有望舒為月駕車,你再怎么瞪大眼睛,也是看不到仙女的?!?/br> 青年悄然而至,坐在他床榻邊,抬了抬手,窗簾合上,擋住過于明亮慘白的月光。 微風拂過,光亮斑駁而微弱。 “……唐蘊,我父皇怎么會派你來禁宮服侍我?你看起來可不像一般人?!弊由R硪粫r睡不著,便有一搭沒一搭地找唐蘊聊天。 青年眼瞼微垂,語氣顯得非常困倦:“父母總是疼愛幼子,更何況你是尊貴的皇子殿下,自然要精心照料?!?/br> “騙人?!弊由R硇⌒牡叵崎_被角,偷偷看著唐蘊朦朧的側影:“外面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吧,不然幾個月了,我的婢女怎么會突然死掉,而你又深夜突然來到禁宮……” 唐蘊打了個哈欠,那種桃花的幽香隨之蔓延。 “小孩子夜里不要東想西想?!鼻嗄昝由R砣彳浀陌l(fā)絲,低聲說:“會長不高的,早點睡才是正道。若殿下睡不著,臣來講故事吧?!?/br> “你……”子桑翼感到憋屈。 這人分明是懶得理他才這么敷衍了事。 可唐蘊的聲音溫和動聽,在夜風溫柔下低低地講述著古老的故事,配合他身上幽冷的桃花香,的確會帶來睡意:“臣見剛剛小殿下盯著月亮入神,不如就講講關于月亮的種種傳說。大宸除了望舒仙子,還有嫦娥和后羿的神話呢……” “羿請不死之藥于西王母,羿妻嫦娥竊之奔月,托身于月,是為蟾蜍,而為月精。舊言月中有桂,有蟾蜍。故異書言:月桂高五百丈,下有一人……” 在唐蘊徐徐的講述里,子桑翼沉入夢中,夢見自己在月下墜入深淵,而深淵之外是一輪巨大的銀月,和一個緋紅色的難辨男女的身影。 很快,幼童的呼吸聲平穩(wěn)下來,屋里一片寂靜。 青年不由輕笑了一聲,為子桑翼掖了掖被角。 “小孩兒就是好哄?!?/br> 唐蘊的嗓音徹底恢復為女子獨有的輕柔。 ——而今的大宸國師唐云,真名唐蘊,是個貨真價實的女性。 唐蘊日夜兼程,從萬里之外趕往大宸皇宮,加之每一百年終末,國師的慣例神巡也在進行,一直都奔忙不休,當下在這只有小兒的禁宮也覺得非常疲乏,坐在床頭,任由自己放松。 但是心底的警惕一直是有的,畢竟來一次子桑皇宮,唐蘊便覺得是重溫一次噩夢。 她瞧著子桑翼已經(jīng)熟睡,便悄無聲息地走出去,去廚房找出瓶酒,小酌兩杯壓壓驚。 雖說國師唐云自古就是子?;首遄钪艺\最可靠的門客和仆從,但是唐蘊本人卻對子桑一族乃至大宸京都都頗為厭惡和疏離的。若非百年一度的神巡涉及到京都,又恰逢皇族內亂,她也不會輕易來到皇宮中,更遑論親自來照顧下一任子桑家的小皇帝。 說到底,都怪那子桑元拿著玉璽加強命令的效力,逼她不得不親力親為。呵,他們世代為了控制好唐云這一大殺器真是不留余地……唐蘊砸了咂嘴,將杯中的酒水隨手灑在桌上,用食指畫著圈。 故地重游的滋味并不好,這也讓活了幾百年的唐蘊難得有些浮躁?;剡^神來,她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在桌子上畫出一個波板糖的形狀。 “……”唐蘊盯著那酒水片刻,斂眸將其拂去,又蘸著酒水盤算著寫下一個又一個詞語。 ……貪婪、暴食、色欲—— 就快到色欲了,還有八年,就是色欲主宰的一百年。唐蘊撐著額頭,不自覺扯扯嘴角,皮笑rou不笑地再度拂去酒液,一手冰寒。 她揉了揉太陽xue,擦干凈手指,拿出醬黃瓜嚼著,琢磨接下來的打算。 傳說,國師唐云是地上神明。是諸神離去后唯一愿意留在塵世的神,這話不假。 但那位神早在大宸建立的第四百年左右的時候,羽化消散了。 現(xiàn)在的唐蘊,不過是唐云留下來穩(wěn)固子桑統(tǒng)治的,唐云的代替品罷了。 子?;首?,大宸王朝,是一個傳承千年不曾改朝換代的國家。 若問國與王族能夠千秋萬代的原因,自然也是因為身為神的國師庇佑。 原因雖然扯了點,但的確是如此。