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鬢楚腰 第31節(jié)
雖理智告訴她,她大可不必這樣想,陸則不會如此,他是再君子不過的人,可這想法卻仿佛不受理智控制,時時卷上心頭。 江晚芙閉上眼,小聲道,“惠娘,我睡一會兒,到了再喊我。” 惠娘疼她,自然一口應(yīng)下,將一旁備著的褥子扯過來,輕輕蓋在她身上。 馬車動了起來,遲緩、平穩(wěn),江晚芙縮在被褥里,緩緩沉入夢鄉(xiāng)。 第34章 回到國公府,已經(jīng)幾近天明了,江晚芙困乏得厲害,雖說在馬車上小憩,可到底搖搖晃晃,難以入睡,半睡半醒,反倒折騰得自己腰背愈發(fā)酸疼。 陸老夫人見她這眼睛都不睜開的困乏模樣,催促惠娘,“扶你家娘子去歇息吧,明日也不要來請安?!?/br> 惠娘應(yīng)下,一行人回了綠錦堂,因回得突然,還將滿屋子的仆婦都驚醒了。 江晚芙自是顧不得那些,迷迷糊糊又睡下,這回總算是睡得香甜,一覺醒來,天已經(jīng)大亮。 纖云聽見動靜,推門入內(nèi),服侍她起身,又問她,“娘子午膳想用什么?” 江晚芙這才知道,自己直接把早膳給睡過去了,但睡得多了,人愈發(fā)困乏,沒什么精神,胃口也一般,想起那些菜色,便覺口中發(fā)膩,想了想,慢聲道,“清粥罷。問問可有栗子,若有的話,捧一把來,煨著吃?!?/br> 纖云應(yīng)下,出去吩咐了句,又回來給她梳頭發(fā),捧了釵裙出來,服侍她換上。 剛拾掇好,午膳便送來了,一小罐清粥,用瓦罐煨的,粳米軟糯,入口清甜,浮著一層nongnong的米湯,舀一勺細細的砂糖,攪動幾下,米香撲鼻而來。另還有幾碟子小菜,酸辣的蘿卜絲,切得細細的酸菜嫩芽、腌豆腐,俱是清爽開胃。 一頓午膳用得頗為舒坦,江晚芙也懶得出門,便與纖云圍著爐子坐著,時不時剝一顆栗子,她也不餓,不過打發(fā)時間,剝一顆栗子,恨不得耗上一盞茶的功夫,純粹是水磨工夫。 江晚芙正與一個難剝的栗子較勁的時候,忽的聽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貫沉穩(wěn)的惠娘,急促推門而入,見自家主子還憊懶模樣,悠閑剝著栗子,急得直跺腳。 一下子沖了過來,扶起江晚芙,吩咐纖云去準備見客的裙裳,回過頭,急聲道,“奴婢的好娘子誒,可耽擱不得了,快快換了衣裳,去正院?!?/br> 江晚芙被惠娘弄得一頭霧水,見惠娘滿臉急色,更是不解,“究竟什么事?” 惠娘瞧了眼外頭,低聲道,“宮里的人來了。” 這短短一句,直叫江晚芙心里驀地一跳,惠娘仿佛有所顧忌,話也說得十分含糊,江晚芙也不多問,配合著幾人的動作,換了見客的裙裳,就同惠娘一齊出了綠錦堂。 來到正廳,她算是遲的,一踏進去,便見莊氏趙氏幾個,俱將目光投了過來。 今日不是休沐,府中陸二爺兄弟和郎君們,自是不在府里,唯有莊氏、趙氏妯娌在。 陸老夫人照舊居于上首,面上帶著淡淡的笑,伸手過來,道,“急什么,瞧這一頭汗的。” 江晚芙愣愣上前,見永嘉公主含笑望著自己,眼神柔和,宛如看著自家小輩,而莊氏和趙氏兩人,則復(fù)雜得多,也帶著笑,可眼中分明滿是訝色,有那么點好似第一次正眼打量她一眼。 