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任心而為
步拂花的心思轉到這里,一時看到顧掬塵臉上的紅印子就很有些心疼。顧掬塵這些年身形拔高得很快,也只比身形頎長的他矮了一點而已。他皮膚白晰,瑩白似玉。這使得他臉上的紅印子越發(fā)顯得明顯了。 步拂花心中對陳太醫(yī)又多了些成見和憤怒。 五年以前,阿塵只有十歲,還只能算是一個小孩子而己。就算是阿塵從小早慧,但再怎么早慧終就抵不上大人做起事情細致。一個小孩子能記得一個上古單方已然難得,撂下一句兩句備注本是平常。作為一個醫(yī)者,不仔細去考證單方的功效,卻將引發(fā)的后果怪罪到一個小孩子身上,這實在不是君子所為。 他身形微動間,向著呆站在蒙蒙月光中的顧掬塵走了過之時,就聽以從屋頂上傳來的些微的響動。他皺了皺眉頭,向著暗處使了個眼色。他手下的暗衛(wèi)也已有人發(fā)現屋頂上的異常。 比起步拂花,陳柬并不曾習武,仍而他天生嗅覺靈敏。幾乎是同時他也聽到了那來自屋頂異樣。仍而只不過瞬息之間的遲緩,他已看到步拂花手下有幾個暗衛(wèi)如月吹簾動的虛影般向著那屋頂急速遁去的黑影追了過去。 陳柬身旁的丁水五感亦是遠超常人之人,他長年與野獸打交道,讓他有了獸般的直覺,不待陳柬示意,他早就比步拂花手下暗衛(wèi)早了幾息的時間消失在了陳柬的身后。一路上,道旁的飛鳥蛇蟲,都是他的情報員。不一會,丁水就準備無誤的看到特意轉了好幾圈的那道黑影閃進了云府。 “居然是云府?這顧家大郎不是和云府一向親近的嗎?怎么云府居然還派了人偷窺顧家大郎?讀書人就沒有一個好東西,表面裝得和和氣氣,暗地里卻是一肚子的壞水?!倍∷抵懈拐u,搖著頭,準備向他的主子匯報去了。 有了丁水跟隨那個暗夜賊影,陳柬便不再將注意力放在這件事上了。他看著顧掬塵仿佛丟了魂的樣子,擔心她過于自責,正要走過去,開解幾句。卻感身邊微風晃過,一抬頭步拂花已然走到顧掬塵身旁,他輕輕喚了一聲“阿塵”,見顧掬塵毫無反應,便出手輕輕拍了拍顧掬塵的肩頭,然顧掬塵還是毫無回應。 此時顧掬塵仿佛萬年不動的頑石,無有魂魄。步拂花心中微驚。師傅曾說過,阿塵魂魄不穩(wěn),為此,師傅還曾親自為他念了九九八十一天的凈心禪。師傅不是說過,阿塵的已然心神合一,不會再也魂魄不穩(wěn)之患了嗎?今夜怎么會這般?以阿塵的武藝,如此這般接近于他,他總會毫無反應。 看著顧掬塵原本精彩熠熠的眼睛變得呆滯,步拂花有了踟躕,不知自己如果強行喚醒顧掬塵,會有什么樣的后果。 陳柬看到了步拂花臉上的神情,走到了他的旁邊,對著他搖了搖頭,輕聲道:“迷霧靄靄撲人寒,冷風襲襲侵體顫。仍若不經些風霜苦,哪得日后明月光。以陳某薄見,你還是讓掬塵自己想通,自己清醒過來最好。他是習武之人,此間心境歷煉,對他日后的武學的造詣也大有裨益?!?/br> 步拂花略一沉凝,輕點了點頭,拿開了放在顧掬塵肩頭的手,轉頭看向陳柬,雖未出聲,但眼中的疑惑神色卻十分明顯。這個陳家的大公子,似乎也知道阿塵曾經魂魄不穩(wěn)的事。阿塵竟然能將如此重大的事讓他知道,想來對他是極其信任的。否則這等關乎生死之間的大事,如何會讓一個外人知道。 陳柬接過丁山遞來的一杯清茶,坐在道旁顧掬塵閑暇之時編織的一張繩床上。俊秀的臉龐居然顯出一抹悲愁之意。夜色杳杳冥冥,院中只余偶爾的蟲鳴,風聲,顯得寂然空涼。 年紀輕輕的少年突然如蒼髯老者般長長嘆了口氣道:“步將軍與掬塵親厚,想來早就看出來,掬塵雖然看起來心性闊郎,仍而他偶然暴發(fā)的郁氣和厲氣,你應該也早就看出來了。