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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 第9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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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確入他所料,大雪封路,馬蹄難行。

    卻不得不行。

    到此刻,已是鐵鎖橫江,箭在弦上。他必須護住裴朝清,帶回帶回湯思瀚。

    如此,最早明日便可重提裴氏案,要求重審。阿曇要的,在定罪者手中翻案,便可徹底實現(xiàn)。

    而即便李禹在有其他后招,不過一夜間,天子身在大內,尚有禁軍,無人能近其身,此間自是無虞。

    *

    昭陽殿中,裴朝露亦是這般盤算的。

    如此想著,雖因久坐,后腰便酸脹起來。然她尚且歡愉,只微微后仰撐著腰身,在胎腹上打圈圈。

    許是這殿中先頭歌舞漫漫,孩子聽到了,便也手舞足蹈。

    累她這一晚上不得安生。

    酒過三巡,歌舞退下。

    宮人往來,再次逐一斟酒。

    蘇貴妃只揮了揮手,道一聲“本宮自個來”。

    是她親自給陛下斟酒。

    周遭聞言之人,自是投去恭謹又羨慕的目光。

    帝妃情濃。

    裴朝露亦抬眸瞥了眼,見其正捧酒盈盈奉上。

    她眸光一點,落在蘇貴妃廣袖之下,手腕上露出的半截鐲子上。

    鐲子款式,甚是熟悉。

    是上回除夕夜,她引李慕喝酒時戴過的。裴朝露眼里甚好,自是就清楚。

    除夕夜——

    裴朝露眉間微蹙,那日蘇貴妃向李慕驟然示好的舉措,亦是突兀的很。

    “母妃——”電光火石間 ,裴朝露鬼使神差地喚了聲。

    蘇貴妃愣了愣,險些將酒水灑出來,遂有些不滿地扭過頭。

    “母妃,您腕上鐲子甚是好看,可是父皇新賞的?”裴朝露一時揀不到話,只本能覺得需阻一阻蘇貴妃奉酒。

    只是她這一問,蘇貴妃持酒盞的手驀然頓了頓。

    “三郎送的吧?!崩顫蔡н^蘇貴妃皓腕,左右細看,笑道,“怪精致的模樣?!?/br>
    李濟安細看的片刻里,裴朝露亦凝神細觀。

    “是的,是三郎年關前,贈于妾身的?!碧K貴妃勉勵讓自己從容,含笑回話。

    “很是襯你,戴著吧?!崩顫怖^她廣袖邊緣,給她掩了掩。

    “陛下,新年伊始,至此佳節(jié),妾身敬您。望您年年有今日,歲歲如今朝。望我大郢福祚綿長!”蘇貴妃重新捧正酒盞,奉給李濟安。

    “舅父!”右下首,裴朝露的聲響再度傳來。

    在方才李濟安細看蘇貴妃手鐲的片刻里,她亦看清了,那不是李禹送的。

    那只手鐲,是陰蕭若的。

    如此,所有的事情瞬間在她腦海中串珠成鏈。

    寶華寺《心經》上的媚、藥,蓬萊殿點心里的毒藥,還有除夕夜給李慕的那盞酒水。

    每一處都嚴格驗毒,卻臨近口中,依然是染毒之物。

    根本緣故,當是在那只鐲子上。

    再思貴妃此刻舉措,無非是殺李慕失手,慌不擇路便只能毒殺天子。

    李濟安尚不能死,需活著為她裴氏證名。

    此間要如何保住他?

    又該如何順勢拉下蘇貴妃?毀掉李禹這把通天的保護傘?

    裴朝露扶著腰身,垂眸皺了皺眉。

    孩子又踢她了,活潑又好動,當真是祥瑞的一胎。

    不過一念之間,她便下了決心。

    “舅父,可能將這酒水賜予阿曇?”她面容溫婉,神色如初,只笑意盈盈望著李濟安。

    只是裴朝露此言一出,殿上就近的幾人皆變了神色。

    “陛下,貴妃jiejie這酒,妾身亦想討一口。太子妃且算了,她被忌了口,想是又饞了,您且不能慣她?!弊钕乳_口的是德妃,她自不知裴朝露何意,但卻知曉裴朝露自有孕后,早已滴酒不沾,如今這般實在莫名。卻又見她神色堅定,對那酒水勢在必得。

    便多少猜到幾分,只拼命攔著。

    “就是,你可不許飲酒?!碧K貴妃亦笑道,“不然,三郎定惱母妃?!?/br>
    “陛下,還是您請吧?!碧K貴妃眉目含情,慈和又溫柔。

    “舅父且見到了,他們便這般拘著阿曇?!迸岢兜兔紦嶂∑鸬亩亲?,復有抬眸,“阿曇不過想借舅舅的勢,解解饞罷了?!?/br>
    “今朝這般好日子,舅舅讓阿曇放了彩燈,卻也不賞些什么給我!”裴朝露撒蠻低語,竟復了幾分年幼的嬌女模樣。

    “給太子妃送去?!崩顫步恿四潜停o了江士林,“說好了,只抿一口,不可全喝了?!?/br>
    “謝舅父恩典!”

