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堯似乎真的長大了。

    他終于知道責(zé)任和謹(jǐn)慎。

    他送出玉墜后，卻再未看紅魅兒一眼。山風(fēng)緩慢，仿佛也被此間沉重的情感凝滯了輕盈。

    魯堯只撫撫了諾諾的發(fā)頂，輕輕道：“對不起?！?/br>
    諾諾抬頭，小手緊拽著魯堯的衣襟，聲音軟糯，眼淚汪汪哀求，“父親，你可以陪陪我和母親嗎？要不，你就陪我吃一頓飯，就吃一頓飯好不好？我還從來沒和父親母親一起吃飯。”

    魯堯心中揪痛。仿佛正有一千把小刀在一片片割他的心。

    他很想真的坐下來。心中有個聲音誘惑著他，坐下來吧，就過樣停下來了，不要走了，不要再回去了。就這樣與自己的女兒和他的愛人過幸福平凡的日子?？墒怯钟幸粋€更大的聲音在說。你不能，你不能這樣。你這樣做。你的父親母親該怎么辦？你的兄弟姐妹該怎么辦？自己與北漠大酋長的女兒私奔了。三皇子和四皇子正愁抓不住父親的把柄。整個鎮(zhèn)國公俯因他一人的錯誤成為他們皇家砧上的魚rou。那樣，他真的能幸福的躲著過自己的日子嗎？不可能的。

    他清楚的知道。

    他艱難的掰開了那幾根嫩白的手指，抬腳就往外走，“父親，你就陪我三天，……要不，陪，陪我一天。嗚嗚嗚，一天，一天也行?！瓎鑶?，父親，要不，你陪我過完這個生日?！€不行嗎？好了，好了。等天亮再走好不好？”

    他不能。他害怕自己一旦停下，就再也走不了。

    但魯堯的腳步還是停了，身形一個踉蹌差點(diǎn)摔倒?？伤麉s始終沒有回頭，他稍穩(wěn)了身形，突然加快的步伐，轉(zhuǎn)身急掠而出。

    原來隱藏的鎮(zhèn)國公俯暗衛(wèi)現(xiàn)出身形，跟在了魯堯的身后?！拔易吡?。你們就當(dāng)我死了吧?！濒攬蚵曇羲粏。Z聲悠悠，飄乎乎的散在了風(fēng)中。

    自始至終除了跟諾諾說話之時有些動容外。其余時間魯堯皆是臉色漠然，神情冷淡?？蓪λ煜ぶ翗O的顧掬塵卻看到了他隱藏眼底的如許痛苦。她此刻的視線中，正好可以看到他的側(cè)臉，那眼中的痛苦象是要溢出來了。

    顧掬塵多年的忠君愛國，家國教肩，讓此刻的魯堯理智壓制住情感。可是他畢竟還只是一個未及若冠的少年。她以前可是見過他為了紅魅兒要死不活的樣子的。若是他真的不管不顧，真的將兩責(zé)任都拋下，跟著紅魅兒一走了之，那可真是要糟。

    在現(xiàn)時這樣的時局之下，那便是受人以柄，鎮(zhèn)國公立時就多了一顆定時炸彈?？粗攬虻谋秤埃蛟S只是他害怕自己在多停一刻，就再也狠不下心離開。寶劍鋒從磨礪出，魯堯從小雖除了練武根本沒受什么苦，心性天真純良。

    顧掬塵心中默想，作為鎮(zhèn)國公的世子，只能希望通過此番情劫，他能真正認(rèn)識的自己的責(zé)任，擔(dān)起鎮(zhèn)國公俯。轉(zhuǎn)念又想，這樣的異國戀，放在普通人身上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只是魯堯的身份太過敏感。他是一國手掌兵權(quán)的大將軍世子，無法不讓人多想。

    看著所虜之人毫發(fā)無傷，悠然離去，身后的幾十親衛(wèi)皆用疑惑的眼神看向紅魅兒。

    “主子，要不要動手。”有人終于忍不住開了口。

    紅魅兒輕輕揮了揮手，良久才疲憊至極道：“退下吧。”

    紅魅兒懷中的諾諾似乎知道好不容易才見了一面的父親又走了，她哇哇的大哭大鬧起來，“父親，你不要走。不要離開諾諾。母親，父親怎么連留下來陪諾諾吃一頓飯都不行。父親不喜歡諾諾嗎？母親，我要父親……”她不斷哭吼。聲音在這夜深之時顯得格外的凄慘。

