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鬢楚腰 第16節(jié)
小姑娘愧疚得不行,一直以為江晚芙是因為那日淋雨病的,江晚芙喝茶,她就遞糕點,江晚芙吃糕點,她就遞帕子,殷勤得不行,那模樣看得江晚芙都忍不住笑起來。 江晚芙忍不住抿了唇,溫柔道,“阿瑜,做什么呀?” 陸書瑜眨眨眼,眼珠子轉了一圈,湊到江晚芙耳邊。 江晚芙還以為她要和自己說什么,側耳仔細聽著,卻聽到一句結結巴巴的,“我、在討好、未來、嫂子啊!” 她霎時紅了耳朵,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卻見丫鬟用銅勺撩起珠簾,陸家郎君們陸續(xù)都進來了。 看見屋內除了陸書瑜,還有許久未見的江晚芙,陸致原本溫和的目光,便驟然帶了幾分驚喜,連站在他身側的陸運都看得一清二楚,心下嘖嘖了幾聲。 大哥這個人吧,一貫溫和儒雅,風度翩翩,卻未曾他在誰面前這么失禮過,看來江表妹雖出身不顯,卻是實打實叫大哥上心了。 江晚芙自然也看見了陸致的目光,抿著唇,微微轉開臉,和陸書瑜一起站了起來,朝幾位表兄弟見禮。 一番見禮過后,眾人坐了下來。嬤嬤帶著群丫鬟進來奉茶,杯盞輕碰,卻忽的發(fā)生了意外。 一個瓜子臉的丫鬟過來給江晚芙遞茶,大概是生手,有些緊張的緣故,左腳絆了右腳,整個人朝前一沖,手上一松,茶盞整個人朝江晚芙掀了過來。 事情發(fā)生得太突然,連一旁的纖云都沒來得及護住,江晚芙自知指望不上旁人,下意識側過臉,飛快抬起袖子,護住了自己的臉。 “哐啷”一聲,茶杯落地。 預想中的熱茶,卻沒有如期而至,江晚芙下意識摸了把袖子,還是干的,然后便聽見了一陣亂七八糟的聲音。 有人語氣焦急喊“世子……” 還有陸三郎等人的聲音,“二哥……” 江晚芙驚得抬眼,卻見身前一個頎長挺拔的背影,是陸則。 他替她攔了方才那盞熱茶? 江晚芙趕忙起身,奔上前去,低低喚了句,“二表哥。” 被眾人簇擁在內的陸則,卻仿佛聽到了這句低低的“二表哥”一樣,竟抬起眼,直直看了過來。 但很快,那眼神便收了回去,快得江晚芙懷疑,自己大約是看錯了。 她也沒多想,只擔憂看著陸則被熱茶潑得濕透了的衣袖。 陸則卻面色淡淡,將手收了回去,放到背后。 還是陸致看不下去這亂糟糟的樣子,屏退一屋子的丫鬟,又叫那跪在地上掉淚的丫鬟出去,吩咐嬤嬤,“快去請大夫?!?/br> 他這么一番安排,屋里清靜了不少,陸則倒是一貫的冷靜,連眉毛都沒皺一下,仿佛根本不疼一樣,淡淡道,“我去換身衣裳?!?/br> 說罷,便徑直出了正廳。 嬤嬤帶著丫鬟進來收拾殘局,上了新茶。江晚芙自是沒心思再喝茶了,有些心不在焉,時不時看一眼門口。 好在,陸則很快就回來了,回來時,已看不出方才的狼狽了,一身織金錦袍,面色清冷,通身貴氣。 江晚芙見他進來,下意識站了起來,認認真真福了福身,微微抬臉,語氣誠懇道,“方才之事,多謝二表哥?!?/br> 陸則看了眼面前的江晚芙,目光掃過她那雙盈盈的杏眼,只覺心頭微微有些松動,可很快垂下眼,淡淡道,“不必放在心上?!?/br> 他這么說,江晚芙自然不會真的不放在心上,加上上次,這已經是陸則第二次幫她了。但眼下也不好多說什么,便也只看了眼陸則背在身后的左手,暫且按下不提了。 陸則坐了回去,片刻功夫,陸老夫人就來了。 見江晚芙也來了,老夫人倒是喚她到跟前,好一番輕聲細語的關切,再一抬眼,看見了陸則,當即把臉一擺,沉聲道,“你還曉得回來!” 江晚芙被嚇了一跳,不知老夫人怎么就發(fā)火了,還是沖著陸則去的。 陸則倒是不慌,站起來道,“孫兒知錯了?!?/br> 陸老夫人一臉不高興,板著臉道,“你說說你,我一貫夸你沉穩(wěn)有分寸。這回倒好!刑部就是再忙,也不能小半個月不著家吧?那刑部什么地方,吃的差,住的也差,別案子沒審好,先把自己給折騰病了?!?