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鬢楚腰 第33節(jié)
一碟子紅棗荷花酥、玫瑰餡餅、珍珠糯米丸、桂花玉帶糕。用青瓷碟裝著,整整齊齊擺在四層高的彩漆方盒里,等到了下午,就叫人送去了立雪堂。 人一走,江晚芙就松了口氣,其實這種帶點討好意味的事情,她不習(xí)慣做,但兩人婚事都定下了,又有過那樣的肌膚之親,她就是再不習(xí)慣,也該學(xué)著把陸則,當(dāng)做自己的未來夫君了。 她一貫是個務(wù)實的人,其實,從賜婚圣旨到手的那一天起,她便生了這種念頭。夫妻之道,她其實沒有學(xué)過,母親來不及教她,祖母也不曾教她。 但她私下琢磨過,都是夫妻,為何有的人最終成了怨偶,彼此埋怨,有的人哪怕沒有感情,也能做到相敬如賓,而有的人,在日漸的磨合中,最終成為了彼此最親密的愛人。 她自然希望,自己和陸則,能夠是第三種,畢竟是要在一起生活一輩子的人,但倘若他們做不成第三種,那做第二種,也是好的。 總勝過彼此埋怨得好。 江晚芙這番心思,陸則自然無從知曉,男子天生不會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在后宅上,外頭的事情,占了他絕大多數(shù)的心神。 所以,他回到立雪堂,見綠竹捧著彩漆方盒進來,說是綠錦堂江娘子送來,謝他昨日送她回去的時候,還愣了片刻,腦海里立刻劃過那日朝她喊爹爹的小娘子,泛紅的臉、含淚的眸,望著他的模樣,又乖又憐人,那一瞬間,他真的有種自己又當(dāng)?shù)之?dāng)未婚夫的感覺。 怎么說呢,啼笑皆非,但又覺得,那樣哭著的小娘子,意外地招人疼。 陸則擱下筆,開口,“拿過來吧?!?/br> 綠竹將方盒捧過來,很快便出去了,陸則垂下眸,取了蓋子,入目是最上層的桂花玉帶糕,雪白的糕點,點綴著淡黃的桂花粒,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夾雜著米糕的甜香。陸則一貫不喜甜,也難得被勾得起了點品嘗的興致。 嘗了一口,自然是甜的,但又沒那么甜,甜而不膩。 陸則咽下那一塊,又取了第二塊。 是挺甜的,但想到小娘子早上醒來,想起昨日的事,羞得恨不得在床榻上打滾,還要紅著臉給他做糕點,末了眼巴巴送來,就覺得,若他不吃,豈不是太對不住那小娘子了? 第37章 陸書瑜的生辰過后,天仿佛一下子冷了下來。 再過七八日,更是冷得人打顫。 這一日,江晚芙晨起后,坐在梳妝鏡前,纖云和菱枝幾個替她梳頭時,她從半開著的窗戶望出去,外頭已看不大到什么綠了,倒是結(jié)了薄薄的霜。 今日難得天晴,日頭極好,惠娘就在院里,催著幾個丫鬟婆子,將過冬要用的被褥和衣裳搬出來,在院里晾曬。 吩咐罷,進門后,見江晚芙正望著窗外呢,走過去,問她早膳想用什么,主仆倆說過幾句話。 江晚芙就朝惠娘道,“惠娘,這幾日你支些銀子,去外頭布莊買些緞錦,尋個手藝好的鋪子,替父親和夫人做幾身冬衣??炙麄兙梦慈刖恢┲袊篮?。” 蘇州的冬天,自然沒有京城的冬天長,也不如京城的這樣冷。因著她的親事,江父繼母和阿弟已經(jīng)在進京的路上,江晚芙雖和父親不甚親近,和繼母更只是面上和氣,但她是妥帖的性格,絕不會落人口舌。 惠娘聽罷,很快明白過來,一口應(yīng)下,“奴婢曉得了,娘子放心?!?/br> 江晚芙抿唇點頭,又道,“再叫布莊送竹青、寶藍、石青、月白的緞錦來,各一匹,底紋就選素色的,若有菖蒲團花的,也可要一匹。阿弟的衣裳,我們自己做。” 