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意亂
第四十七章 意亂
青 喉舌堵塞,宇文序張口欲言,靜默無聲。 幽影娉婷,翩然而去,素手挑起殷紅紗幔,裙袂隱入煙霧,潑下一片耀目的白光。 宇文序掙扎起身,四肢沉沉灌了鉛,不聽使喚。 掌心輕飄飄一枚香囊,杏色織金錦,芙蓉獨秀,鴛鴦失伴,成雙成對宛如南柯一夢的空話,伶仃不全。 一咬牙,揚手甩開。 肘彎撐起沉重的身軀,宇文序跌跌撞撞下了榻,紅帳低垂,圍攏一方狹窄天地,渺無影蹤,幽暗寂寥。 安神香添入爐火,小匙壓得極低,窸窸窣窣的響動。秋靈搬上香爐銅蓋,對齊六角方位,收著力慢慢松手,生怕鬧出半分刺耳聲響。 青青去了何處? 秋靈心慌手軟,砸下咣當一聲巨響,噼里啪啦,連帶滾落一盒子香粉,遍地煙塵。 高大的身影,手中一柄長劍,眼前人目如鷹隼,陰沉狠厲。 參參見、參見陛下秋靈慌忙請安,話也說不利索。 說,何處。 宸、宸妃娘娘,在秋靈張口結舌,期期艾艾,在、在,去 南婉青興起吃糖葫蘆,漁歌等人跟著去了,唯有郁娘留守寢殿。郁娘年紀大,煙火一熏眼睛便淌下淚,這才喚了秋靈入內添香。 秋靈從前只在外間做些燒水跑腿的活計,未曾侍奉御前。宇文序平日寡言少語,喜怒難辨,眾人皆是望而生畏,何況如今盛怒之下,尤為駭人。 去、娘娘去吞吞吐吐,憋不出一句整話。 寶劍出鞘,錚然作響,宛若潛龍低吟。 桐兒,桐兒!把花生碎、瓜子仁兒拿來 山楂滾了一圈熱糖漿,薄如蟬翼,南婉青拎起竹簽尾端,離了灶臺,急切找尋外裹的炒貨。桐兒守在桌邊,懵懵懂懂答應一句,大眼瞪小眼,云里霧里。 小鍋糖漿氣泡綿密,漁歌一串山楂轉了小半圈,見狀把簽子往沉璧手里一塞,三步并做兩步,將花生瓜子端去南婉青身前。 漁歌道:桐兒越發(fā)了不得,娘娘也使喚不動了。 桐兒搓著衣角:漁歌jiejie 糖衣半軟,沾了一圈瓜子仁兒,放去刷了油的砧板,南婉青松拍了拍手:你倆打什么啞謎? 我?瓷碟擺上灶沿,漁歌笑道,我算什么東西,怎敢在心懷天下的桐大丞相跟前丟人現(xiàn)眼?還有那什么,笑笑什么的。 沉璧裹了三四串,總不如漁歌熟稔,交回她手里不忘打趣:貽笑大方。 漁歌白了沉璧一眼:知道就行了,用得著挑出來顯擺? 沉璧只笑,不答話。 漁歌jiejie一頂大帽子扣下來,桐兒低下頭,不知如何自處。 南婉青不明就里,瞟一眼漁歌:究竟何事,你說。 手里忙著呢果串裹勻糖漿,晶然生光,漁歌送去沉璧手上,扭腰閃過南婉青打來的山楂。 南婉青轉頭點了桐兒:那你說說。 我 桐兒沉吟半晌:我不明白,勛國公這般富貴,何必貪錢?還害了這樣多的人。 南婉青默然。 桐兒道:從前我們鄉(xiāng)里有一座橋,縣里掏錢修的,年年修年年補,總修不好,倒是里正的屋頭一年比一年氣派。有一年暑天,鄰家奶奶趕集回來,那幾日下大雨,水急,她走一半橋塌了,救不得,賠了一籃子饅頭,也就算了。 后來我才聽人說,鄰家奶奶辦白事補的錢,也被里正吃得干干凈凈。 我不明白,他們都是大富大貴的官老爺,吃香的喝辣的,為什么不肯留我們一條活路? 南婉青拈起一串糖葫蘆,山楂去了核,對半剖開,填進豆沙杏仁,糖衣緊實晶瑩,誘人食指大動。 你漁歌jiejie怎么說?