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 第98節(jié)
無人不關注,不羨艷她。 然而, 她初接此圣意, 并未覺得多少喜悅。 一日一月一年流逝, 除了親人宗族,旁人對在那場戰(zhàn)役中枉死的人便淡忘一分。 李濟安,便是用這樣的方式, 麻痹世人,成全他虛偽又虛無的帝王顏面。 這樣想來,她根本不愿托起那盞燈。 然而此刻,她面上嘴角的笑意,皆是發(fā)自肺腑的。 她的兄長,已經找到了證人, 在回來的路上。她年少傾心的郎君,會控住此間局面。 只要面前這個君主活著,待到冤案翻來,朱筆重畫。亡魂便可得到告慰,裴氏亦可再見天光。 裴朝露從天子手中接過彩燈,端莊立在城墻中央。 她的余光掃過近身的李禹,見他緊蹙著眉眼, 似在等待些什么。 在等人。 可惜,那人不會來了。 月光下,裴朝露的笑愈發(fā)明朗和濃麗。 “父皇,六弟還未到,可要候一候他?” “是啊,且讓人去催一催,如何還未到,切莫誤了時辰。” 面前這對母子,一人是他的兄長,一人是他的生母。 一人一句催著他前來。 來赴一場沒有歸路的旅途。 李禹的計劃,在這城樓射殺之。 不成,便入朱雀門再屠之。 雪花絮絮落下,裴朝露捧著燈盞的指尖陣陣發(fā)涼。她實在想不明白,受辱如她,尚能愛著涵兒。 李禹便罷了,古來同室cao戈不在少數。 那蘇貴妃呢? 該是怎樣的痛恨和仇怨,能讓她三番兩次對親子痛下殺人! “不必了!”李濟安笑道,“六郎方才譴人來說,咳疾又發(fā)作了。雪天風寒,朕許他歇著了?!?/br> 裴朝露聽話畢,纖纖素指松開,將彩燈放出。 一元復始,大地回春。 頓時,從城樓上的百官宗親,至城下萬千臣民,無一不山呼萬歲。 李禹同蘇貴妃眸光接上,一片晦暗中又轉瞬避開。 雪依舊下。 裴朝露攏在雀裘中的手,搭上胎腹,輕輕撫拍。 孩子又動了,接近六月,他愈發(fā)有力強勁。雖然累她行動吃力,精神消耗得愈多。 但是裴朝露卻依舊覺得滿足而欣慰。 相比避在司徒府中獨自孕育的芙蕖,身在東宮忍受百般折辱誕下的涵兒,這個孩子,比他的手足都要幸運很多。 他被期待著降生,未來能看見明光和坦途。 若說有何不圓滿,大抵決定將他留下的那一刻,她的初衷是為了牽制此間平衡,為了她的族人。 然而,這也沒什么。來日歲月,她會好好愛他。 夜風呼嘯,月光映雪色。 此刻,裴朝露唯一的一點擔心,便是李慕是否能控住李禹的人手。 半月內,李禹屯了五千人手于京畿。李慕雖傳令急行軍,但因時間緊急,到此刻,亦只到了三千。 雖李慕善兵法,然在這皇城中的巷戰(zhàn),他亦是第一次。且還是這般懸殊的兵力…… 裴朝露深吸了口氣,垂眸望腹中孩子。 心道,“阿娘該信你爹爹,他要是這點事都辦不好,我們就再不理他了?!?/br> 爹爹—— 唇齒間兩字轉過,她輕嘆了聲,面上是妥協又釋然地笑。 這一生,終是這般深的牽絆。 裴朝露到底身子重,賞燈未幾便撐不住,只望著她的皇帝舅父,欲要先退下。 李濟安如今十分寵溺她,遂領群臣下了城樓,同她一起前往昭陽殿參宴。 “容兒,快些?!崩顫不仡^喚蘇貴妃。 “好!”蘇貴妃愛看彩燈,被人一催,心下便惱起幾分。 只是這惱意里拖出的長長一聲“好”,張狂又不服氣,卻又帶著幾分年輕時嬌憨,讓李濟安聽得心神蕩漾。 