鋪子里做衣裳,總沒那樣細致,倒不如她帶著幾個丫鬟婆子,自己做來得好。從前胞弟的衣裳,便也一直是她在做的。 惠娘又應(yīng)下,很快就出去傳話去了。 江晚芙用過早膳,就去福安堂給老夫人請安,隔著厚厚的棉簾,就聽見莊氏歡喜愉悅的笑聲,不知是遇見了什么好事。丫鬟打起棉簾,江晚芙踏了進去,和老夫人請過安,又與莊氏趙氏見了禮,“見過二舅母、三舅母?!?/br> 莊氏倒是一如既往的待她和氣,“阿芙來了啊,快坐?!庇纸衅抛拥贡K熱牛乳給她。 江晚芙落座,卻沒瞧見陸書瑜,陸老夫人見她抬眼尋人,便道,“阿瑜昨日跟謝夫人去上香了,估計過幾日才能回來?!?/br> 江晚芙聞言,倒是不覺得意外。謝家這位夫人,是謝三郎的生母,是京中出了名的賢良淑德,且對陸書瑜這個未過門的小兒媳,一直十分關(guān)照,憐她沒有雙親,常常帶在身邊,視作女兒般,親自教導(dǎo)。 陸家想著,陸書瑜遲早是要過門的,提早與婆母打好關(guān)系,日后進門,總是輕省些,且謝家家風(fēng)清正,謝夫人也是個和氣人,倒也未曾攔著。 中間出了這個小插曲,也不過寥寥一句,話題很快回到了莊氏的身上,她面含笑意,滿臉紅光,開口繼續(xù)道,“阿琇這孩子還瞞我,其實那日母親壽辰,她回來時,肚里便有消息了,怕我不讓她回,愣是瞞著沒與我說,還不許姑爺說!這孩子,真是越發(fā)不聽話了。我昨日就訓(xùn)她,母親您是多和善的人,若曉得她是有喜,才回不來,哪里會責(zé)怪她,高興都來不及的事!” 莊氏嘴上說女兒不聽話,實際上句句都在夸閨女孝順,還順勢捧了陸老夫人一把,這話說的委實漂亮。 江晚芙在一旁聽著,才知道,原來老夫人壽辰那一日,陸書琇是有了身子的,怪不得那日宴上,她一滴酒都未沾,走路也格外小心。 不過,京中有“不足三月不廣傳”的規(guī)矩,說是怕頭三個月,胎兒不穩(wěn),說出去后,驚擾了胎神,不利于安胎。還有一系列瑣碎的禁忌,江晚芙也只是聽過一耳朵。 但這種事情,自然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 陸老夫人聽罷,果然十分高興,年紀一大,就希望府里子孫滿堂,熱熱鬧鬧的。再一個,陸書琇是孫輩里頭一個出嫁的,不過一年,就有了喜,這也算是給后邊帶了個好頭。她含笑點頭,道,“是大喜事?!?/br> 莊氏自然最高興不過,紅光滿面的樣子,人活似年輕了幾歲。明明她比趙氏還年長個四五歲,看上去,人卻比趙氏年輕不少,倒是把一旁的趙氏,襯得一臉苦相。 而此時的趙氏,心里何嘗不是苦澀難忍。 她不敢說自己命苦,但和大嫂、二嫂一比,卻也實打?qū)嵥悴簧厦谩?/br> 大嫂是公主,這便也罷了,她們與她沒得比。但莊氏和她前后腳進門,不過相差一年,莊氏很快生了一雙兒女,人也機靈嘴甜,入了婆母的眼,管著家里的庶務(wù)。她呢,膝下無子,年輕的時候,什么苦汁兒沒喝過,一條舌頭都苦得嘗不出味兒了,肚皮還是沒動靜,后來不得已,開口給三爺幾個姨娘停了避子湯,沒兩個月,其中一個就有了,還是個兒子。 要說之前,她還疑心是陸三爺?shù)拿?,這回是半句話都說不出了。好在陸三爺重規(guī)矩,發(fā)話把庶子記在她的名下養(yǎng),否則,她在這個府里,哪還有容身之所? 如今看莊氏紅光滿面,走到哪里都是體面的二夫人,趙氏心里自然不大是滋味,下意識捏緊了手里的帕子。 陸老夫人一貫敏銳,自然察覺到了趙氏的悶悶不樂。 這個兒媳婦,也是她選的,書香門第的嫡女,身世樣貌都好,唯獨性子悶了些,但三爺也是個不喜歡吵鬧的性子,夫妻倆倒算和睦。