南婉青問。 桐兒接過竹簽方欲開口,漁歌搶了話:我說,世上誰人不愛錢。 南婉青噗嗤一笑:話糙理不糙。 漁歌攤開手:她死活不信。 桐兒圓溜溜的大眼睛,隱約淚光閃爍。 南婉青斂起笑,握緊桐兒擎著糖葫蘆的小手:假如娘娘讓你看管十萬支糖葫蘆,每月支出若干,收入若干,全由你記賬支取。漁歌jiejie來尋你,想取一支糖葫蘆,你給是不給? 我我出錢買一支,再給她。 南婉青又問:倘若你阿爹阿娘尋你要糖葫蘆,你給是不給? 我 倘若郁娘也來尋你,說是曉得了你給漁歌jiejie糖葫蘆的消息,你不給,她就上報我這兒,你給是不給? 若是陛下也來尋你,偷偷吃我的糖葫蘆,我說了不許他吃,你給是不給? 桐兒啞口無言。 南婉青道:勛國公不只是勛國公,你一個小小婢女,尚有如此繁多的交際,何況一朝國公,洛水白家。 桐兒細細一想,了然于心:那陛下 南婉青道:從前只教你讀唐詩,今日教你讀一讀兵法,第十六計名為欲擒故縱。 欲擒故縱? 逼則反兵,走則減勢。緊隨勿迫,累其氣力,消其斗志。南婉青略微一頓,散而后擒,兵不血刃。 桐兒細細念一回,未有所悟。 南婉青道:馮喜三區(qū)區(qū)一個農人,千里迢迢從荊州趕來上京,無路引無馬匹,一路暢通無阻,毫發(fā)無損。丹鳳門外慷慨陳詞,口齒伶俐,還不忘揣一本 桐兒驀地瞪大眼睛。 娘娘、娘娘簾外擠來一個小太監(jiān),滿身風雪,陛下,陛陛陛下漲紅一張臉,喘不過氣。 南婉青一抬眼,沉璧會意,斟了碗茶水送去。 小太監(jiān)顫巍巍推開,硬是逼著嗓子吐出一句:陛下瘋魔了,提著劍喊打喊殺,正殿,攔不住 眾人皆是一驚。 昭陽殿正殿大門緊閉,三四個小太監(jiān)死死堵著門,大雪天里汗如雨下,眼見南婉青趕來,如蒙大赦,總算松一口氣。 南婉青問:怎么一回事? 啟稟宸妃娘娘,奴才也不知。守門小太監(jiān)回稟,陛下醒了,拿起劍一通亂砍,攔也攔不住。 煙眉微蹙,南婉青心下納罕,毫無頭緒。 只聽砰的一聲,門扇抵不住猛地踹開,一團人影卷下門簾,咕嚕嚕滾出半丈遠。 娘娘漁歌低聲輕喚。 南婉青正看著那人滾過腳邊,后知后覺抬起頭,宇文序靜立門后,手中長劍寒鋒。 內室不若屋外映雪曠亮,宇文序神色難明,似是孤狼蟄伏密林,熒熒兩盞陰鷙幽暗的微光。 眾人呆呆看著,大氣不敢出。 宇文序連跨兩步,劍尖砸上門檻,悶悶地響。長劍光潔如鏡,略無血痕,擺置多寶格的三尺青鋒,并未開刃。 漁歌心驚膽戰(zhàn),只怕刀劍無眼,悄悄扯了扯南婉青衣袂:娘娘 南婉青蹙緊了眉頭,仍不知宇文序意欲何為。 四目相對,宇文序一步一停,緩緩近前。經歷一番打斗,鬢發(fā)散亂,衣袍松松垮垮愈顯身形偉岸,威壓迫人。 千重碎雪,迎風一半斜。[1] 漁歌牽起南婉青,作勢避開,宇文序發(fā)了狠,拽過南婉青另一只手腕,擁入懷中。 娘娘 陛下 丁零當啷長劍脫手滑落,宇文序仰面栽倒,已然昏睡過去。 男子胸膛寬闊結實,蒙頭撞入,一陣天旋地轉。南婉青只覺手腕酸麻,宇文序五指緊鎖,掙脫不得,牢牢攬著腰。 [1]千重碎雪,迎風一半斜:化用唐李世民入牖千重碎,迎風一半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