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鬢楚腰 第23節(jié)
雖說老夫人沒有大辦的意思,但國公府這樣的高門,說是大梁除皇室之外最顯赫的人家,一點都不為過。旁人只發(fā)愁,禮砸在手里,送不出去,搭不上這層關(guān)系,哪里會吝嗇那一點壽禮。 故而,一整個白日,江晚芙等幾個小輩,就都在正廳,陪著老夫人見客,幾乎沒一刻鐘消停的。 直到晚宴的時辰將近,絡(luò)繹不絕的客人才漸漸消停了,嬤嬤面含笑意進門,屈膝道,“老夫人,二老爺、三老爺并世子與幾位郎君們一道過來了,還有謝三郎君,說是來給您拜壽?!?/br> 陸老夫人當即道,“快請進來。” 話落,婆子卷起厚重棉簾,一行人魚貫而入,陸二爺和陸三爺兄弟打頭,陸則緊隨其后,謝三郎和陸致三個兄弟,則略退半步,跟著入內(nèi)。 隨著這群人的入內(nèi),原本寬敞的正廳,頓時顯得有些局促起來。 陸二爺?shù)故抢事曇恍Γ笆值?,“兒子恭賀母親壽辰……” 說罷,撩起袍子,帶頭跪了下去,陸則等人,亦跟隨長輩的動作,就連謝三郎,都入鄉(xiāng)隨俗,跟著一起跪了。 這禮,自然只有陸老夫人一人受得,江晚芙等幾個晚輩,還有作陪的莊氏、趙氏等人,都早在幾人跪下之前,就站了起來,退到了一邊。 似陸老夫人這個地位的,在她心里,什么金銀珠寶,翡翠玉石,都比不過一家和睦、兒孫滿堂,聞言自是滿臉笑意,一疊聲叫幾人起來。 起來后,也不落座了,陸老夫人直接道,“也到家宴的時辰了,既然都到了,索性一起過去。” 說罷,看了眼莊氏。 莊氏自是點頭,笑吟吟道,“都安排好了,擎等著老壽星開口呢。” 陸老夫人自是被逗笑了,領(lǐng)頭朝前走去,眾人跟上,很快到了家宴處。 莊氏主持中饋多年,自是行事妥帖,一場壽宴也叫她辦得十分有排場。眾人入座,江晚芙則被安排挨著陸書瑜一起,表姐妹二人一貫關(guān)系好,坐在一處,倒也能說說話。 而那頭的陸二爺?shù)热?,已?jīng)開始給老夫人敬酒了。 酒過三輪,眼看著陸二爺有幾分醉意了,陸老夫人朝莊氏使了個眼色,莊氏便明白了,笑吟吟起身,朝回家給祖母賀壽的陸大娘子陸書琇道,“阿琇,你難得回來,去陪你幾個meimei們說說話。” 這是怕陸二爺幾個醉酒,在晚輩面前鬧了什么笑話。 陸書琇是出嫁了的新婦,自然明白母親的意思,當即起身,含笑盈盈領(lǐng)著幾個小娘子出去了。 小娘子們這一走,陸二爺愈發(fā)來了勁兒,一半是他天性如此,另一半,也有點彩衣娛親的意思。拉著幾個郎君們灌酒,他倒是十分公道,除了最小的陸機,哪個都不落下,連謝回這個“外人”,都沒少喝。 卻說江晚芙這頭,到了廂房后,陸書琇笑吟吟同她們說話。 這位大表姐肖似生母莊氏,也是個美人兒,性子卻不像母親那樣風風火火,說話溫和,舉止秀氣,頗有大家閨秀的模樣。 陸書琇問過meimei近況,然后便開始打量對面坐著的江晚芙了,小娘子今日一身緋紅的夾棉對襟寬袖,眉眼干凈秀氣、面容溫然、唇邊帶笑,最好看的要數(shù)那雙眼睛,靜靜地望著說話人,安安靜靜的,偏就叫人忍不住一眼就看過去。 陸書琇忍不住在心里搖頭,嘖嘖了一聲,難怪她今日回來后,母親特意囑咐,要她與這位江表妹處好關(guān)系。 這等樣貌,性子還好,日后進了門,如何不得祖母的喜愛,不得長兄的喜愛? 陸書琇在心里想著,面上倒是不露分毫,溫和與幾人說著話,聽說江晚芙家中還有個讀書的弟弟后,更是道,“大哥當年在國子監(jiān),功課可是連祭酒都贊不絕口的。等表妹進——”說到一半,她停下了,朝江晚芙不好意思一笑,接著道,“等日后,將江表弟也接來京城念書。有大哥從旁幫襯著,總是能少走些彎路的?!?/br> 陸書琇這話自然不過分,成了婚,便是一家人。自家人幫襯自家人,那自然是再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就連陸書瑜,也沒覺得這話有什么錯。 唯獨冷臉坐在一側(cè)的林若柳,忽的站了起來,把幾人嚇了一跳,紛紛朝她看過去。 陸書琇倒是關(guān)切問,“林表妹可是不舒服?