只是多年無子,她雖不催,趙氏的心事卻愈發(fā)重了,總覺得旁人低看她一眼。 俗話說,一碗水要端平,但哪有那么好端,總不能莊氏來報喜,她體諒著趙氏在,就要一臉冷淡,那哪里是做祖母的人? 陸老夫人也只能抽空關(guān)切趙氏一句,“前陣子聽你說,親家母身子不爽,如今可好些了?” 趙氏正走神著,被這么一問,回過神來,手上一松,趕忙道,“回母親,已經(jīng)好多了?!?/br> 陸老夫人頷首,朝莊氏和趙氏開口,“孩子們也大了,你們也不用和以前那么cao心了。沒事的時候,多回家走動走動,養(yǎng)個女兒不容易,一年到頭也見不了幾回,心里肯定是想的?!?/br> 陸老夫人自己沒生女兒,只生了國公爺一個嫡子,傷了身子,后來就不曾再懷,但幾個庶子都是她撫養(yǎng)成人的,和她十分親厚。 說過話,陸老夫人望向了一旁的江晚芙,和聲道,“你父親來了信,說再過一個多月,已經(jīng)就能到了。我那日聽你說,你還有個阿弟,也是在讀書?” 江晚芙輕輕頷首,答道,“是在讀書?!?/br> 陸老夫人頷首,道,“等天再冷些,書院就要放假了。到時候府里會請夫子來講課,讓你阿弟來府里,跟著運哥兒幾個一起學(xué)。讀書是要下苦功夫的,荒廢不得?!?/br> 說罷,就跟莊氏說了聲,讓她記得安排,莊氏自然滿口應(yīng)下。 正廳內(nèi)氣氛正熱絡(luò)時,忽見屋外嬤嬤挑簾進來,步履匆匆,面上急色,仿佛是出了什么事。 眾人及時停了閑話,陸老夫人開口,“什么事?” 那嬤嬤便低聲道,“明思堂來人,說出事了。今早大爺不在府里,夏姨娘去明思堂,不知怎么的,和林姨娘起了爭執(zhí),林姨娘暈了過去,落了紅。侍奉她的丫鬟說,林姨娘這幾日胃口一直不好,還吐了幾回,月事也不大準。管事嬤嬤聽了,怕是有喜,不敢隨意做主,便過來了?!?/br> 江晚芙聽得一怔,心里倒是沒什么感覺。 她不喜林若柳是一回事,但林若柳過得好不好,委實和她沒什么干系。不過,她那病怏怏的樣子,居然這么快就有了身孕,的確還是有些讓人驚訝的。 她放下熱牛乳,沒作聲,和莊氏等人,一起望向上首的陸老夫人。 陸老夫人聽罷,臉色驀地微沉,“可請了大夫?” 嬤嬤忙道,“請了的?!?/br> 陸老夫人頷首,“讓大夫盡力救治?!敝劣谄渌模瑓s是一個字都沒說了,只沉著一張臉,看得眾人心里有些發(fā)憷。 見老夫人顯然面色不大好,眾人便也起身告辭,莊氏打頭,江晚芙也跟著福身后,出了福安堂。 回了綠錦堂,惠娘聽了這事,忍不住搖頭,“這叫什么事?正妻還未進門,先弄出個庶出的來……” 惠娘這話說的也沒什么不對,還沒娶妻,就納了姨娘,本來就不大說得過去,如今還要再添一個庶子或庶女,更是不合規(guī)矩。不說京城,就是蘇州,講究些的人家,也不會這般行事。 但林若柳一事,又委實算得上一團亂賬,只怕陸老夫人那日點頭,肯讓陸致納林若柳,想的也是,那副孱弱模樣,能活幾年都未知。 誰能想到,她那病怏怏的模樣,居然這樣快就有了身子。 不過旁人的事,江晚芙也不大上心,只聽過一耳朵,便沒在意了,和惠娘說起其他的事。 明日就是她的生辰了。 住在旁人府里,自然不好慶賀什么,她也不想折騰,便打算多叫幾個菜,煮一碗壽面,再給院里下人發(fā)些賞錢,就當(dāng)慶生了。 江晚芙這樣安排,惠娘自然是沒什么話,頷首應(yīng)下,下去吩咐。 翌日,江晚芙才醒,就聽得窗外有喜鵲的聲音,淺金的日光落進來,照得室內(nèi)明亮溫暖,果真是個極好的天氣。 