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家子的科舉奮斗路 第10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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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空青在寫論政題上,有他自己的一套法子。 用三成的篇幅去分析該政策的具體優(yōu)在何處。 三成篇幅去分析該政策施行后的成效如何。 三成篇幅去分析為何會有如此成效。 剩下的一成,則根據(jù)成效或褒或貶。 溢美之詞不夸張,批判之語亦不尖銳。 通篇看下來,就差把“實事求是”四個字刻在字里行間了。 錦繡文筆從來都不適用于策論上。 無論是論政題還是獻策題,要的都是“求實”二字,除非那閱卷官是個喜好華而不實的,否則將策論寫得花團錦簇,只會適得其反。 至于那兩道獻策題,卻是著實讓穆空青傷了腦筋。 一道是老生常談的治水策。 這不奇怪。 清江府在黃河沿岸,說是隔三差五便有水患一點兒也不夸張。 若是當年無旁的大事發(fā)生,那清江府境內考策論題,十有八九都同水患脫不開干系。 讓穆空青遲遲無法落筆的是第二道。 第二道題,問的是賑災策。 現(xiàn)下賑災,大多分為兩步。 一是發(fā)放賑災銀安置難民,二是征發(fā)徭役,進行災后重建工作。 災后的徭役,可私下出銀請人代役,卻不可花銀錢免役。 先前穆空青急著院試,也是因著想要個秀才功名,換老穆家免除徭役。 穆空青要獻策,也只能從這兩個方面下手。 要說到賑災,較為出名的政策應當就是以工代賑了。 但古人又不是傻子,以工代賑的法子也不是沒人想到過,只是沒有強有力的監(jiān)管法子,這中間可鉆的空子實在太多。 先帝在時蜀中地動,便有一侍郎提出此策,官府提供食水工錢,令難民自行重建。 結果卻是賑災銀被貪得更加厲害,原本一萬不到的死傷,一場賑災過后卻足足死了五萬人。 不是在地動時被砸死的,而是在災后,被活活累死、餓死的。 當時負責賑災的大臣為隱瞞此事,直接將此事推到地動的死傷過巨上,卻不料蜀中有官員聯(lián)名上書,此事到底還是沒能壓住。 自那以后,便無人再敢提出什么以工代賑的法子。 徭役至少還有名錄,若是死的役夫多了,負責賑災的官員也討不了好。 可難民卻沒個準確數(shù)目,還不是上頭說有多少便有多少? 這題若是要糊弄過去也好說,只管提上一番圣人言,督促官員做事實、守本分便是。 可這樣的文章寫上去,穆空青自己都覺得全是廢話。 還能有什么法子呢? 穆空青微闔雙目,腦海中不斷過著歷史上曾出現(xiàn)過的各類賑災實策。 其實任何一個朝代,只要沒有走到末期,中央朝廷在賑災時下放的物資銀兩,都是足夠救濟災民的。 問題就在于,朝廷下放的東西足夠,可到了災民手上卻不足夠。 若要追究賑災為何艱難,貪/腐才是根源。 這一點穆空青知,這考場中的考生泰半也知,朝堂諸公更不必說,沒人比他們更加心知肚明。 就連龍椅上的那位,對這些事也同樣一清二楚。 但是制不住。 別說是在取證困難的古代,就是在各項制度相對完善的現(xiàn)代,不也一樣遏制不了貪/腐之風? 這道題,無論出題人是什么樣的心思,穆空青都不可能答到整治貪腐之策上去。 這是找死。 穆空青就是再想把人罵個狗血淋頭,把那些貪官污吏統(tǒng)統(tǒng)拖去法場,都不能在此刻的文章里透露出分毫不滿。 答策論的第一條,便是不能越界。 這是書院在教授學生策論時的第一課。也是之后每次考到策論時,都會反復強調的必修課。 重復到連穆空青這個外來者都已經(jīng)深深印在了腦子里。 沒法讓人不貪,那便只能想辦法,讓人想貪也貪不到了。 穆空青忽然想起了曾經(jīng)在穆家村時,那些村民們的做法。 穆家村中的村民大多貧困,所以很少會吃細糧。 即便是偶然得了細米細面,除卻逢年過節(jié)所需之外,也大多都會換成雜糧甚至麩糠。 