江晚芙被看得渾身不自在,不等她緩過來,卻見立于一旁的宦官,忽的開了口,嗓音尖細,每句話的調(diào)子拉得長長的。 “江娘子不必急,是咱家來早了?!?/br> 說罷,朝她一笑,看向上首的陸老夫人,陸老夫人微微頷首,站起身來,莊氏和趙氏幾人俱跪了下來,江晚芙一怔,也跟著跪下。 那宦官便輕咳一聲,緩緩展開手中明黃,唱道。 “奉天承運,皇帝敕曰:茲聞蘇州通判江仁斌之女江晚芙,嫻靜端雅、恭謹孝順,朕躬聞甚悅。特將汝許配衛(wèi)國公府世子為正妻,盼汝恭謹謙和,延綿子嗣……” 后頭一長串的話,江晚芙卻沒聽清了,只稀里糊涂跪著,直到那宦官念罷“欽此”二字,道,“蘇州通判江仁斌之女接旨?!?/br> 她才愣愣接了圣旨,被惠娘攙著起來了。 圣旨薄薄一卷,其實不重,但江晚芙捧在手里,卻仍覺得沉得壓手,有一種不切實際的感覺。倒是莊氏著人送過那宦官,含笑迎上前來,望著她的神色,簡直猶如親女般,盈盈朝永嘉公主道,“大嫂得了阿芙這樣的好兒媳,可要請我們吃酒才是……” 這話委實是給江晚芙臉上貼金了,誰都知道,這門親事,她是實打?qū)嵉母吲剩M止是高攀,旁人做夢,都不敢做這樣的美夢。一個借住的表娘子,居然嫁給了他們國公府的世子爺,虧得國公爺尚值壯年,否則更是直接當了世子夫人,真就是一步登天了。 但莊氏是個人精,一看婆母和長嫂的神色,哪里不明白,甭管她覺得陸則娶江晚芙這事多離譜,這婆媳倆卻是樂見其成的,自是將江晚芙一通夸,夸得江晚芙都有點臉紅。 她自然知道,自己是沾了這門親事的光,否則二舅母雖一貫待人和氣,可也不至于如此捧她。 可仍被二舅母莊氏那誠懇的語氣,弄得頗有些不自在,就連一貫沉默寡言的三舅母趙氏,都朝她含笑頷首,一副親切得不行的樣子。 江晚芙僵直身子,面上倒是掛著溫順討喜的笑容,沒說什么掃興的話,微微頷首著,適時露出點嬌羞神色,微微低頭。 莊氏與長嫂說罷話,驀地回頭,忽見江晚芙微微低頭模樣,恰如出水芙蓉,清麗欲滴,不知怎么的,忽的想起那日在立雪堂初見她時那驚鴻一瞥,心頭劃過一絲古怪,尚未來得及捕捉,便稍縱即逝。 陸老夫人適時開口,發(fā)話道,“是樁大喜事。阿芙這孩子事親至孝,在觀中時,便前前后后跟隨,侍奉細致。后遇山匪,更是舍身救我與永嘉。二郎品行俱佳,阿芙這孩子亦柔順恭謹,兩人再相稱不過。” 莊氏幾個連忙點頭,又是一頓夸。 陸老夫人和藹頷首,過了好一會兒,才算是將莊氏和趙氏熬走了,妯娌兩人相攜而出,陸老夫人才開口,喚江晚芙到身邊,見她神色怔怔,顯然還沒反應(yīng)過來,眸中又存有幾分惶恐之色,心里卻是生了幾分憐惜。 其實照她說,阿芙這孩子的性情,恭謹謙和,溫和柔順,又失了生母,撫育胞弟,難免步步謹慎,時時小心。這樣的性子,其實更適合嫁給性情溫和的男子,夫妻二人,相敬如賓,而二郎生性強勢,行事強硬,不顧兩人之間這偌大的身份差距,一通算計,將人攥在手里。 對二郎而言,是得償所愿,但對毫不知情的阿芙而言,究竟是福是禍,卻是不好說。 思及此,陸老夫人神色愈發(fā)緩和,溫和道,“賜婚的圣旨既到了,你便安心待嫁。你父親那里,我會著人送信過去,請他們?nèi)刖?。至于其它,若有什么為難的,便叫人來說一聲?!?/br> 永嘉在一旁也開口,“若母親不在,找我也是一樣的。” 