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咫尺難見

    九月初十夜，天上一彎淺淺的上弦月。星子燦亮，夜風(fēng)輕柔，是個適合情人依偎呢喃的良夜，可惜，有人要倉皇趕路。

    俞宛秋和蘭姨利用王府暗衛(wèi)纏住跟蹤者的機會，悄悄穿巷繞戶而出。她們在此之前已經(jīng)在鎮(zhèn)上轉(zhuǎn)了大半個時辰，選好了一處適合逃跑的地方，這才示意暗衛(wèi)動手。至于小跟屁蟲，早在胭脂鋪就被戚長生弄暈了。

    鄉(xiāng)村土路，高一腳低一腳的，兩個人互相攙扶著前行。俞宛秋心里雖然遺憾著不能和趙佑熙相見，可理智告訴她，這樣做是對的，他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常言說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他們都還年輕，這一輩子還長著呢，有的是相守的日子。

    如果她今晚等在客棧里，萬一秦公子早有準(zhǔn)備，自己眼睜睜地看著趙佑熙受傷。甚至那今天這一面，豈不成了永別？所以，她情愿不見，情愿和他彼此思念，只要雙方都好好活著?；钪?，才有未來，才有希望。

    她沒有把自己可能懷孕的消息透過暗衛(wèi)告訴趙佑熙，一來還沒確定，怕害他空歡喜一場；二來，也怕他知道了，會滿世界尋找她，因而誤了正事。他現(xiàn)在可是身負重任，最是不能分心的時候。

    “姑娘，我們已經(jīng)走了這么久，那些人應(yīng)該不會追上來了，還是找個地方歇息吧?！碧m姨走得腿腳發(fā)軟，不知道姑娘是怎么咬著牙撐到現(xiàn)在的，她可是真正的千金小姐，長這么大還沒走過這么遠的路。

    俞宛秋點頭道：“嗯，再往前走點就可以了?！?/br>
    “好吧”蘭姨心里也清楚，走得越遠，被追上的可能性就越小，可她們總不能走一夜吧？

    終于走到一處山邊的村落。這里是丘陵地帶，她們下榻的小鎮(zhèn)地勢低平，走到這會兒，已經(jīng)到了丘陵地帶的邊緣。再往前就是黑黝黝的山林了。

    村里家家戶戶皆已入睡，她們不敢靠得太近，因為聽說山里人家養(yǎng)的狗很兇，要是半夜被狗咬就倒霉到家了。

    即使在村子外圍走，也驚動了好幾家的忠狗，引得一村的狗都汪汪起來，一直繞到村尾，俞宛秋才站住道：“這家好像沒狗呢?！?/br>
    蘭姨卻囁嚅起來：“沒狗的人家，最好不要半夜叨擾?！?/br>
    “為什么？”

    蘭姨的聲音壓得更低了：“以前在老家時，村里有個寡婦，她從不敢養(yǎng)狗，因為半夜總有情夫爬墻，既怕狗咬了情夫，也怕狗叫聲驚動了村里人?！?/br>
    “有道理”俞宛秋忍不住笑意。寡婦人家，家里沒男人，更應(yīng)該養(yǎng)狗壯膽才對，卻偏偏不養(yǎng)狗，其原因就值得推敲了。

    可是，讓她去找個有狗的人家敲門，實在是沒那個“狗膽”最后還是決定打擾沒狗的。

    就在這時，她們身旁的小屋里突然亮起了燈光，主仆倆喜出望外，再也沒有猶豫，徑直走過去敲門。

    屋里馬上有人問：“誰？”

    主仆倆反而不敢吭聲了，因為里面是個男人的聲音。

    半夜敲門，又不出聲，未免太不厚道，俞宛秋只好硬著頭皮說：“我們想找個人家借宿一晚，請問大伯，這村里哪戶人家方便點？”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年近五十的男人走了出來，奇怪地打量著她倆問：“深更半夜的，你們兩個女人，怎么跑到這里來投宿呢？”

    蘭姨掏出手絹擦著眼睛說：“不瞞這位大哥，我們是逃出來的。這是我家姑娘，我是她的奶娘，姑娘父母早死，哥哥嫂嫂貪財，要把她嫁給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子當(dāng)?shù)诰欧啃℃媚锟摁[著要尋死，我怕姑娘想不開，就帶著她逃了出來。今晚本來在鎮(zhèn)上投宿了一家客棧的，可傍晚時，她哥嫂居然追來了，嚇得我們從客棧后門跑出來，一直走到這里，實在走不動了，又怕山里有野獸。所以想在村里找個地方歇一晚，明天天亮就走。”

    大伯借著月色把俞宛秋一打量，立刻疼惜起來，這么漂亮的姑娘，配給六十多歲的老頭，也不怕天打雷劈！嘆息著說：“還有這樣狠心的哥嫂，真是忍心，幸虧你們逃出來了?？晌沂莻€單身漢，家里沒女人，不方便留你們，我?guī)銈內(nèi)ゴ彘L家，他平素最是樂善好施，附近廟里的香油都是他供的?！?/br>
    俞宛秋開始聽到“村長”本來不想反對的，再聽到“樂善好施”長期跟廟里和尚打交道，反而產(chǎn)生了某些不好的聯(lián)想，懇求好心的大伯：“請問這村里有沒有寡婦人家，或家里只有女人的？”