飄雪的暮色中,已難辨神色。 “阿娘!”李禹扶著蘇貴妃,落在后頭,低語聲中帶著兩分恐懼。 “莫怕?!碧K貴妃拍了拍他手背,“暗不行,則明?!?/br> 李慕突然病重,他們沒人會信。 暗刺不成,如今只能明殺。 初時自是留了這個萬一,然很快被給鄭太傅一行人否定了。 在京畿譴兵殺死一個親王,無異于天方夜譚。且面對的還是一個上過戰(zhàn)場,戰(zhàn)功無數人。 遂而,若刺殺不成,便將人手以最快的速度撤出長安。按著暗子帶回的消息,逮捕湯思瀚的人走的是官道。 他們尚有機會,進行截殺。 這自是退而求其次的做法,卻是此間最好的出路。 蘇貴妃用力握了握兒子的手。 尚且還有一重保險。 她伸手,扣著腕間那只蓮花鐲,未再言語。唯有精致又嫵媚的面上浮起一點蒼白笑意。 只低聲道,“按你們的計劃,去傳令吧?!?/br> * 昭陽殿中,以白玉九階為界。 九階之上正座自是李濟安,陪座的是蘇貴妃。 左首是裴朝露,慕德妃;右首依次是李禹,李慕的位置。眼下兩人皆不在,李慕自是因病告假,李禹道是更衣去了,不多久便也回來了。 九階下,右側是四品以上的朝臣;左側是王公宗親。 殿中鼓瑟琴簫,玉女飛天,一派歌舞升平。 諸人持酒盞,于上敬酒,于側同歡,談笑晏晏。 昭陽殿宮門深鎖,攏得此間如百花盛開的春日,隔絕了外頭接天連地的飛雪, 一門之隔,是兩個世界。 原本伏在朱雀門的殺人得了命令,一對對悄然退下。未幾,又從長安城各處有序地冒出成隊的兵馬。 領頭人持著東宮特令,大搖大擺地越過城防禁軍的查驗,出城去。 李慕在府中得到封珩回話時,頷首道,“放人出去,待到了城郊,再通知我們的人動手。” 如他所料,李禹殺他不成,遂將目標重新放在了湯思瀚身上。 除掉湯思瀚,本是他釜底抽薪的法子。 “殿下,但我們到底人少,圍追堵截,怕占不到便宜。” “無妨,陰氏和裴二公子手中尚有部分人手。你再去催,讓其他關隘兵甲加快速度增援?!?/br> “要是來不及……”李慕掩口咳了兩聲,“你們隨本王同去?!?/br> 話雖這般說,然他還是盼著增援的人手快些到。這一刻,他不想持劍下場,血戰(zhàn)廝殺。 這個冬日,近三年來積起的疾患,發(fā)作的厲害。 尤其是他的咳疾。 他說了要接她和孩子回齊王府,她雖未開口答應。但他能感覺到,她心里是應了的。 他想養(yǎng)著身子,充足元氣,好好照顧她。 自然,這世間事,多來不遂人意。 他亦習慣。 大半時辰后,傳信兵回來傳話。 城郊混戰(zhàn),因他的人手連著兩日來回奔波,又是以少敵多,到底沒能盡數攔下太子的兵甲。 如今尚有三千余人突出重圍,往西北官道奔去。 “我們的人呢?”李慕問。 如此局面,攔不下太子的人自是正常的。 “尚有兩千之多?!?/br> “繼續(xù)追,咬住不放!”李慕看著沙盤圖,回首有關外頭紛飛的大學。 其他關隘的援軍至今未到,想是被風雪阻了行程。按著裴朝清先前傳信,他們處人手有四百余人。 “封珩,領暗子和府兵,隨本王走!”李慕披袍持劍,未容屬下勸阻,便已經出屋上馬,縱馬而去。 夜風攜卷著雪花肆意在天地間,朔風吹得他衣袍烈烈,白雪擋住他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