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舊事都淡去了，過繼也好，旁的也好，哪怕再往后幾代，那時再叫人改回周姓，才不會讓旁人聯(lián)想到安國公府的那個“周”。

    這也無甚，只要穆空青自己不在意替旁人教養(yǎng)兒子，那將來他的妻子生產(chǎn)時，對外說是雙生胎便是。

    周秀才坦言：“我觀你所作文章，此次鄉(xiāng)試已是十拿九穩(wěn)。”

    “以你的資質(zhì)，想必高中進(jìn)士，也就在十年之內(nèi)?！?/br>
    穆空青如今也不過十四，便是他會試連考三屆才能得中，那也能稱得上一句青年才俊。

    “你如今年紀(jì)不小了，若是有了成婚的打算，最好還是提前同我商議一番。”

    畢竟養(yǎng)育那個孩子，還是需要經(jīng)過穆空青未來妻子的同意的。

    況且，周秀才也得提前在周家的旁支里，尋找合適的新生兒。

    穆空青還當(dāng)周秀才要說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結(jié)果這一遭來得猝不及防，直接叫穆空青卡了半晌，才接上話：“老師……您想得也太遠(yuǎn)了。”

    周秀才卻不這么覺得：“都言成家立業(yè)，你此番若能中舉，便已是有了選官資格，日后也免不了外出交際。無人為你打理內(nèi)宅也不像話。”

    穆空青兩輩子單身，實在不知該怎么跟人聊這種話題，只能先搪塞過去：“我鄉(xiāng)試過后，無論中與不中，都是要會書院接著讀書的。此事談婚論嫁也太早了些?！?/br>
    說罷，穆空青還看了周秀才一會兒。

    他怕是周秀才已經(jīng)有些等不及了，這才同他提起婚事。

    周秀才的表情一貫都那樣，半點兒情緒也沒露出來，聽了穆空青的話也只是點點頭：“我就是提前同你說一聲。你若是還要回書院，那是該晚些成親?！?/br>
    書院里到了二十多才成親的學(xué)子也不是沒有。

    穆空青松了口氣。

    老實說，他還真沒有做好要同另一個女子共度一生的準(zhǔn)備。

    不過這么一想，不僅是他的同窗們都好事將近，就連他自己，似乎也到了可以談婚論嫁的年紀(jì)，當(dāng)真有種時光飛逝之感。

    穆空青拜別周秀才后，在家中又住了幾日。

    他將功課大多排在早晚，中間閑暇時，便帶著小五去集市，將小姑娘愛吃的點心都買了個遍。

    這般慣著meimei的行徑，在挨了他娘親不少罵的同時，也喜得小姑娘日日抱著他高喊：“哥哥要永遠(yuǎn)陪阿柳?！?/br>
    穆空青毫不留情：“可若是哥哥永遠(yuǎn)陪著阿柳，日后就不能再給阿柳買點心了?！?/br>
    穆空柳小姑娘沉思半晌后忍痛割愛：“那……那哥哥，還是?；貋砜纯窗⒘?。”

    穆空青登時便佯裝被氣到，不想再同她說話。卻被小姑娘笑嘻嘻地哄了回來，直說自己再也不吃點心了。

    可惜，該到離別時，也不是他想留便能留下的。

    過完八月十五，穆空青便要前往府城。

    鄉(xiāng)試在八月二十開考，穆空青提前三日抵達(dá)府城稍作休整。

    穆老二本想跟著，可一想到穆空青是住在周府，他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只道待他考完，再陪他一同去看榜。

    而穆空青一路疾馳到了清江府城，一眼便見到在城外等著他的周勤。

    “勤哥。”穆空青很是歡欣。

    對于這位幾次在危難時護(hù)住他的兄長，穆空青還是很尊敬的。

    周勤瞧著比原來更結(jié)實了幾分，見了穆空青后也是一陣驚嘆：“少爺如今這般，當(dāng)真叫我都不敢認(rèn)了。”

