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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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幼年時母后生了場病,去行宮住了小半年,那半年云瀛和云舒都由父皇親教導,御書房聽政殿都隨他們出入。 云瀛是個怎么教都學不會規(guī)矩的,父皇上朝時他就帶著云舒偷溜進御書房里亂翻。 云舒在博古架上找到一個漂亮的燒金瓷盒,云瀛看到了找她索要,云舒不給,兩人爭執(zhí)之下瓷盒摔碎落了地,驚得一群宮女太監(jiān)連忙進來,招呼著兩位殿下遠離碎瓷,免得被劃傷。 不知出于什么樣的心思,云舒偷偷撿起盒中的一方小印,藏匿在一個半人高的花瓶里。 大抵是不大理政,乾元帝的情感就寄托在山水繪畫之間,書桌上也堆了許多他親自雕刻的印章,有琢玉工匠雕刻的精美章子,也有年號年份章,所用的大多都是青田石。 那個小印是云舒見過的最特別的一個玉印,由雞血石雕刻而成,手掌大小,血色鮮艷欲滴,頂部雕刻的牛首栩栩如生,云舒第一眼見到時就心生歡喜。 沒想到總是笑容滿面的父皇知道后,頭一次發(fā)了好大的脾氣。 云瀛想把錯全都推到云舒頭上,然而被父皇看出來了,他倔得很死不認錯,被罰去跪了叁個時辰。 云舒乖乖認了錯,父皇便饒過了她,等宮人都走完了,才把她抱在膝上,慈聲地問她有沒有見到瓷盒里的東西,是一個手掌大小的印章。 云舒說沒有見到。 乾元帝皺著眉頭,看她一臉無辜,又不好責怪,只能溫言細語地勸她:漆國開國皇帝給后代們留了一隊暗衛(wèi),暗衛(wèi)們代代相傳,平時不會出現(xiàn),非生死存亡之際不得動用。每一任皇帝大限將至時才能把這隊暗衛(wèi)傳給下一任,這是只有皇帝或者儲君才知道的秘密,那方雞血石小印就是用來號令暗衛(wèi)的。 云舒聽不大懂,但她聽出了這方小印的重要性,于是指著花瓶說就在那里面。 她親眼看見父皇將雞血石小印取出來,小心翼翼地藏在了書桌抽屜的暗格里。 彼時云舒不懂,為何父皇會把這樣重要的秘密告訴她。 現(xiàn)在,云舒打開暗格,看到伴著小印的那份手書,突然懂得了父皇的用意。 手書已經(jīng)有些年份了,紙張泛著黃,邊緣脆弱易碎,需得小心捧著。 那手書開頭便寫的是:愛女云舒,見字如晤。落款的年份是乾元十六年。 乾元帝在位十九年,算不得一個明君,卻也不能算作一個昏君。 外戚勢大,皇權旁落,他軟弱無能,始終無法下定決心對付宗政家。首輔雖有實權,卻只能遵守君臣之道,又有皇后從中斡旋,他與首輔之間保持著微妙的平衡。 乾元十六年,云瀛成了個癡人,乾元帝的兩個子女中,也就云舒算得上心智健全?;屎笊眢w不大好,云瀛登基后,她一旦亡故,便無人可再牽制宗政家。 手書中寫著,待他駕崩后,讓云舒動用這隊暗衛(wèi),想辦法扳倒宗政家。他列了幾個大臣的名字,說那些都是忠于皇室的臣子,首輔倒臺后可以信任他們。若云瀛實在不堪大任,便由她來當女帝。 云舒仔仔細細地將手書讀完。她將紙重新迭好,貼在胸口,感受著父皇寫這份手書時的心跡。 “吾女聰慧,勝太子不止叁分,若太子不堪,可取而代之?!?/br> 她看完仍是不解。她常年養(yǎng)在深宮,母后只讓她讀女四書,她對政事從來不過問,連父皇所說的那幾位臣子她一個都不認得。 云瀛不堪大任,她就能擔得大任了么? 云舒想到很多事情。 父皇對云瀛并沒有那么親厚,兩人一起犯錯時,受到苛責的總是云瀛;她與云瀛一同被父皇教導的那半年里,云瀛學騎馬射箭時,父皇總會手把手地跟云舒說許多她根本聽不懂的話。 云舒心中逐漸有了一個荒謬的猜想。 “殿下,太上皇的小印找著了嗎?”劉蒙在門外敲了敲門。 進御書房之前,云舒便讓劉蒙在外等著。 她將那封手書在油燈里燒成灰燼,小印藏在袖中,推開了門。 “并未找到。”云舒說,“先回宮睡一晚吧,明天再來看看?!?/br> --- 明月高懸,官道上馬蹄陣陣,踏起一地塵埃。 在收到乾元帝宣來的密旨時,澹臺修彌想,自己這個撿來的皇位,總算得到了上一任帝王的認可。 在乾元帝退位修佛時,曾與他密談過一次。他那時候才知道第一世時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也要拷問出的那對暗衛(wèi)到底是怎么回事。 畢竟第一世與第二世,國破家亡之時,他都沒見過那隊暗衛(wèi)的半點影子。就連燕國的左相也只把這些暗衛(wèi)的消息當作謠傳。 這是他在受了兩叁個月的刑,才悟出來的道理。 表面上是在拷問,私底下卻是在逼燕帝作出一些政治讓步。到底是何種程度上的政治籌碼他不得而知,但整整兩年的私刑,確確實實摧毀了他。 乾元帝告訴他,只有得到上一任帝王認可的繼任者,才會擁有那隊暗衛(wèi)。若是他能扳倒首輔,就把這隊暗衛(wèi)交給他。 澹臺修彌不算個君子,他也從未打算堂堂正正地通過叁司會審,給首輔定罪。 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因為庶出身份,不知何時才能有出頭之日的宗政衍便是一個好棋子。 他不過稍微賞識一下宗政衍,說了幾句隱約之辭,送他幾個好用的仆從,他便能完美無缺地替自己辦成事。 乾元帝的身體已油盡燈枯,兩頰消瘦,眼窩深陷。 知道修彌用這樣的手段扳倒宗政,卻也只是嘆了口氣,寺廟里的悠悠鐘聲讓他身上的袈裟與佛珠都鍍上一層佛光。 修彌得到了乾元帝寫給暗衛(wèi)首領的密詔,只需回宮再取一方小印,便可統(tǒng)領這對從第一世起,神秘到第叁世的皇家暗衛(wèi)了。 澹臺修彌日夜兼程、披星戴月地從五臺山趕回都城。去時已讓馬車疾行,回來時仍嫌馬車太慢,索性棄車騎馬,一來一回半月時間,生生短了一半。 他遙遙地見到了都城城墻上燃著的燈火。 車馬停在城樓前,停了片刻,最后轉(zhuǎn)身走了另一條路,去往城郊的行宮。 一日不見就已如隔叁秋。 這么多日未見她,思念已在他心底時時盤旋,無休無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