這些事,掬塵她從未向我提起過。這些年以來,我也有猜測。也曾經旁敲測擊不成,便當面問過他??上笫悄眯o關痛癢的事搪塞于我。這些年我只猜想這些許是與她幼稚年那一年多的流浪生活有關。只是不知她倒底經歷了些什么而已?而他的那個弟弟當年年紀比他更小,更是不記得什么事。” 陳柬輕搖著繩床,抬頭看向步拂花,“步將軍曾經是佛門中人,不知佛門中未卜先知的法門學”得如何,可知掬塵他的心魔何在?” 步拂花搖了搖頭,“阿塵亦很少提起他十歲以前之事。我也只知他們顧家祖籍原在鄂州。此次陛下點兵,也正是鄂州之地。希望此次回歸故里,阿塵能有所頓悟,不再糾結前塵,放開心胸。如此自困,終恐成心魔?!?/br> 此兩人正為顧掬塵的心結憂心忡忡。但此時的顧掬塵卻一無所知,她現在正處在對自己和自棄自惱的情緒中。 眼前場景跨越了時間空間的限制,帶著她回到了前世幼年之時。 她跟著楊柳青青,野花滿地。一個清瘦的老者身后跟著一個蹦蹦跳跳的五六歲的小姑娘。小姑娘穿一身青煙紫細棉布薄襖。大眼骨碌碌的正滿眼陶醉的欣賞著周圍的山景。此時山間晨霧繚繞未散,花間繽紛的艷色時顯時沒。小姑娘一時貪看偏了些道路,忘記了看路了。 一聲慘呼原來之時,早起的鳥兒驚起了撲棱棱的飛起。清瘦的老者也驚得放下了手中的藥鋤。轉身看著身后原來笑得燦爛的秀美小姑娘。小姑娘正坐倒于地,一只精美的小鹿皮靴子正被一捕只銹跡斑斑的捕獸夾夾住了。雖然此捕獸夾看起來很有些年頭了,但顯然功效還在。有鮮紅的鮮紅的血從裂開的靴邊上流了出來。一點點染紅了路旁青色的雜草。 清瘦的老人本在挖掘著一株三七草。此時的手上還有很多的塵土。他忙將手使勁的往身上擦拭再了兩下,伸出雙手努力想要掰開了捕獸夾的機簧。清瘦老人太過用力,被割開了手皮絲毫也沒覺出痛楚來。額角的汗滴一串串滴到了捕獸夾上。老人似乎不知道手上帶來的痛楚,還不停的安慰著眼淚盈框的小姑娘 這清瘦老人自然就是前世顧掬塵的師傅陳太醫(yī)。她那時候是魯國公的幼女魯秀兒。 最后是怎樣的呢?站在一旁的如一個透明人顧掬塵這樣問自己。是啊,她記起來了。當年師傅為了幫她掰開捕獸夾,幾個手指都弄得血rou模糊。而那一次她的腳也傷得很嚴重,幸好沒有傷無著骨頭。等她能又蹦又跳之時,師傅的手還是沒好。也是此那次之后,無論師傅怎么嚴格要求她。她也會認真的完成師傅的教導。 那一天的最后,師傅硬是用力幫她掰開了捕獸夾,可是她卻不能走路了。最后,……她是伏在師傅清瘦的并不寬闊的后背上走回家的。那一天,山風很涼,霧還很重,她卻感到了心中暖意陽光燦爛,暖意融融?!?,等等,并不寬闊的背,怎么覺得正背著她往前走的后背不但很寬闊而且很堅實。不但如此,此時還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得似有還無的縈繞在她的鼻間。呃,不對呀,怎么不是她熟悉的藥香。 這根本不是師傅的后背。師傅他衣服上從來不熏香。只有長年與藥物打交道之后,身上是洗她也洗不掉的草藥香。 想到這里,顧掬塵猛然睜開了眼睛。看著年輕男子堅實寬闊的后背,還有熟悉的佛堂專用的檀香縈繞在鼻間。 她漸漸回到了現實,這是步拂花在背著她嗎。倒底是怎么回事?趙二斗這個混蛋了,怎么不阻止他呀。她下意識的松了開口氣,還好她是綁了束胸的。否則可真是誤事了。她心中暗自后悔。想來她性情向來不是多悲春傷秋,多愁善感之輩。怎么過了兩世,越發(fā)的不記事了。 原來步拂花見顧掬塵現入了深思短時間似乎很難清醒,又擔心夜風太涼讓顧掬塵受了風寒,這才背起顧掬塵往臥室走。 