/br> 江晚芙這些日子一直養(yǎng)病,自然不知道陸則為了辦案,已經快半個月沒回府的事。見陸老夫人神色嚴厲,便擔憂看著陸則。 陸則自己倒不見急色,也不辯解,只頷首聽著。 最后還是陸致出來打圓場,道,“祖母消消氣,二弟知錯了?!?/br> 陸三郎和四郎也起來替兄長說話,陸三郎能言善辯,一張嘴,把陸則最近辦的那樁薛紹殺妓案的始末,娓娓道來,把自家二哥夸得天上有、地下無,末了耍寶道,“祖母是不知道,自打二哥替那江南妓子如意娘伸冤后,我那些同窗們啊,個個都來打聽,非要問我,家里給二哥定親沒?若是沒定親,他們家里還有云英未嫁的姐妹云云,鬧得孫兒現在不敢去書院了。” 陸三郎說罷,攤手一臉無奈,朝自家二哥道,“二哥啊,你快些娶嫂嫂吧,小弟我委實扛不住了……” 陸老夫人被逗得噗呲一笑,指了指兄弟幾個,搖頭道,“你們幾個啊,就護著二郎吧!” 說歸這么說,可看見這幅兄弟和睦的場面,陸老夫人心里還是很高興的,面色緩和了下來。 氣氛重新熱絡起來,江晚芙也松了口氣。 正說著話,永嘉公主和莊氏妯娌幾個也相繼來了,幾人討論起了中秋節(jié)的家宴,莊氏負責中饋,這事自然也落到她肩上。 長輩們討論著,小輩們則喝茶談天。 這時,嬤嬤進來了,眾人停下話,便聽嬤嬤道,“老夫人,林娘子來給您請安了?!?/br> 這話一出,屋里一靜,江晚芙下意識看了眼陸老夫人右首的莊氏,只見她面上劃過一絲陰霾,很快便笑了起來,開口微笑道,“林丫頭真是孝順,病了還來給老夫人請安?!?/br> 陸老夫人也沒說什么,只道,“讓她進來吧?!?/br> 林若柳大約就在門口等著,嬤嬤出去傳話,她很快就被下人扶著進來了。 用扶這個詞,毫不夸張。她面容蒼白,氣色孱弱,幾乎站都站不穩(wěn),全靠她身邊那個張mama扶著。 林若柳進來后,推開張mama,勉力站直了,徐徐福了福身。 陸老夫人看她這個樣子,于心不忍,趕忙朝張mama道,“快扶著你們娘子?!闭f罷,又看了眼林若柳,和氣道,“快別多禮了。你既身子不舒服,就不用來請安了,心意在就行了,不用拘禮?!?/br> “坐罷?!?/br> 陸老夫人原本想叫林若柳回去,可想到這孩子那般烈性子,又怕她多想,就沒說什么。 林若柳這病怏怏的模樣,陸老夫人都有點怕她暈過去,也沒了討論家宴的心思了,略坐了會兒,便叫眾人自去忙自己的事了。 . 陸則兄弟幾個出了福安堂,正要分開走,陸三郎陸運卻忽的拍了拍腦袋,道,“瞧我這記性,險些給忘了。我一同窗,家中堂弟犯了事,托我來問問二哥的?!?/br> 他這般說辭,眾人自沒懷疑,便都自顧自走了。 陸則看了眼陸運,眸色清明銳利,只一眼,就讓陸運有種被看穿的感覺,他不自在摸了摸鼻子,想起方才在福安堂看見的那一幕,臉色越發(fā)不好了些。 他剛剛看得一清二楚,那丫鬟手里的茶朝江表妹灑出去的時候,二哥明明和他們一樣,沒發(fā)現端倪,卻第一個站了起來,抬手擋住了那熱茶。 若說這只是二哥習武之人的敏銳,倒也不是說不過去,可后來江表妹喊那一聲“二表哥”的時候,二哥投過來的那個眼神,卻讓那時站在旁邊的陸運,怎么想,怎么都覺得不對勁。 陸運心里一凜,頂著自家二哥的視線,鼓起勇氣開口,“二哥,剛剛——”他踟躕片刻,到底不敢說穿,只換了個語氣,道,“二哥,聽說祖母已經寫信去了蘇州,要與江姑父商議大哥的婚事?!?/br> 陸則面無表情聽完,沉默了會兒,沉聲開口,“三弟,你逾矩了?!?/br> 陸運一聽,簡直頭皮發(fā)麻,后背陡然生寒,二哥居然真的……真的對江表妹有那種心思!他張了張口,想勸勸兄長,可卻半個字都吐不出來,徒勞張了張嘴,只囁喏重復了一句,“二哥,我們是親兄弟?!?/br> 陸則微微蹙眉,眼里一片清冷,微微轉開臉。 他當然知道,否則,他怎么會一連十幾日都不回府,陸則微微閉眼,面前仿佛又出現了江晚芙那張含淚的眼,小娘子在他夢里哭得梨花帶雨,紅著眼尾,小聲地問他,二表哥,你會不會不要我? 