江晚芙忙謝過兩人,出了正廳,還未走幾步,一抬眼,便見迎面走來的陸則。 她一怔,正要似從前那樣,退到一邊,卻見陸則徑直朝她走了過來,瞥了眼惠娘手里捧著的明黃圣旨,望向了她,“宮里來過人了?” 這自是明知故問的一句話,但江晚芙莫名從中品出了幾分特別的意味,倏地面上一熱,不自在地嗯了聲。 陸則倒依舊一副淡然模樣,十分君子退開一步,讓江晚芙先行。 回到綠錦堂,唯惠娘是知情,旁的纖云菱枝,都傻乎乎望著那明黃圣旨,一副被天上掉下的餡餅砸暈了的模樣。 惠娘見狀,屏退丫鬟們,走上前來,輕輕替江晚芙理了理垂落的一綹鬢發(fā),柔聲道,“娘子,奴婢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br> 江晚芙視惠娘為親人長輩,自然望向她,道,“惠娘,你說?!?/br> 惠娘這才開口,“奴婢曉得,經(jīng)了那晚的事,娘子有些畏懼世子。但昨晚下山時,世子過來,言辭雖冷淡,卻分明是關(guān)切娘子,才會連那樣細枝末節(jié)的地方,都關(guān)注到了。如今賜婚的圣旨已下,您日后定然是要與世子過一輩子的,從前的事,便叫它過去便是,再不必時時放在心上了。過日子,總要朝前看,是不是?” 惠娘雖言辭委婉,可語氣懇切,話里話外的意思,也是為她著想。 江晚芙不是不識好歹的人,自然也知道,惠娘說的其實是對的。先前便也罷了,她躲著陸則就躲著吧,可如今再不能如此了。 況且,陸則在對待她一事上,實在算得上正人君子。他知她身份低微,便想法設(shè)法,繞了那么大的圈子,連老夫人和永嘉公主都請動了,叫這婚事變得這樣順理成章,她不受半點非議,至少是明面上的非議。 至于私底下的言論,江晚芙頗有點縮頭烏龜?shù)南敕?,沒聽到就當不存在,不去給自己找不自在。 她再躲他,便有些叫人心寒了。 況且,她也不是什么鐵石心腸的人,相反,她一貫心軟,旁人待她幾分好,她都記得一清二楚,陸則這樣用心,她自然做不到熟視無睹。又聽惠娘這番話,其實已經(jīng)心軟,她揉著元寶的手一頓,微微頷首,輕聲應(yīng)道,“惠娘,我知道?!?/br> 惠娘曉得她一貫有主意,聞言自不再相勸。 還不到晚間,居于綠錦堂的江娘子,被賜婚給世子的消息,已經(jīng)傳遍了整個國公府。 立雪堂里,陸則坐于圈椅,聽得外邊傳來敲門聲,叫了一聲“進”。 綠竹進門,悄悄抬眼看了眼他,“世子,大爺過來了?!?/br> 陸則并不意外,淡淡應(yīng)了聲,平靜道,“知道了。” 第35章 陸則邁過門檻,細微聲響,令原本負手而立的陸致,驀地轉(zhuǎn)過身。 “兄長?!标憚t淡淡開口,下人進來奉茶,一陣窸窣聲音,很快規(guī)規(guī)矩矩退了出去。 陸致看著那些目不斜視的丫鬟,雜亂的思緒,竟想到的是,自己這位二弟一貫治下極嚴,倘若江表妹進門,大約不會受委屈的。 二弟一貫比他沉穩(wěn)聰慧,同樣是犯了錯,他鬧得人盡皆知,還無端端弄出一條人命,二弟的處置卻比他妥當千倍百倍。 這些日子,他從未聽說下人傳什么閑話,若不是今日,他驟然得知賜婚的消息,震驚之下,匆匆回府,想問個明白,被祖母喚到跟前,祖母同他說了,他只怕如今都渾然不知。 陸致思緒恍惚,本到嘴邊的話,也全都咽了回去。