    諾諾哭了很多，直到哭得實(shí)在沒有力氣，這才沉沉睡去。自始至終，紅魅兒皆輕言細(xì)語勸著。顧掬塵心中嘆氣，看來這位大魔女真的是一位極溫柔的好母親。

    如此在這莽莽群山間，在這寂靜山莊中，在這微涼春風(fēng)里。這樣一對相抱而言的母女是多少的無助和可憐。顧掬塵閉了閉眼，壓下心中涌起的惻隱之情。

    見女兒睡著了，紅魅這才抱著她走入了內(nèi)室房間。顧掬塵這才發(fā)覺，魯堯在這卻是一口茶未喝，連花廳也未曾進(jìn)。

    良久，她看到紅魅兒從女兒房中走了出來，望向庭中的月光，眼神癡癡呆呆。這明明只是一個思念情郎的單純女子，可惜這只是她錯覺。倘若她真的只是一名普通單純女子，她倒真的很愿意有情人終成眷屬。

    似乎是不欲旁人看到她這般脆弱的時候。紅魅兒揮退了暗衛(wèi)，仆從。她的身邊主只有一個待婢。

    吊掛在飛檐斗拱的顧掬法借著月光看到了那奴婢的樣子，不禁愣住了。

    這個婢子前世她竟是見過的。

    前世她正好行醫(yī)天下，遇上了身受了重傷的她。那時她身穿西涼服飾，可她那時一心秉著醫(yī)者仁心，給她治好了傷。

    這婢女很是感激對她的救命之恩。主動交代自己是其父是西涼人，母親卻是大齊之人。當(dāng)年雖不知她作為西涼人在大齊做什么。但她知婢女身有內(nèi)力，身手不凡。作為女子，能有這樣的身手，決不是普通的人。

    此時的顧掬塵卻想得多了些。作為北漠大酋長努爾虬的女兒，現(xiàn)在身邊居然有一位西涼女婢作貼身婢女。這意味著什么？而且是西涼七皇子葉景犯大齊邊境之時。這紅魅兒來到京城到底是為了什么？難道真的只是為了讓自己的女兒看一眼父親？

    婢子看著自家主子黯然神傷的樣子，寬慰道：“主子，剛才世子的心明明還在主子身上。只是他是大齊鎮(zhèn)國公的世子。他的世子夫人決不可能是外邦之女的。您不是早就想通了，如今又何必自苦？”

    紅魅兒悠悠道：“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我與他今世是不可能結(jié)發(fā)。可諾諾她越來越懂事。她總是管我要父親。我又不想騙她。也不想她叫任何旁人作父親。隱語，你放心。你家主子讓我做的事，我不會忘記。我紅魅兒此生不屑做大漠的公主，更不惜他的側(cè)妃之位。如今我唯愿三國一統(tǒng)。世間再無北漠，大齊，西涼之別?！彼甑囊宦暲湫?，“以我之見，如今北漠部落紛爭太過，大齊又早就是各大世族把持朝政，皇權(quán)名存實(shí)亡。只有西涼國力蒸蒸日上，七皇子又是難得的文武全才，將來諾是他做了這天下共主，實(shí)是這天下之福。到了那天，也是你我這等集二國血脈的無奈之人的福音?！?/br>
    隱語低下了頭，“我母親是生下我之后，就自縊了。聽嬤嬤說，母親恨西涼人入骨。母親一家都是被西涼邊匪殺死的?？晌覅s從小長在西涼。父親雖然待我不好，可也總算將我養(yǎng)大了。我不知道，我該不該恨西涼人?？墒俏胰粼诒饼R，北齊人卻也是容不下我的。這些年我跟在七皇子身邊。他待我們這些奴婢卻是很好，從不無故打罵。婢子只是小民。只覺得這世間誰待婢子好，婢子便待那人好就是。其他的婢子不想多思。婢子是個笨人，笨人想得太多，純碎是自尋煩惱。”

    “笨人嗎？或許這是聰明人的做法?？晌耶?dāng)初放不下堯哥哥。如今又有了諾諾。我如今做的只是不希望諾諾以后有和我一樣的糾結(jié)。以她的身世，無論是愛上北漠男兒，還是大齊男兒，都會受世人的的苛責(zé)。我的諾諾，我怎么忍心她將來受一點(diǎn)委屈。我不想她再和我一樣?？偸腔钤谑廊藢徱暤哪抗庵?。世人多是寬以待己，嚴(yán)以待人之人。倘若以后這天下真的一統(tǒng)，將不再分什么北漠人、大齊人、西涼人?！?/br>
    隱語垂眸，真的會沒有差別嗎？主子做事情想事情都太過偏執(zhí)。就算是真的天下一統(tǒng)，卻也不是沒有差別。就算是要抹去國與國之間曾經(jīng)的憎恨，那也需很長的時間吧。