元寶還窩在貓窩里,毛茸茸的肚子,一鼓一鼓的,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愜意模樣,看得江晚芙都有些羨慕。 但羨慕歸羨慕,她又不能學(xué)元寶,自然是要起來的,洗漱換衣,用了早膳,照舊去福安堂給老夫人請安。 今日倒是太平,沒出什么事,至于明思堂那頭,倒也未曾陸老夫人提起。 請過安,江晚芙就出了福安堂,正沿著抄手游廊往回走的時候,卻驀地見亭中梧桐樹下,陸則站在那里。 江晚芙往日見他,陸則多穿竹青云白之流素色,今日卻是湖藍團花底的圓領(lǐng)錦袍,腰間系白玉革帶,掛著枚瓔珞玉佩,玉冠束發(fā),黑靴繡云紋,負手立在梧桐樹下,燦燦的金色日光,落在他的肩頭,仿佛給他籠上了一團光,連一貫冷淡疏離的眉眼,都給人一種柔和的感覺。 江晚芙看得一怔,忽的想起,自己剛到國公府時,有日聽莊氏提起過,半是湊趣,半是討好,提起二表哥,說京中想嫁他的貴女,不知凡幾。 現(xiàn)在想想,陸則這等出身,又生了這樣一幅樣貌,且不似其他世家郎君,躺在祖宗的蔭庇下混日子,他文采斐然,又兼熟讀兵法,為官也好,帶兵打仗也罷,仿佛對他而言,都是輕而易舉的事。便是在京城這樣遍地皇親國戚的地方,陸則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郎君了。 也難怪那些貴女都想嫁他…… 陸則站在梧桐樹下,江晚芙看他的時候,他的視線,自然而言也落在了小娘子的身上。 她今日穿一件梨花白的圓領(lǐng)儒衫,袖口衣襟一圈絨毛,看上去便十分暖和,搭一條碧色間淺青的錦緞月華裙,發(fā)髻上簪了一朵絹花,看上去嫻靜秀氣,眉眼乖順。 兩人都沒開口,身旁下人也沒敢作聲,不知主子們打什么啞謎。 陸則卻是收回視線,率先走了過去,剛要開口,卻忽的瞥見,面前小娘子那原本玉白的耳垂,不知怎的紅了,讓他不由得想起某回宮宴上,恰好擺在他面前的一碟子櫻桃,將熟未熟,胭脂染過一樣。 江晚芙倒不知陸則心里想什么,她只是想起那日拉他袖子,覺得面上有些熱,垂下眼,福福身,開口道,“二表哥今日沒去刑部嗎?” 陸則回神,心情莫名有些愉悅,頷首道,“嗯,今日無事。”說著,驀地話鋒一轉(zhuǎn),忽的開口問道,“表妹今日可有事?” 江晚芙有些疑惑,不過,倒是老老實實答了,輕輕搖頭,“沒什么事,不過在屋里坐罷了?!?/br> 雖是生辰,但真要說起來,的確也沒什么正事。大約也就是吃過壽面,就繼續(xù)給阿弟做衣裳。 說罷,就見陸則淡淡開了口,“表妹若無事,我倒是有件事,想請表妹幫忙。我近日得了個園子,聽聞蘇州園林頗為雅致,便想借三四分神韻,想請表妹替我參謀一二?!?/br> 江晚芙聽罷,自然不會拒絕,只是道,“若能幫得上表哥,我自然不會推辭,只是我才疏學(xué)淺,未必做得好?!?/br> 陸則聞言只是開口,“無妨,不過參謀而已?!?/br> 江晚芙想著,陸則大約也就是叫她過去看一看,至于真的造景的時候,定然是要請專業(yè)的工匠的,便輕輕頷首,答應(yīng)下來。 這般,她便也沒回綠錦堂,惠娘回去取了披風(fēng)和帷帽,她裹上披風(fēng),便坐了馬車,隨陸則出府了。 兩人前腳一走,來遲一步的嬤嬤,就回了福安堂,進了門,見老夫人正靠在躺椅上,小丫鬟正輕輕給她揉著太陽xue。 聽見動靜,陸老夫人睜開了眼,抬抬手,示意丫鬟下去。 嬤嬤上前,接替那丫鬟的活計,邊輕輕揉著,邊恭敬道,“奴婢過去時,江娘子已經(jīng)出門了,是世子帶著出去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