是不是屋里悶得慌了,若是悶得慌,我叫下人進來開窗通通風?” 林若柳自然不是悶得慌,不過是不想和幾人坐在一起罷了,她再不懂人情世故,也感受得出來,陸書琇待陸書瑜,自是姐妹情深不必多說??纱碥?,卻也明顯比她熱絡(luò)親近不少。 若是之前,林若柳未必會在意這些,至多旁人待她冷淡,她也不親近便是了??涩F(xiàn)在,她心里厭惡極了江晚芙,這種區(qū)別對待,便顯得格外的刺眼。 林若柳神色淡淡道,“不用了,我出去透透氣。” 說罷,便徑直走了出去。 陸書琇這種長袖善舞的性子,都被弄得有點下不來臺,算是明白了母親說的那句,“藕荷院那個,你只管遠著些就是,那種性子,誰都伺候不來”。 江晚芙見陸書琇面上尷尬,主動開口,道,“表姐這鐲子倒是精致,仿佛沒見過這種款式。” “這是新出的……”陸書琇趕忙順著臺階下,幾人又說起話來。 . 林若柳出了廂房后,一時有些怔愣,站在回廊下,怔怔望著被風吹得輕晃的燈籠。 她站在陰影里,風吹在她的身上,她忍不住抱住手臂,打了個寒顫,忽的覺得悲從中來。 不遠處的宴廳里,還傳來陸家郎君們的談笑聲,那樣熱鬧,那樣歡快,一家人和和睦睦、團團圓圓,她卻孤零零地站在這里,連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她想起了剛才在廂房里,江晚芙說起自己那個弟弟時,臉上那溫柔滿足的笑意,愈發(fā)覺得自己孤苦無依。 江晚芙什么都有,她模樣美,性子也討人喜歡,沒了娘又如何,不是還有爹和弟弟么?更何況,她還有陸致…… 想到這個名字,林若柳心里愈發(fā)難受了起來,胸口疼得厲害,忽的,她覺得面上一涼,微微抬眼,卻見有雨落下來了。 有兩個嬤嬤拎著燈籠,打從庭院里走過,沒朝這邊看,邊走邊道,“這雨下得真不是時候,瞧這地滑得,凍死個人了?!?/br> 另一人則道,“可不就是么,趕緊把廂房收拾出來,我看啊,幾個郎君都被二老爺灌得迷糊了,連人都認不出了,估計等會兒還得叫人來抬?!?/br> 兩人低聲說著話,頭也沒抬,只盯著腳下,自是沒發(fā)現(xiàn)曲廊上的黑暗處,還站著一個人。 林若柳卻怔怔的,等嬤嬤都走遠了,才回過神,想起剛才聽到的那句“被灌得迷糊了,連人都認不出了”,心里忍不住猛地一跳。 她下意識如幼時那樣,摳著指甲,破了皮,血珠子涌上來,她都渾然不覺。她只是忍不住想,如果……如果她成了大表哥的未婚妻,甚至是妻子,大表哥會不會和原來一樣待她? 他明明也沒有那么喜歡江晚芙的,如果喜歡,那天在摘星樓,他為什么沒去救江晚芙,而是救了她? 也許,也許在他心里,江晚芙?jīng)]有那么重要,只是占著未婚妻的位置,他不得不有顧慮。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占據(jù)了林若柳全部的思緒,她忍不住一步邁了出去,正好來尋她的張mama見她這幅失了魂的模樣,趕忙上前,一把扶住她,“娘子。” 林若柳回過神,一把抓住張mama的手,低低道,“張mama——” “怎……怎么了?”張mama看著這樣的林若柳,心里驀地一慌,一低頭,看見抓著自己的那只手,淡淡的血色涌了上來,忙急道,“娘子,奴婢帶您去包扎一下……” 話沒說完,林若柳一下子叫住她,“張mama,你幫幫我,幫我。我不想一直這樣,一直被人拋下,舅舅不要我,大表哥也不要我,他救了我的,怎么忽然就不要我了?!?/br> 張mama聽著這顛來倒去的話,心里又驚又駭,心知自家娘子又鉆了牛角尖,走不出來了,一個勁兒勸道,“娘子,您聽奴婢一句勸,您好好的,那位不是您能肖想的。老夫人心善,容得下咱們,等日后,日后您一定會嫁給一個待您好的夫婿的。mama陪著您,您聽話啊?!?/br> 張mama勸得苦口婆心,林若柳卻一句都聽不進去,她只蒼白著臉,淡淡道,“張mama,我等不到了。你說,要是我現(xiàn)在死了,爹娘是不是就會來接我了。我太累了……” 張mama聽得流下淚來,愁苦的面上,兩行濁淚,半晌,終于點了頭,顫聲道,“娘子,奴婢幫您。您想要的,奴婢死也給您討來?!?/br> 說罷,一把擦了淚,問林若柳的打算。