    哎，算了。她只是一個婢子，做好婢子的事就是，說得太多是禍患之源。于是她低了頭，什么也沒有說。

    顧掬塵聽到紅魅兒這一般話卻是神情復(fù)雜。分久必合本就是事情發(fā)展規(guī)律。只是她畢竟做了慣了大齊人，不管如何，她自然希望這個一統(tǒng)天下的能是大齊人。想到這，她又有些好笑。她這會未免想得太遠(yuǎn)，她今夜的來此的目的還未完成。

    “隱語，退下吧。我自己呆一會?！彪[語看了看月下紅衣妖嬈的美人無奈轉(zhuǎn)身。隱語真的不明白，天下男子那么多，為什么非要去愛一個大齊的世子。世子生來肩負(fù)一族榮辱，他的夫人怎么可能是一位江湖魔頭。天下俊美男子那么多，以主子這樣的人物，想搶多少有多少，何必如此自苦。

    顧掬塵靜看著月下美人舉頭望明月，神思緲緲，不知在想什么。

    仍而她不需關(guān)心這些，她只要想到此刻她在想什么，她想做什么就夠了。

    就在此時，就在此刻。

    顧掬塵已悄然移動了身形。袖中三尺劍抽出，內(nèi)力注入，閃電般直刺紅魅兒背心。

    劍入，血濺。

    蛙鳴掩了她出劍的風(fēng)聲，樹影遮了她的身形。而月色正牽著紅魅兒的神思。最近的暗衛(wèi)也在十丈之外。

    正是天時地利人和的絕佳刺殺機(jī)會。

    可顧掬塵卻眉間一蹙，神色一凜。

    劍尖遇到了阻礙。

    那是內(nèi)力對主子的自發(fā)保護(hù)。

    她是習(xí)武之人，自然知道這是內(nèi)力深厚之人身體自發(fā)的保護(hù)。她只是沒想到紅魅兒年紀(jì)輕輕，居然有如此內(nèi)力。

    吃驚之下，她忙閃身急退，身體輕若風(fēng)中柳絮，快若暗夜鬼魅。

    知道自己好不容易尋到的刺殺機(jī)會已失了先機(jī)。

    電光火時之時，紅魅兒的待衛(wèi)已然發(fā)現(xiàn)了不妥。

    紅魅兒漠然回神間，絲毫不顧后背的劍類，心間的巨痛。立時紅袖一展，雄渾內(nèi)力磅礡而出，向顧掬塵直襲而來。顧掬塵抽劍回身，看到有鮮血自紅魅兒的口角溢了出來，可自己也胸中一痛，一口鮮血噴濺而出。能在如此重傷之下，還能發(fā)出如此凌利一擊，真是好渾厚的內(nèi)力。

    “是他讓你來殺我的?！?/br>
    顧掬塵聽到紅魅兒嘶啞質(zhì)問。

    不待顧掬塵回答，她卻又自問自答，“不會，堯哥哥決不會這樣待我。你是藏在他身旁的jian細(xì)？別殺他，要活的?！?/br>
    顧掬塵急速逃遁之時，已覺得后背有幾十道凌厲劍氣追來?？嘁?，難道此地將是她命喪之地了。聽到紅魅兒居然要活捉自己，她這才心中放松了些。竟然對方想要的是活口，那就不會下死手了，或許今天還能有一線生機(jī)。

    如風(fēng)似電的與對面兩人過了幾招。趁其兩人稍離，她忙從懷中放出一把藥粉，就要包圍過來的幾十人都是高手。哪里會讓這些不明藥粉粘身，皆立時向后急退。趁著這點(diǎn)時間顧掬塵迅速屏息，服下了一粒解藥。

    緊隨向后的步拂花本是不為讓她發(fā)現(xiàn)，這才離得稍遠(yuǎn)了些，沒跟得太近。可他沒想到幾乎是眨眼之間，顧掬塵就出劍刺向了紅魅兒，就在他破月踏空急行而來瞬間，顧掬塵就又被那被刺殺之人反傷，又讓人給圍住了。

    他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明顯感覺到除了此時圍著的阿塵的幾十死士，外圍還有幾百暗衛(wèi)蜂涌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