唐云是神,擁有滔天神力,壽命漫長還一心一意為大宸王朝鞠躬盡瘁,這個王朝當然屹立不倒。 可是神明也會有消弭的一天,人類也會生老病死。 而子?;首逯阅苋绱搜永m(xù)自己的政權,是因為國師趕在自己消逝前,提煉了人類欲望造就的七宗罪。 傲慢、嫉妒、暴怒、懶惰、貪婪、暴食、yin欲——正如唐蘊所寫下的那樣。 國師認為人類身上這七宗罪都太多了,就是因為人欲太多,所以導致戰(zhàn)亂人禍足有八百年之久的戰(zhàn)國時代。 人有欲望很正常,但是太多,便是罪過,所以就要把七宗罪的罪惡吸收起來,將人性的丑惡控制在一定范圍內,就可以一直國泰民安,海清河晏。 于是國師用了秘法將他所認為的大宸子民多余的欲望收納起來,想找個容器將其封印。但是神器總有一日會消亡,封印總有一天會消弭,唯有生命的靈魂是亙古不滅的。 可是這個世界的靈魂都是生死有序,隨便取走哪一個都會天地規(guī)則發(fā)現(xiàn)他做的事情,國師便選擇從其它世界的河流中,打撈一個異界的靈魂來承載欲望。 不巧的是,他抓得正是唐蘊。小姑娘也是蠻慘,生于無神論的世界,戰(zhàn)戰(zhàn)兢兢工作生活,卻忽然出意外死亡,被唐云帶到這個陌生的世界。 一來就是被一個不知道活了幾千歲的神,將她的靈魂獻祭給這個國家……國師教誨她不到百年就遭了天譴。最后的時日里,他用自己這有著神血的身體重塑,耗費百年,給唐蘊一個新的rou身,讓她頂替自己,成為不老不死守護這個國家的人。 被獻祭之后的人,哪怕再不情愿,也最終會在這祭禮中,無法控制的比誰都熱愛這山河,成為新的唐云。 掙扎無果,解封不會,最終認命。 唐蘊在唐云死去后,接替國師的身份,迄今已有六百年之久。 然而人欲,也絕非那么好背負的東西。眾生的欲孽業(yè)果,不是光靠清心寡欲就能鎮(zhèn)壓和克制的。 每一百年背負的一宗罪會在自己的靈魂和軀殼上肆虐,甚至會隨著時間推移愈演愈烈。 縱使自己再怎么壓抑自己,用滔天神力封印自我,唐蘊也依舊被折磨地痛不欲生。 直到唐蘊遭受巨大的災厄,不成人形又無法死去。令離開凡塵的月御望舒也看不下去,才托夢提點了她一些,唐蘊方才意識到,人欲不可戒斷,只能抒發(fā)。 雖然種種欲望被唐云認為是罪,可事實上傲慢、嫉妒、暴怒、懶惰、貪婪、暴食、yin欲都是人性的一個環(huán)節(jié),一味壓制只會愈演愈烈,直到有一天讓這具身體破碎,封印徹底崩潰。 縱使成為國師非她所愿,她一直在反抗,但若那一日真的來臨,數(shù)以萬計的欲望會在短時間內,全部返還給眾生,整個大宸會立刻被種種業(yè)果變成人間地獄。這不是唐蘊想看到的。 ——唐蘊必須成為大宸王朝的人欲封印中,唯一的宣泄口。 唐蘊悟了。 遂,活得散漫不羈,愈發(fā)出塵避世,叁百多年來,鮮少出現(xiàn)在世人眼中。以至于讓國師的存在猶如傳說一般,縹緲難尋。 “暴食還好說,接近百年尾聲的十年神巡的時候,這些欲望也會變得淡薄,也不那么難過?!碧铺N沉吟著敲著石桌,“但是色欲么……” 難不成,還要天天跟別人困覺么? 但也不能天天泡在青樓畫舫。 雖然她捏了不少身份偽裝,可一個人十年幾十年容顏不老,精力旺盛,再怎么樣都會有問題吧? 況且,她著實不喜歡在人多欲重的地方一直呆著,在那樣濃郁欲望包裹下,她這樣的東西只會越來越瘋魔難控。況且,泠山府邸周圍的鬼域也需要她時不時坐鎮(zhèn)…… 如此,只能琢磨養(yǎng)人在自個兒府里了。 不過距離色欲還有八年時間,當下還是先琢磨怎么把年幼的子桑翼從宮廷內亂中全須全尾地保下來再說吧。 唐蘊憂愁地嚼著醬黃瓜喝著酒,全然沒有先前對待子桑翼的從容神秘。 一口酒,一口瓜,大宸傳說愁斷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