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以牙還牙

    蘭姨在山里住了幾日。感覺出奇的好。

    隨戚長生趕往這里的途中，她心里一直是很不安的，既擔(dān)心姑娘跟世子成不了親，又擔(dān)心姑娘過不了軍營的苦日子。姑娘自小在錦繡叢中長大，連吃頓飯都有幾個丫頭侍候，現(xiàn)在全部丟在蘇城，自己獨身一人隨世子遠行，所去的地方又是深山老林，蘭姨想想都覺得心疼。

    可來了之后，眼看著姑娘和世子千般恩愛，軍營里的廚房也盡心安排每日的膳食，據(jù)說那雞湯還是王爺臨走前親自吩咐的，可見王爺對這樁親事頗為滿意。有王爺主持公道，王府的那兩個女人也翻不起什么風(fēng)浪。

    不遠處的演武場傳來了士兵的cao練聲和列陣的鼓點，蘭姨一點兒也不覺得吵鬧，內(nèi)心反而祥和安寧。把軍營建在深山里，即使被朝廷發(fā)現(xiàn)了，也沒什么危險，到時人馬往深山里一撤，如游魚歸海，哪里還找得到。

    蘭姨洗衣服的時候想著這些事情。不提防小福子在后面猛地出聲，把她嚇了一跳，回頭笑罵：“小兔崽子，你又沒練輕功，干嘛走路跟賊似的?！?/br>
    幾天下來，兩個人一起侍候世子夫婦，互相商量，互相配合，她跟世子身邊的這個小太監(jiān)倒是混熟了，反正他是個太監(jiān)，說話便沒什么禁忌，嬉笑怒罵皆隨心意。

    小福子這次卻不如往常那般跟她取笑打諢，而是很正經(jīng)地說：“世子傳你過去問話?！?/br>
    細(xì)看小福子的神情，嚴(yán)肅中有些緊張，蘭姨忙擦干手，一面跟在后頭走一面問：“世子人在哪里？”

    “在那邊樹林里。”

    蘭姨心里砰砰直跳，世子不回房里好好坐著問話，而是跑去樹林子，顯然是為了避開姑娘。

    遠遠地看見世子一臉怒氣，蘭姨差點崴了腳，蹲著揉了幾下才好點。

    看蘭姨走到跟前，世子手一揮，小福子和其他幾個侍從全部躬身退下，分頭守住外圍，不讓任何人靠近。

    蘭姨瞥見這個陣勢，心里越發(fā)慌張，剛要跪下見禮。世子發(fā)話道：“算了，你是世子妃的乳母，以后見我不必跪拜?！?/br>
    蘭姨心下稍安，看來世子不是生姑娘的氣。

    世子猶豫了一會才開口問：“世子妃以前可曾與人訂親？”

    蘭姨這一驚非同小可，誰那么缺德啊，造出這等謠言，死命地?fù)u著頭說：“沒有，沒有，絕對沒有！沈家的人倒是個個都想給她保媒，可姑娘心里只有世子”

    明明是句謊話，卻極大地取悅了趙佑熙，原本生硬的表情霎時柔和下來，眼角眉梢處，甚至出現(xiàn)了隱隱的笑意。蘭姨心里暗道：還是這句話管用，以后只要你不高興，我就說姑娘喜歡你。

    趙佑熙自知有些失態(tài)，輕咳兩聲道：“我知道沈家人打的什么主意，也從沒懷疑世子妃跟沈家的哪個男人有關(guān)系?！?/br>
    蘭姨驚疑起來：“世子是不是從哪里聽到了什么？”

    趙佑熙也不想瞞她：“沈鶴在太妃面前造謠，說他兒子沈淵跟世子妃有婚約，太妃讓我”接下的話他說不出口，只要想到那個詞。他就覺得心臟一陣緊縮。

    他怎么會休掉丫頭？別說沈淵和他那死鬼老婆糾纏丫頭的始末，戚長生他們早就調(diào)查得清清楚楚，就算退一萬步講，丫頭真跟沈淵有婚約，那又如何？他娶都娶了，丫頭這輩子都只會是他的人。

    沈淵據(jù)說早就被他父王解決了，也幸虧父王出手，沈淵可以少受點苦，若他活到今天，會死得更難看。

    世子心里琢磨這些，蘭姨還以為他在考慮要不要聽太妃的話，對世子妃做出什么處罰，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聲淚俱下地說：“奴婢以性命擔(dān)保，世子妃跟沈家二少爺沒有任何關(guān)系，若奴婢有半句虛言，天打雷劈！”

    “你起來，早說了不用跪的”趙佑熙不知道蘭姨為什么突然這么激動，還賭咒發(fā)誓的，呆了一會，見蘭姨還在叩頭，只好喊來小福子，讓他把蘭姨攙了起來。

    蘭姨站起身后依然抽泣，要換了別人，趙佑熙早叫她滾蛋了，滾遠點再哭?？上氲竭@人是丫頭的乳母，又忍了下來，待她哭定后才說：“我從不懷疑丫頭跟沈淵有什么關(guān)系。我傳你來，只是因為從太妃的話中想到了一個問題，想問問你，丫頭的父母健在的時候，有沒有給她定下親事，比如指腹為婚之類。”

    蘭姨馬上表示：“沒有，沒有，奴婢從世子妃還在娘胎里的時候就到了俞府，從沒聽說有指腹為婚這回事?！?/br>
    “那就好”趙佑熙點了點頭。

    他心里明白，沈鶴敢睜著眼睛說瞎話，無非是仗著路途遙遠，可以向太妃謊稱婚書放在上京沈府，讓人無法驗證，由他信口胡說。沈鶴心里大概想著，說不定自己一怒之下就如了他的愿，連婚書都懶得索要了，誰能料到一個大男人比女人更毒舌，會憑空捏造出這種話陷害一個小姑娘呢？