    如今的穆空青面如冠玉、身量挺拔，因著趕路的緣故，著了一身利落的騎裝，更顯出幾分鋒銳。

    入城之后禁止縱馬，穆空青便索性下馬步行。

    眉眼含笑的少年郎牽著馬緩步而行，舉手投足間的自在風(fēng)流之態(tài)，也不知叫多少姑娘看紅了臉。

    鄉(xiāng)試所需之物，福伯早早便已經(jīng)備下，穆空青到了府城，只需安心休整便是。

    八月二十寅時半，天色尚且昏暗，穆空青便已經(jīng)洗漱完畢，趕往清江貢院。

    第76章 一場鄉(xiāng)試

    在場考生對于入考場前的二道搜身都很熟悉, 但耐不住就是有那心懷僥幸之人。

    穆空青剛過完第二道搜，便已經(jīng)聽了兩次夾帶學(xué)子的告饒喊冤了。

    鄉(xiāng)試又無帖經(jīng)墨義，即便是抄了名家注解, 經(jīng)義制藝也未必就考那些。

    能夾帶的, 八成都是屢試不中, 又不知打哪兒聽了小道消息, 自以為能押中題了。

    穆空青在府城的這幾日里，也受過王啟敬等人的邀約。

    只不過鄉(xiāng)試臨近, 府城中各處茶樓酒館都不乏應(yīng)考學(xué)子的身影。

    穆空青實在不耐聽他們或高談闊論押題，或悄聲傳些秘聞，是以只去了一次，便推拒說要溫書。

    穆空青整理好衣衫, 按著號牌找到了自己的號房。

    也不知該說他是幸運還是不幸，原應(yīng)該同他挨著的那個號房中的學(xué)子，正是先前夾帶被搜出的學(xué)子之一。

    考試還未開始, 外頭也有學(xué)子走動, 周邊號房的學(xué)子談起這事，都忍不住罵了聲晦氣。

    早從前幾日起, 學(xué)子們之間的氛圍就開始變得浮躁, 到了臨考時自然更盛。

    穆空青借著日出前的微光，自顧自地收拾著號房。

    若說貢院與考棚最大的不同之處，便是號房內(nèi)的桌案不見了。

    鄉(xiāng)試與會試都是連考三場，每場三日, 考生每一場都得在號房內(nèi)睡上整整兩夜。

    是以號房內(nèi)的桌椅，也變成了一高一低兩塊木板。

    白日里答題，這兩塊木板便是桌椅。

    夜間休息時，便將木板并攏, 充作床榻。

    號房中為每位考生提供了一盆炭火與一支蠟燭，用來做飯照明。

    這三日內(nèi)，只要不是作弊，考生在號房內(nèi)無論做些什么都不會有人管束。

    穆空青將筆墨等物一一放好，再將油布蓋在考籃上，遮住里頭的食物，放在號房里頭的陰涼處。

    現(xiàn)下天氣太熱，穆空青帶了一袋大米和幾塊切好的臘rou，還有一些烘干了水分的面餅，都是耐熱耐存放的東西。

    中午日頭高時不便升火，便用涼水就面餅，到了早晚稍涼快些，再用臘rou煮粥，補充鹽分。

    穆空青將號房收拾完了，又靠著墻靜坐了一會，讓頭腦徹底冷靜下來。

    不一會兒，外頭的窸窣聲也停了。

    緊接著，是考官入場，衙役發(fā)卷。

    鄉(xiāng)試正式開考。

    穆空青簡要瀏覽了一下題目，鄉(xiāng)試首場試四書文三篇，其中《論語》與《孟子》各一篇，這也是每年鄉(xiāng)試的必出題。

    余下一篇，則在《中庸》與《大學(xué)》中擇一出題。

    今年選的乃是《中庸》。

    四書文后有經(jīng)義三題，并五言八韻詩一首。

    其中四書文定二百字以上，經(jīng)義定三百字以上。

    相較于前頭的童子試，鄉(xiāng)試的題量，稱得上一句驟增。

    穆空青并未多耽擱，趁著現(xiàn)下溫度還沒到太熱的時候，先將三篇四書文的破題都想了出來。

    穆空青埋頭答題，眼看時間過了中午，他將將寫完第二篇四書文的初稿。

    穆空青放下筆，擦擦額間汗水，再揉一揉有些酸脹的手腕，長長舒了一口氣。

    因著前些年出過一事，傳聞有考官在定桂榜最后一名時，見一待選學(xué)子初稿上的字跡凌亂不堪，便覺得此人表里不一，于是將人黜落。

    因而現(xiàn)在的學(xué)子們，為免自己一時時運不濟(jì)，遇到同那傳聞中一樣的境況，便在作初稿時，也要保持字跡工整。

    穆空青將面餅在水中泡軟，心中暗嘆了一句，難怪鄉(xiāng)試前大家都在勤練手速。

    能不能寫得完暫且不論。

    若是尋常孱弱些的學(xué)子，這三天下來，第二場還能不能拿得起筆都不好說。

    穆空青簡單填飽肚子之后，用特意帶上的巾帕沾上涼水敷面，讓自己因著天氣緣故逐漸煩躁的情緒平靜下來。

    他沒有急著動筆。

    按照穆空青的計劃，他會在今日寫完三篇四書文，然后在傍晚時分進(jìn)行修改，在第二日清晨時分，趁著天氣涼爽時謄抄。

    他現(xiàn)在的時間還算富余。

    作文章，最怕的就是心浮氣躁。

    永嘉書院那么多次季考，全部都是落筆無悔。

    只要穆空青能夠發(fā)揮出季考時的水準(zhǔn)，那么他的初稿就沒有需要大動的地方。

    比起旁人在刪改時耗費的時間，和因著無休止的刪改而愈發(fā)煩躁的心情，穆空青無疑是占優(yōu)的。

    自然，前提是他能夠冷靜得下來，不被鄉(xiāng)試時的氛圍和燥熱的天氣所影響。

    閉目放空了一陣，穆空青覺得自己足夠清醒了，這才提筆繼續(xù)。

    三篇四書文寫完，穆空青先是通篇檢查了一遍，將避諱、用典等基礎(chǔ)問題再三確認(rèn)無誤后，將炭火燃了起來，預(yù)備煮些粥水。

    其實若是可以，穆空青寧愿吃上三天涼水就面餅，也好過這大夏天里的生火煮粥。

    但無奈，他需要自己保持足夠的精力和體力，那么補充鹽分、碳水和蛋白質(zhì)，就是必不可少的。

    現(xiàn)在看天色離日落還有一會兒，剛好趁著這段時間將粥煮了，也叫自己好生歇一歇，清空大腦，方便溫度稍降后修改文章。

    穆空青將大米和臘rou倒入陶罐，又將炭盆向外頭推了推，省得給原本就悶熱的號房加溫。

    他這往外一推，周邊號房中的學(xué)子們便倒了霉。

    原就已經(jīng)心浮氣躁了，好容易熬了一天下來，這會兒正是壓抑得不行的時候，再一聞到那粥米混著臘rou的咸香，更是半點考試的心思都沒了。

    有不少學(xué)子為了快些答題，已經(jīng)近一天都未曾進(jìn)食了。這會兒再聞到食物的香氣，那饑餓感簡直是翻了倍地往上涌。

    穆空青聽到他隔壁有學(xué)子罵了句什么，隨后，那邊兒也傳來了生火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