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 第90節(jié)
須臾,面容柔和些。 相較與之前數(shù)次的頹廢和消沉,如今衣衫自還無甚變化,然卻開始栽玉簪。多少是想通了些。 片刻后,李濟安傳來六局和太醫(yī)院,問了裴朝露的衣食和案脈。 倆處回稟皆讓人舒心,言她身子尚可,吃穿亦是合宜。 李濟安甚是滿意,只命六局各司皆將最好地用上,又命太醫(yī)院精心照顧,不得有半點閃失。 月底除夕宮宴,且由太子妃領宗婦于承天門城樓接受賀歲。 聞此言,六局和太醫(yī)院皆怔了怔。 六局發(fā)怔,是因為往年于承天門接受賀歲的,皆是蘇貴妃。如此驟然換人,所用之衣衫、環(huán)佩、首飾皆需從頭備,如今已是臘月初十,實乃時辰緊迫。卻也不好說些什么,大內(nèi)的六局,做的便是此等事,總沒有推卻的。左右臨年關各司又有的忙了。 太醫(yī)院發(fā)怔,不為旁的,乃是出于太子妃身子考慮。雖說太子妃如今懷胎已有四月有余,胎相尚穩(wěn)。然母體尤弱,承天門城樓又是室外露天,除夕夜總是嚴寒。 院判是積年的老臣,醫(yī)者父母心,這般想自這般回稟。 李濟安聞言,略一思索,遂道,“如此,且還是讓貴妃來?!?/br> 頓了頓又道,“新歲上元夜,有彩燈會,且由太子妃前往朱雀樓放燈。六局同樣備下衣制,太醫(yī)院在此一月中精心調(diào)養(yǎng)太子妃。” 一元復始,大地回春。 若說除夕承天門接受賀歲,是對過去一年的紀念。那么上元夜皇家彩燈會,放出的第一只彩燈,則代表了對新的一年無限希望與憧憬。 從來,這彩燈都由天子所放。 今朝竟落在了太子妃手中。 兩撥人領命跪安,彼此皆清楚,乃是太子妃這胎實在祥瑞。看陛下此舉,已不僅僅是母憑子貴,且是將其完全當作了帝國的吉兆。 故而,各自行事更加謹慎仔細。 而這日午后時分,已經(jīng)兩月有余未入宮的齊王殿下,受宣入了宣政殿。 李濟安坐在御座上,斂神瞧了會這個小兒子。 “陰家長女尚未婚配,你可要再考慮考慮?”李濟安示意大監(jiān)將案上一封奏章拿給李慕,“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久遠。安西候沒有多少日子了,故而厚著面皮為他長女謀個后路。中秋那日,退婚書出自你手,如今他們執(zhí)著了些,倒也不傷顏面?!?/br> “朕亦覺得甚好,他家長女擔得起一個王妃的名頭?!?/br> 李慕合上奏章,面色卻不太好看,片刻道,“便是兒臣愿意,陰氏也未必愿意?!?/br> “只要你愿意,朕賜婚便是?!崩顫诧嬃丝诓瑁噶酥敢粋茸?,就你我父子,坐吧?!?/br> 李慕依言坐下,亦飲了口茶。面上有幼時的沉默和隱藏的不太好的惱怒。 喜怒皆形于色。 李濟安甚是滿意他這一點,自小便是如此,一眼看得到頭的心思。他辨來不必太費力。 自然,對一個君主來說,這還需改改。 “昨個,她帶人來求兒臣了?!崩钅矫媸r稍稍理正的儀容,又現(xiàn)出三分頹色,“兒臣同她敦煌一路過來,一點戰(zhàn)場并肩的情意,且成全了吧?!?/br> 話音落下,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愛而不得的味道,兒臣體會了多年。”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br> 李濟安一時沒有接話。 心中卻有幾分滿意,原是昨日陰氏長女入齊王府,為了這么一遭事。觀其神色,倒是不像說謊。 “這丫頭倒是有幾分意思,且說說要你如何成全?”李濟安從龍椅下來,坐在李慕上首,完全是一副父子閑聊的畫面。 李慕往后退了退,以示恭敬,只抬了抬手中奏章,“大抵是知曉了其父上奏一事,求兒臣……” “求兒臣莫應?!崩钅皆捳Z落下,手中奏章遂也“啪”地擱在案上。 “胡鬧!”李濟安道,“這安西候之女好大的臉面!” “父皇,兒臣本也無心,何必綁成怨偶。”李慕不自覺地揉了揉眉心,“就這樣吧?!?/br> 李濟安眼風掃過他,心又多放下一分。 李慕眉宇間竟是不耐與疲色,加之方才扔奏章之舉,當可看出他對陰氏的不滿。 奏章何物? 若非心中實在不快,失手發(fā)泄,他如何敢這般不敬。 細想也對,青梅竹馬再次所孕他人之子,眼下又逢曾經(jīng)結親的女子前來求他成全與別的男人的婚事,便是再怎樣沒動過情,心里多少是被堵著的。 而李濟安放心,原還有一重。 李慕雖交出了西北道八門的兵甲,然還一個有陰氏讓李濟安忌憚。安西候為表忠心,自是早早便奉了牌令。但李濟安亦是聽說過,其長女掌兵多年。故而難保其除了明面的護族兵甲,沒有其他私兵暗衛(wèi)。 只是這一刻,即便陰氏女當真還有兵甲人手,他亦不在乎了。 