他有什么資格質(zhì)問二弟? 那日祖母叫他選,他自己選了林表妹,是他自己的選的。 陸致徹底沉默了下來,眸色痛苦而愧疚,陸則坐在對面,自然看得一清二楚,兄長這性子,他一貫知曉,卻不能茍同。 遲疑不決,優(yōu)柔寡斷,上輩子新婚之夜,棄新婦不顧,去私會旁人。如今這輩子,他上輩子至死念念不忘的林若柳,成了他的房里人,卻又開始不舍舊人。 端看那日,他納林若柳那般不情不愿,可未過半月,照樣對她生了憐香惜玉之情,聽說這半月,也多宿在林若柳屋里,惹得夏姨娘頗為不快。 久等陸致不開口,陸則主動抬眼,直視對面的兄長,沉聲道,“兄長今日來,可是為了賜婚一事?” 陸致微愣,抬眼望去,見陸則眼神不避不讓,那么直直看著他,神色從容,艱難點了點頭,“是?!?/br> 陸則頷首,緩聲道,“祖母大約已經(jīng)和兄長言明緣由。那日我遭外人算計,幸得表妹心善,救我一命,我自當以正妻之位許之。兄長心中若有不快,可朝我發(fā)泄,勿遷怒表妹。表妹無辜,錯皆在我身上?!?/br> 陸則說得坦坦蕩蕩,維護之意,也半點不加以掩飾。 若說來之前,陸致還抱著問罪的心思,到如今,聽了這番話,哪里還能說得出什么? 本就是他先舍了與江表妹的婚事,才會有表妹欲回蘇州,阿瑜提前宴請一事,歸根到底,是他間接害得表妹失身于二弟。這些日,他渾然不知,憂心于生母和林表妹的不和,可表妹那般柔順性情,經(jīng)了這樣的事,應(yīng)當也日日心驚膽戰(zhàn)吧? 一切因他而起,他有什么資格去責怪旁人? 陸致沉默良久,忽的慘淡一笑,站起身來,定聲道,“我與表妹,本就尚未定親,各自婚娶,也沒什么誰對誰錯。不過,”他說著,看向陸則,神色懇切,語氣分明含著托付之意,道,“還請二弟一定珍重善待表妹?!?/br> 陸則起身,微微頷首,眸色清明,不避不讓,“自然?!?/br> 陸致聽罷,終于苦笑一聲,不再說什么,頹然離去。 . 十幾日倏地過去,這一日恰逢休沐,也是陸書瑜的生辰。 江晚芙用了早膳后,便去了福安堂,給老夫人請過安,就去了陸書瑜所居院落,陸書瑜的嬤嬤見她來了,趕忙迎上來,殷勤熱絡(luò)。 自打賜婚的圣旨下來,江晚芙在國公府所受的待遇,簡直天翻地覆。 江晚芙倒穩(wěn)得住,并不因此驕縱起來,更叫惠娘要約束好屋里丫鬟下人。她如從前一般和顏悅色,輕輕頷首。 進了門,就見陸書瑜正坐在桌案前,今日是她生辰,自然打扮得十分精致,碧綠的月華裙、淡青的對襟儒衫,領(lǐng)口一團絨絨兔毛,襯得她小臉越發(fā)圓圓一團,白皙細膩,叫人想到京中某種取名“雪團”的吃食。 陸書瑜見她自是欣喜,一疊聲喚她表姐。 兩人坐下,剛說了幾句話,便聽得嬤嬤來請,說請陸書瑜去正廳。 陸書瑜是國公府幼女,她的生辰,自然有不少官夫人帶著人來,莊氏更是早好幾日就開始cao持了,生怕怠慢了她。 兩人起身,去了正廳,陸老夫人和莊氏等人已經(jīng)坐著了,不多時,就有官夫人攜女上門,不少官夫人一進門,寒暄幾句,就朝江晚芙看過來,都想看看這位一聲不吭拿下京中貴婿的表小姐,究竟是何方人物,真就有這樣大的本事。 待看見了,不由得也是一驚,倒鮮少見過這樣容貌的小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