顧掬塵眼中有些不自在,正看到搖著折扇走在她身旁的陳柬,這只小狐貍好象對她的身份早就知道了。 只是這個步拂花應該是不知道她是女子的事。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了空大師沒有告知步拂花此事,但這事對她是一件好事。 顧掬塵竟然已清醒,自然是不愿意再讓步拂花背著她的。她稍一動作,就如一尾滑魚從步拂花的背上跳了下來。 她的仇人是皇室。而步拂花雖然只是一個王爺的庶子,但他總歸是皇室中人。她并不想與他走得太近??墒沁@位花和尚似乎沒看出她的意的疏遠,還是會時不時來找她。時間長了,步拂花也就成了她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 感覺后背顧掬塵的動靜,步拂花轉身向她看來。見到恢復原樣的顧掬塵,步拂花微微一笑,“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阿塵,剛才只不過是陳太醫(yī)一些無理的指責,你何故就心亂至此。剛才我與陳公子靠近你身邊,你都沒有任何反應。倘偌我倆中皆是對你以懷叵測之人。可現地瞧你這般神思不屬,心不在焉,如何能行?” 步拂花則開始說話之時,還是輕聲細語,漸漸語氣就變得嚴厲了。 顧掬塵低頭受教,老實得象正在聽你長輩訓話的小童子。 “步將軍說得太嚴重得了,掬塵她定是覺得我兩人對他沒有殺意,才會任心而為,任自己囿于種某思緒之中。倘若是在外面,在戰(zhàn)場。他怎會如此?”看著步拂花這樣訓戒顧掬塵,陳柬也不知為什么,看著很不舒服,忍不住出言幫顧掬塵說話。 步拂花斜睨了陳柬一眼,“陳公子,雖然你這話好象是為了阿塵好。但他現在好歹也朝廷三品官員了。當今之世,想來你也知道并不是太平之世。無論是在朝堂,還是在家里。皆是處處但危機。雖然今晨阿塵為了平息某些人的嫉恨之心,唾面自污,但這不過是些小聰明,小手段。也不是長遠之策。真的想要屹立不倒,還需自身強大,根系能延展得廣闊一些才是。做凡大事之人,行事更需謹慎小心,這才是長久這道。似你這般,處處護著他,幫著他,將來但凡你不能護在他身旁之時,他以將如何獨自面對那些刀光劍影?!?/br> “步將軍,陳某做事自有主張,就不勞煩步將軍指點了。步將軍還是管好自家那一畝三分地就好。掬塵與我的事,就不勞將軍多費心了。我愿意護著他,與步將軍又有何礙?……” 顧掬塵聽著這兩人吵架的內容,突然有種自己很無用,很是紈绔的感覺。這種感覺真的不太好。 “夜深了,兩位回室內安寢,可好。兩位為顧某之事深夜cao勞,實讓某感激涕零不已,再次謝過兩位?!毕蛑鴥扇松钌钭髁艘灰荆欈鋲m向著自己的寢室走去。 顧掬塵緩緩走著,隔著廊道兩旁的是一色的廂房。這些廂房內住著都是幾個最早跟著顧掬塵那一批人。 時間荏苒,當年那一些肚子都填不飽的人,都在顧氏莊園中悠閑安定的生活著。 此時有幾個廂房里還都亮著燈光。顧掬塵知道那是幾個對她真正關心的人還在關注著她的動靜。 院中的迎春花在朦朦燈光照耀下,輕輕搖晃,顯出了白日里沒有的一抹神秘莫測來。眼角余光間無意中瞟到一處的廂房。 那里住著龐重石這小子。去年,這小子成了親。娶的是從陳州來御河莊一個死了男子的女子。這小子倒是厲害,結婚不過一年多,那婦人就給他生了一個重八斤多的大胖小子。明滅燈光中,隱約里還有小孩子嘟嘟囔囔意思不明的呀呀學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