但林若柳能有什么打算,她只是聽到那嬤嬤的話,動了心思,但怎么做、如何做,她一點計劃都沒有。 還是張mama,到底經(jīng)了不少事,聽罷,問清那嬤嬤去的方向,帶著林若柳抹黑朝那廂房的方向走去,到了附近,就叫林若柳藏在假山后。 兩人藏在假山后,看著廂房內(nèi)嬤嬤丫鬟進進出出收拾,蹲得腿都酸了,才見丫鬟終于消停了,看那樣子,似乎是收拾好了。 收拾的陸續(xù)散去,卻還有在門口兩個守門的婆子,靠著柱子,兩只手縮在襖子里,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 張mama見狀,從隨身的荷包里,取出幾粒碎銀子,看了眼,又取下手腕上老舊的金鐲子,這還是夫人在的時候,賞賜給她的,她一戴就是這么多年,不曾有片刻離身。今日,到底還是派上用場了。 林若柳見狀,低低叫了她一聲,“mama……” 張mama抬起頭,朝她一笑,道,“娘子莫怕。等會兒我去引開那兩個婆子,您趁機進去?!?/br> 林若柳有些茫然,“mama,進哪一間?” 張mama也沒主意,搖搖頭,“奴婢不知道,也打聽不來。娘子,選對了,是您的命,選錯了,也是您的命。您去吧,老爺夫人會保佑您的?!?/br> 說罷,張mama便從后鉆了出去,過了會兒,就見她從曲廊上走了過來,四處張望著,像是在找人。 守門的婆子見狀,趕忙叫住了她,“你是哪個院里的?” 張mama忙道,“我是藕荷院林娘子身邊的,方才在路上撿了個荷包,里頭還有幾錠碎銀和一個舊鐲子,不知是不是二位mama落下的?” 婆子一聽,俱是擺手,“不是我們的,你去別處問問吧?!?/br> 張mama卻是露出幾分急色,道,“兩位mama幫幫忙,替我辨一辨,看看是不是認識的人落的。我家娘子那兒,還等著我伺候呢。” 婆子聽罷,道,“那行吧,你拿過來,我們瞧瞧?!?/br> 張mama見狀,就要上前,結(jié)果腳下一滑,整個人摔了出去,荷包里的碎銀灑了一地,她趕忙俯身去撿。 兩個婆子看她摔得鼻青臉腫的模樣,還淋著雨,趴在地上摸來摸去的,趕忙跑了出去,一個扶她,一個撐傘。 兩人都沒注意,廂房邊的假山后,一個鴉青的身影跑了出來,朝那廂房奔去。 林若柳很快就到了廂房前,看著那幾扇門,卻遲疑了,她躲在柱子后,正猶豫不決的時候,忽的聽見一個溫和的聲音。 “這是怎么了?” 林若柳聽見這熟悉的聲音,心里一急,咬咬牙,推開其中一扇,一下子鉆了進去。 廂房外 被問話的婆子趕忙起來回話,道,“回大爺,這位mama跌著了,奴婢瞧見了,過來扶一下?!?/br> 陸致雖醉了,但言行舉止倒和尋常時候沒什么不一樣,見狀道,“可傷得厲害,若是厲害,請個大夫來看看?!?/br> 陸則算是兄弟幾個中最清醒的,他酒量一貫好,算不上千杯不醉,但也很是能喝,連面上都不見酒色,所以,他也是唯一一個,瞥見那抹鴉青衣影的人。 鴉青? 陸則輕輕垂眼,眸中神情淡淡,沒作聲,旁邊的陸致倒是問過了話,幾位郎君來到了屋檐下。 陸運醉得厲害,最先被小廝扶著進了右側(cè)廂房。 陸則卻沒動,只站在原處,看兄長要去推門的手,忽的叫住了他,“兄長——” 陸致慢半拍回過頭,有些遲鈍的問,“怎么了,二弟?” 陸則面色淡淡,沒有看他,微微半闔著眼,眼前倏地劃過小娘子那雙含淚的眼,片刻,他緩緩搖頭,慢聲道,“沒什么?!?/br> 陸致醉得厲害了,絲毫沒察覺有什么不對勁,愣了一下,“噢”了一聲,便伸手推門,晃晃悠悠進去了。 陸則停在門口,片刻后,也伸手推開另一扇門,入內(nèi),上榻,合眼,卻沒入睡。 不知過了多久,嘈雜聲音入耳,庭院中燈火驟然亮了起來。 有哭喊聲,“娘子——” 也有人急聲低低道,“快去請老夫人過來,出事了!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第25章 嬤嬤來稟報時,陸老夫人正與幾個兒媳婦說話,永嘉公主、莊氏、趙氏三個正作陪著。 嬤嬤附耳低聲說罷,陸老夫人臉色驀地一沉,莊氏、趙氏兩人當即有些發(fā)憷,面面相覷,不知一貫不管事的婆母,怎么發(fā)了這樣大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