夢里的他,心疼極了,一遍一遍地哄著她,“不會?!?/br> 陸則從來沒見過那樣的自己,溫情脈脈,仿佛一顆心都被那小娘子攥在手里了,小娘子掉一滴淚,他比她更疼。她皺一下眉,他恨不得將所有的好東西都捧到她面前。 簡直跟昏了頭一樣。 陸則睜開眼,看向陸運,視線不自覺變得有些冷漠,語氣淡漠道,“我什么都不會做。三弟,放心吧?!?/br> 說罷,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第20章 江晚芙回到綠錦堂,翻箱倒柜尋出她們從蘇州帶來的燙傷膏,想了想,還是打算親自走一趟。 她略收拾了一番,就帶著纖云朝立雪堂去了。不到片刻,就到了地方,立雪堂的丫鬟似乎有些意外,恭恭敬敬把人迎進去,聽過江晚芙的來意后,便道,“您先坐一會兒,奴婢去同世子稟報?!?/br> 江晚芙點點頭,那丫鬟便出去了。 綠竹出來后,直奔陸則的書房去了,敲門入內,低聲道,“世子,江娘子過來了,說想要當面向您道謝?!?/br> 陸則寫著結案折子的手輕輕一頓,繼續(xù)穩(wěn)穩(wěn)當當寫下去,聲音連一點起伏都沒有,道,“說我在見外客,不方便見她。” 綠竹聽罷,驚訝抬頭,看了眼自家世子,見他面色冷靜,的確不似要改主意的樣子,沒敢再說什么,屈了屈膝蓋,道了聲“是”,就退出去了。 聽到關門聲,陸則自始至終沒抬頭,只徑直寫著案情折子,字跡絲毫不亂。 既然說了不會動她,那就索性不要見面,這樣對誰都好。 陸則心里清楚,大約是移情的作用,他對這個夜夜入他夢的表妹,下意識地給了過多的關注,沒有人能夠在那樣的夢之后,做到無動于衷,他以為自己可以,但是,他不是神,他做不到。 縱使難以啟齒,但經過這十幾日遠離國公府的日子,陸則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至少,他對江晚芙有欲。他平生第一次對一個女子有欲,他想觸碰她,接近她,甚至占有她,他吻她后頸那顆紅色痣,想看她含淚婆娑的眼,想聽她如夢里那樣喚她“二表哥”。 他對她亦有憐,夢里的她哭,他情難自抑,心疼難忍。 那日見她被太子欺侮脅迫,他當時克制得很好,可后來去宮中拜見陛下,在無人的宮道上碰見太子時,他竟生出了殺意。 太子自小驕縱任性,yin亂宮闈之事,早在他還在宮中念書時,便目睹過不止一次,后來他身邊一直無人,多多少少也是因為當時見多了腌臜之事,對情愛之事甚為厭惡。 但無論如何,那是太子,是舅舅的兒子。于情于理,于臣子的本分,于多年所受的教導,他也不該動這心思。 但他當時真的動了殺心,像是著了魔一樣,如何引開太子身邊的宦官,如何神不知鬼不覺殺了太子,如何毀尸滅跡,這些事,他像是無師自通,仿佛做過一遍一樣,只短短一瞬,就在心里想好了萬全之策。 想到那日的自己,陸則至今覺得匪夷所思,只能歸咎于自己對江晚芙的在意。 還有今日的事。 兄長在,丫鬟在,其實輪不到他去救她,偏偏他下意識就那樣做了。 時至今日,陸則終于不得不承認,自己在一定程度上,的確被那些夢影響了,生出了些不該有的念頭。 但就像今日他對陸運說的,他什么都不會做。 以他的手段,想要對付一個寄人籬下,無依無靠的江晚芙,簡直易如反掌,他可以毀了這樁婚事。這很簡單,厭惡這樁婚事的人很多,不說旁人,庶兄的生母夏姨娘,就是個很好的棋子,她一定更愿意兒子娶名門貴女。 沒了婚約,江家那位早就另娶新婦的姑父,和那個一肚子小心思的繼室,難道會護著江晚芙? 攀高枝是人之常情,甚至不需要他開口,只需要暗示幾句,江家人就會將那個小娘子,送到他身邊人,任他施為。 這種事,陸則自己沒做過,但身邊那么世家郎君,這么干的多了去了,多少外室,都是底下人這么送上來的,其中不乏小官之女。 但他沒這么做,也不打算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