陰氏女如此開口求人,實在大傷一個男人的顏面。 “行了,且回去歇著吧?!崩顫裁嫔细∑鸬男σ?,“今歲又要過去,來年什么都是新的,時間總能抹平一切?!?/br> “兒臣謹遵父皇教誨!”李慕起身叩首。 “還有,今歲賀歲,且用心給你阿娘備禮。昨個她還念叨你!” 李慕頓了頓,一時沒有說話。 “念你年歲上長,卻還孑然一身?!崩顫驳溃澳惆⒛锏降钻P心你的,且低一低頭?!?/br> “自回長安半年有余,你可從未踏入飛霜殿。為人子上,可是失禮了?!?/br> “父皇說的是,兒臣知錯。” “知錯便改!”李濟安拍了拍他肩膀。 無有帝王威嚴,盡是慈父模樣。 李慕頷首退去。 直到人影遠去,李濟安叩指在桌,神色愈見放松。 “陛下!”禁軍首領杜逢山從偏室轉出,只輕聲道,“齊王殿下手中還有僧武卒,不得不防?!?/br> “那些個僧人不是在邊關,便是在各關隘。如今他在府中,行動受阻,能發(fā)出的命令左右都在皇城中,出不了長安?!?/br> “朕本想著,他許會向陰氏借兵,看眼下也不可能了?!崩顫残α诵?,“年輕,到底少了些忍耐!” “那、蓬萊殿眼下且都是齊王的人,可要宣旨撤掉些?” “且隨他!”李濟安道,“不能逼太急,他左右便那點盼頭,等他自個想通了,自然會撤。如此讓他耗著人手,也是好事?!?/br> 還有一句,他沒說。 但愿太子早些滅了湯思瀚,安了他和他的心。 思至此處,李濟安不由想起近日夢魘,全是昔年皇姐面容。 他負手至殿外,眺望蓬萊殿的方向,只喃喃道,“朕賜了阿曇上元夜放花燈之舉,乃無上恩澤。只要阿曇不胡鬧,安心做我皇家兒媳?;式氵@點血脈,朕自會護之?!?/br> 夕陽晚照,他似又想起些什么,只道,“當年裴家二子被逃脫,聞他也曾出現(xiàn)在敦煌。朕讓你特派了一支隊伍查之,可有消息了?” “回陛下,無有消息。”杜逢山道,“會不會當真只是傳聞?若是真在敦煌出現(xiàn),太子又豈會輕放過。若是出現(xiàn)了,自是同太子妃相認,不會這般半點消息全無。退一步說,是齊王護著他,那齊王又如何忍得住不告訴太子妃?這可是讓他同太子妃關系……” 杜逢山頓了頓,轉了話頭,“觀如今太子妃情境,又孕太子子嗣,當是已當兄長亡故,否則她……” 杜逢山每句話落下,李濟安眉宇間神色便多一分安然。 須臾道,“尚不可掉以輕心,且讓繼續(xù)查探。凡撞之,就地格殺?!?/br> 留一個同是留著裴家血脈的外嫁女,自沒什么。 然,那樣一個正支嫡出的兒郎,是萬萬留不得。 夕陽收起最后一抹余暉時,李慕正好回到府邸。 今朝入宮,算是消除了陛下的最后一絲疑慮。昨日里,暗子監(jiān)控到的事宜,自會盡數(shù)上傳,他那樣的說法當萬無一失。 天家父子,終究君臣在前。 李慕笑了笑,如同聽聞蘇貴妃念叨他,一樣覺得可笑且無趣。須臾便也收攏了心思,眼下萬事俱備,便只等湯思瀚被抓捕歸案。 他手中兵甲一時動不得亦無妨,且有那二人行動即可。 而他在長安城中的行動亦會自在些,便如眼下,他不過稍歇了片刻,便讓重新備了車駕,預備前往定安侯府。 只是將將出得府門,卻先得了封珩帶來的裴朝露的話。 原是,讓他給定安侯府的老侯爺遞一句話,且需他親口言說。 “回去同姑娘講,若不是她令你前來絆住了我,我眼下已在定安侯府了?!崩钅降亩?,反復縈繞著裴朝露的那句話。 暮色中,一雙鳳眸盛滿璀璨星光,只施施然上了馬車。 從來有人歡喜,有人愁。 李慕前往定安侯府,乃是因今日的一樁旨意之故。 太子妃將于明歲上元也于朱雀樓方彩燈。 本來確實讓他萬分頭疼的事,只是有了裴朝露那話,他亦覺此間事打通了大半。 然同為這事憂慮滿懷,卻得不到紓解的,乃飛霜殿中的蘇貴妃。 太子妃代帝放彩燈一事,自是旨意下達,諸人皆知。然她知曉的更多些,原是在此旨意之前,陛下許了太子妃接受賀歲一事。 而蘇貴妃已經(jīng)連續(xù)二十余年登上承天樓,如此驟然被人取代,即便眼下又失而復得,多年深宮侍君生涯,到底讓她覺得心有不安。 尤其是,近兩月李禹數(shù)次逮捕湯思瀚不得,失了不少人手,她一顆心便始終懸著。 到底為何陛下會突然如此看中太子妃? “大抵是因為六弟!”此時正是十二月下旬,李禹回來京畿,與宮中向她問安。 “為他?”蘇貴妃更是不明白,遂道,“許是阿娘多心了,阿曇如今懷的是你的子嗣,她與你榮辱一體。給她的榮耀,自也是你的?!?/br> “不是我的!”李禹多番敗北,心緒焦躁,聞蘇貴妃言,更是怒火中燒,“她懷的是李慕的孩子,父皇完全是為了六弟!” “阿娘,你是左右無事的。六郎也是你的親子,我呢?我會怎樣?” “罷黜太子位?貶為庶人?還是鴆酒毒殺?” 蘇貴妃聞此言,不由大驚,只抓住李禹雙手,讓他將前后事盡數(shù)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