這些東西富人家看不上,可在村里,卻是人們的主食。 若是讓這些窮苦百姓來選,是選每日一碗白米粥,還是每日一斤麩糠,那九成九都會要后者。 貪官貪銀錢、貪米糧,可若是將那些銀錢換成磚瓦,米糧換成麩糠呢? 貪十斤白米是二兩白銀,可貪十斤麩糠,卻只能換來二錢。 這中間還擔著同樣的風險。 這樣一來,會下手的人自然就少了許多。 同樣的,賑災時若是撥了十斤白米,被貪去一半,那剩下的便會叫人餓死。 而若是用十斤白米的錢買來百斤麩糠,即便是被貪去一半,剩下的也足夠人活命。 白銀米面下發(fā),須得層層監(jiān)管。 而磚瓦麩糠下發(fā),只需要確保最初用來籌措物資的銀兩不曾被貪去,便能解決泰半問題。 穆空青在心中構思了片刻,提筆寫下初稿。 這一次,穆空青連初稿都寫得無比緩慢。 穆空青為了不涉及吏治,根本就沒從策論慣用的臣子獻策的角度上去寫。 他先是簡單表述自己的出身,而后以曾經(jīng)受災的災民身份表達了對朝廷的感激。 而后再打著為朝廷著想的名號表示,比起一斤米吃一天,他更愿意將一斤米換成十斤糠。 自己吃得差些沒什么,主要是讀書之后知曉了朝廷的不易,想要為圣上分憂。 同他前頭實事求是的態(tài)度不同,這篇策論的字里行間都透著以情動人。 便是那些利益相關的官員見著了,估計都得夸上一句情真意切,處處為朝廷考慮,是個“良民”。 這題出得兇險,拋去那些為求穩(wěn)妥寫廢話的,和熱血上腦針砭時弊的愣頭青,真正能提出實策,又半點不沾高壓線的想必不多。 穆空青將這篇策論修改成稿之后,從頭到尾讀了不下五遍,確認半點都同吏治沾不上邊,這才開始謄抄。 第78章 一次分家 鄉(xiāng)試最后一場交卷, 龍門前一片安靜,所有學子都沉默地等待放排。 前兩場結束后,還有學子在等待放排時閑談兩句。 到了今日, 眾人便皆是滿面疲憊, 早已失了談興。 穆空青這回也算徹底放松了下來, 一到周府便睡了個昏天黑地, 再睜眼時已是第二日。 雖說睡了許久,但穆空青卻還是覺得困倦, 一整日都懶洋洋地不像動彈。 原準備將自己的答案默下來,好回去拿給老師看的,現(xiàn)下也不想動筆了。 周勤自打認識穆空青起,他便一直都無論夏雨冬雪, 日日按著計劃行事,一副雷打不動的模樣。 如今這憊懶之態(tài),還當真是頭一回見。 穆空青聽了周勤的調侃笑道:“勤哥莫不是拿我當神仙了, 只要是人, 自然就會累。” 鄉(xiāng)試這幾日的題量,對于一貫自認勤勉的穆空青來說, 也是非常大的了。 就連穆空青都有些受不住這樣的消耗, 更何況旁人? 先前他還曾與楊思典和王啟敬等人相約,言道鄉(xiāng)試過后他們必要好生聚一聚。 現(xiàn)下這情況,怕是根本沒人能有力氣赴宴了。 穆空青想了想,托人去幾人府上帶了個口信, 言道自己有急事須得先行歸家,若他們有意,可以十日之后再聚。 鄉(xiāng)試放榜通常在考完后第十五日,穆空青定下十日之約, 也有找個借口,讓自己早日回府城的意思。 他此番回鄉(xiāng)是為鄉(xiāng)試,若是沒什么旁的理由,自然是應當住在家中的。 以穆老頭的性子,直接將分家之事拖到鄉(xiāng)試放榜都有可能。 穆空青今晚久久未能入眠,他想了一晚上該如何面對家里人。 第二日得了楊思典等人的回信之后,穆空青早早出發(fā),回了清水鎮(zhèn)。 穆老二已經(jīng)租好了馬車。 孫氏坐上馬車,將懷里的小女兒摟緊了些,已經(jīng)在腦子里盤算,一會兒若是大房又出幺蛾子,她該怎么應對了。 穆空柳在娘親懷里坐不住,一會兒掀開車簾看看外頭騎著馬的哥哥,一會兒要到前頭去跟爹爹一起趕車。 孫氏的思緒被小女兒擾亂,忙著將人抓回來,訓道:“你給我老實坐著,一會兒到家了也不許皮,自個兒回房待著別出來,聽到?jīng)]?” 說完,看小女兒皺著鼻子滿臉的不樂意,孫氏又敲了一下她的腦門:“記住了沒有?” 穆空柳小姑娘不情不愿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