    沈鶴的謊言不足為患，但如果，丫頭的父母早年真的給她定過親，某天突然有人拿著婚書上門討要未婚妻呢？雖然不會影響到什么，光是想著丫頭的名字跟另一個男人的名字寫在一張婚書上。他就滿心不是滋味。不如先問清楚，若果然有，也好趁早“毀尸滅跡”

    現(xiàn)在從乳母口中得到了保證，趙佑熙連這點疑慮也去掉了，因而對蘭姨說：“你走吧，今天的事，不要在世子妃面前提起?！?/br>
    “是”蘭姨走到中途，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見世子正在跟幾個手下交代什么，臉上再次浮起了她剛來時那種怒不可遏的戾氣。

    她沒看錯。世子此刻的確有種要殺人的沖動，很想讓手下直接把沈鶴滅了，讓他和他兒子一起給江南的土地做肥料去。若是以前的世子，肯定就這么下達指令了，但現(xiàn)在的他，經(jīng)歷了一系列危險事件的洗禮，想問題比以前更全面，也可以說，比以前更危險了。

    因為他不只是簡單地想殺人，他想讓那些肆意陷害別人的人，也同樣受到陷害，然后慢慢“享受”隨之而來的一切惡果。

    *****

    俞宛秋在房里清了兩件衣服想丟給蘭姨一起洗，走出門卻沒看見人，正好廚房的張媽給她送點心，告訴她說，看見蘭姨跟著小福子往營外走了。

    俞宛秋不禁心生忐忑，立在路口等待。過了一會兒蘭姨歸來，卻一味地含糊其辭，先說“世子交代了一點小事”問多了，又說“沒事沒事”沒事干嘛往營外走？沒事怎么會笑得那樣不自然？

    帶著一肚子疑問，俞宛秋坐在窗前的椅子上發(fā)呆，趙佑熙突然從演武場回來，又把蘭姨叫到外面問話，肯定是出了什么不尋常的事。

    她一直等到太陽落山，才看見趙佑熙和一群侍衛(wèi)從外面走進來，侍衛(wèi)手里拎著兩個籠子。趙佑熙帶笑的嗓音在窗外響起：“丫頭，快出來，看我給你帶什么來了。”

    有再多心事，人家這樣討好，也足以讓她說服自己開懷了，于是兩個人一起蹲在屋檐下，逗了半天小動物：一只小灰兔，一只花斑錦雞。

    回到屋里，她想再從窗口看看可愛的小兔子，趙佑熙卻以為她聽到了什么心里難過。不想面對自己，慌得抱住她問：“是不是奶娘跟你說了什么？”

    “沒有啊，她說你會告訴我的?！彼朐p出親親夫君的話。

    趙佑熙卻不上當(dāng)：“芝麻大的事，都不值得浪費本世子的口水?！?/br>
    “到底是什么事??？”

    “沒事，真的沒事”怕小妻子再追問，把她的頭按向自己的胸口說：“別擔(dān)心，一切有我，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br>
    就怕乳母管不住自己的嘴，他特地帶人上山，捉來了一只兔子和一只錦雞，想讓丫頭開開心?？礃幼?，乳母的口風(fēng)還比較緊，早知如此，他就不該問出那句話，反惹得丫頭起了疑心。

    這天從黃昏到晚上，世子一直努力扮演說書先生的角色，搜腸刮肚地給世子妃講故事，從小時候?qū)W武遇到的古怪師傅，到長大后遇到的搞笑刺客，再到茶館聽來的市井傳奇

    世子妃不時地往他茶杯里注水。茶過三巡，添水九次后，世子妃抽走茶杯，鄭重地向他保證：“你放心，今天的事，我永遠不再追問，你說沒事，就沒事。”

    這下輪到世子躊躇了，可到最后，他還是什么都沒說。太妃***話，即使他一個字也不聽，對丫頭終究是一種傷害。

    好在太妃遠在南府，不可能當(dāng)著丫頭的面指責(zé)什么。他決定，到父王稱帝的時候，即使他回了南府，也讓父王單獨賜一座府邸。他和丫頭，永不會住進那個已經(jīng)烏煙瘴氣的家，太妃也好，母妃也好，不管她們接來多少女人養(yǎng)在家里，都與他不相干。他從沒對她們?nèi)魏稳擞羞^任何承諾，就算她們在王府里住到老死，也是她們自己的事。

    ******

    這一年的八月二十五，沈府上下陷入一片恐慌中。

    他們從宮里得到消息，兩月前進宮，一直未被招幸的沈才人，因為頂撞了正得寵的馬昭儀，被連降三極——六品才人之后尚有七品美人和八品寶林——成了沒有品級的宮女。

    沈鵬一夜白頭，托人打聽的結(jié)果，得罪馬昭儀只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有人向皇帝告密，說沈鶴下江南，名義上是尋子，實際上是去投靠安南王府，并且已經(jīng)接受了安南王府的參事一職。

    本就有腳踏兩條船前科的沈府，啞巴吃黃連，百口莫辯。

    朝臣們最會見風(fēng)使舵，以前見皇帝冊封了沈家女兒，以為沈家還有點指望?，F(xiàn)在沈家女兒被貶，沈鵬的政敵趁機發(fā)難，沈鵬下獄，沈老太君受此驚嚇，當(dāng)場中風(fēng)倒地。

    下人們照著俞宛秋的辦法折騰了一番，不知是方法不對還是其他原因，這回沒能奏效，老太君成了眼歪嘴斜的癱瘓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