    裴朝露滿目舒心笑意,同李濟安說著話,目光卻緩緩滑向蘇貴妃,給了她一個更加明麗的笑靨。

    “有勞大監(jiān)?!迸岢督舆^酒盞,仰頭飲下半盞。

    “阿——”德妃根本來不及阻止,一下面如紙色。

    但愿不是她所想的那般,然以防萬一,她還是近身一把攥住了裴朝露。

    “解解饞便罷了,可不許再用?!闭f話間,她袖中劃出數(shù)枚銀針,直入裴朝露腕間,護住了她的心脈。

    銀針入脈,自有些疼。

    裴朝露峨眉微蹙,卻覺心口又是一陣絞痛,轉眼一口血直噴出來。

    一時間,殿中諸人都大驚失色。

    德妃再顧不得其他,直接切脈診過,須臾驚道,“陛下,太子妃中毒了!”

    “快,傳太醫(yī),扶太子妃去偏殿?!崩顫裁C然道。

    “我……不去!”裴朝露撐著口氣,甩開上來扶她的人,“陛下,難道不該查一下毒從何來嗎?”

    “你先歇著,舅父定給你個答復。”御座上坐了三十年的人,又是歷經奪權方上來的人。

    回想起方才種種,目光不由落在裴朝露面前那盞未飲完的杯盞上,側首看了眼蘇貴妃。

    “將今日侍宴的六局人手盡數(shù)押下,讓刑部和大理寺共審?!崩顫苍捳Z落下,親身上來扶住裴朝露。

    裴朝露一張面龐已經退盡血色,滿目通紅中,又吐出的一口血,噴在李濟安玄金雙色的龍袍上。

    入宴的菜式酒水從外宮到內殿,早就經過了銀針、象牙筷、試菜人,三番驗毒。

    要查,亦不過這滿殿宮人罷了。

    其實又需要查,她同此殿上之人唯一的所用不同,不過面前的半盞酒而已。

    李濟安,至此都是護著蘇貴妃的。

    “年關上,諸人歡愉,何須……如此動眾,擾興,太子妃被下毒,傳出去又是人心惶惶……”裴朝露聲音不大,話語卻已經足夠讓滿殿聽清 ,“且先驗妾身最后用的酒水吧?!?/br>
    她話語落下,一側的德妃便已經撥下發(fā)簪蘸入書中。

    須臾,簪尾一片烏色。

    “蘇貴妃好大的膽子,竟敢下毒弒君!”德妃豁然開口,舉簪過頂,說是奉給李濟安,不如說是讓百官諸親皆看見了這事實。

    一瞬間,滿座嘩然。

    “荒謬!”蘇貴妃甩袖從座上起身,厲聲道,“且不說本宮入宮三十年,同陛下稱得上一句郎情妾意。便說本宮膝下,育有二子。吾兒三郎乃東宮太子,六郎齊王乃功在社稷?!?/br>
    她轉身,恭謹跪于李濟安面前,“陛下,妾身說句大不敬的話。他日,若山陵崩,妾身自隨君侍奉于地下。然吾兒乃太子,名正言順登大寶,妾身又何必行此蠢頓行徑?”

    “難不成,是您有廢儲之心,讓妾身發(fā)現(xiàn)了?”

    已是人生過半,再怎么容顏絕色,亦是眼角有紋,兩鬢微霜。

    皺紋與白發(fā),無一不昭示著她陪伴他的年華。

    惶惶漫漫三十年。

    李濟安喉結滾了滾,竟是眼角泛紅。

    裴朝露望向殿中朝臣,回想天下子民,再想她裴家滿門,眼角更紅。

    這二人好深的情意,讓天下作配!

    蘇貴妃杏眼含淚,卻絲毫無懼帝王,只叩首再問,“是嗎,陛下?您要廢了三郎?”

    “可是,三郎入主東宮十余年,道是請陛下明示,他所犯何錯!”

    “他所犯何錯?”蘇貴妃轉身望向兒子,復又回首,“陛下,您說!”

    李濟安因方才過來扶裴朝露,現(xiàn)在自還同她處在一處。

    蘇貴妃這樣一望,目光亦落在裴朝露身上。

    裴朝露因被德妃銀針護了心脈,毒發(fā)地慢些,然到底止不住五臟六腑的灼痛,到此刻連著腹中都開始悶脹起來,孩子動的十分劇烈。

    她攥著肚子上的衣衫,推開得令趕來的太醫(yī),不許任何人碰她。

    亦糾纏著蘇貴妃視線,最后落在李濟安身上,終于撐著桌案起身。

    “阿曇……”德妃見她衣襟血染,胎動更是rou眼可見的。只喃喃喚她,想讓她先將毒解了,卻也知這是最亦是唯一的機會。

    她站在九階高臺上,面龐上含淚帶笑。

    她聽懂了蘇貴妃對李濟安的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