    “有”大伯點點頭“但她家母女四個，只有一張床擠著睡，姑娘和奶娘去了。睡哪兒呢？”

    主仆倆一齊表示：“沒關(guān)系，我們只要不露宿野外就行了，哪怕連地鋪都沒有，在椅子上坐一晚也行?！笨偙炔懦隼歉C，又入虎口強。

    大伯想了想說：“那這樣吧，我家里有條多余的被子，我抱過去，你們在她家借床草席，打個地鋪將就睡一下，坐一晚怎么行呢？”那被子他去世的母親留下的，他拆洗干凈了。偶爾家里有客人上門用一下。

    “那就多謝了”俞宛秋斂衽謝過，慶幸自己在逃難途中總能遇到好人，這就是所謂的“天無絕人之路”嗎？

    大伯領(lǐng)著她們敲開寡婦家的門，果然沒有多余的被子，只有一床草席，寡婦大嬸幫她們抱來一些稻草鋪在席子下面。

    躺在這樣的“床上”俞宛秋不敢亂動，怕吵著了好心的主人家?？蓪嵲谑撬恢驳馁|(zhì)量還在其次，就怕趙佑熙不聽勸，執(zhí)意進鎮(zhèn)，和秦公子的人遇上。更怕他不肯回營，在外面搜尋自己的下落，誤了正經(jīng)事。但愿他的手下能好好規(guī)勸。

    讓她覺得心下稍安的是，根據(jù)時間推算，她在鎮(zhèn)上走掉的時候，趙佑熙還在離鎮(zhèn)子幾十里的地方。如果戚長生趕緊派人去報信，還來得及在鎮(zhèn)外攔住他。

    ******

    俞宛秋沒估計錯，趙佑熙確實被手下攔在離鎮(zhèn)子十多里外的地方，幾十個護衛(wèi)跪在他的馬前說：如果世子執(zhí)意前行，就請從他們身上跨過去，他們情愿讓馬蹄踩死，也不愿看著世子去送死。

    代替長佑和長慶擔(dān)任世子護衛(wèi)營統(tǒng)領(lǐng)和副統(tǒng)領(lǐng)的長安和長寧，爬起來一人抱住一只腿，苦苦勸道：“世子妃就是怕世子以身涉險，所以才想辦法逃脫魔爪，世子不能辜負了世子妃的這番苦心啊?！?/br>
    趙佑熙只得承諾：“我答應(yīng)你們，不去客棧找姓秦的算帳，只去鎮(zhèn)上找世子妃，這樣總行了吧？”

    當(dāng)然不行！長安和長寧道：“朝廷的人馬幾個時辰前就到了，早已在鎮(zhèn)子四周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就等著世子您落網(wǎng)了。如今世子妃既已不在客棧，那邊也會改變策略，不會再在客棧坐等，而是主動出擊，向鎮(zhèn)外搜捕。說不定已經(jīng)朝這邊來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們應(yīng)該趕緊回頭才對?！?/br>
    正說著，前面?zhèn)鱽砹思贝俚鸟R蹄聲。護衛(wèi)們立刻各就各位，大家迅速上馬，擺開陣勢，做好應(yīng)戰(zhàn)準(zhǔn)備，來的卻是戚長生領(lǐng)著幾個渾身血跡的人。

    戚長生一見世子就滾下馬，伏在地上向他請罪，然后求世子盡快離開。秦公子在鎮(zhèn)上尋人不著，已經(jīng)朝這邊追來了。

    見趙佑熙不肯走，戚長生只好假傳世子妃“口諭”：“世子妃說，她會帶著乳娘找個安全的地方躲一陣子，等風(fēng)頭過去，朝廷的人也撤走了，再趕去軍營跟您團聚?！?/br>
    趙佑熙有點不敢相信：“她真這么說嗎？”

    “真的！”戚長生猛點頭，比真金還真，比真話還真，祖宗，求您快點走吧。

    趙佑熙接著追問：“那你知道她現(xiàn)在人在哪里？”

    戚長生搖頭：“世子妃既存心躲避，又怎么會告訴屬下？據(jù)屬下斗膽猜測，世子妃是怕說出行蹤，世子會忍不住跑去找她，若因此貽誤了軍機，影響了大局，世子妃必因此而獲罪。太妃和王妃本來就對世子妃不滿意了，要是王爺也對世子妃有了成見，這以后”

    這話正好擊中了趙佑熙身上的某處軟肋，讓他不敢輕舉妄動。就是怕父王說他貪戀女色，荒廢大事，所以父王在亳州的幾日，他心里再急，也不敢在父王面前提起一個字。

    他何嘗不清楚，在父王的心目中，沒有什么比安南王府的“大業(yè)”更重要的，任何人任何事跟這比起來都要靠邊站，若是讓父王發(fā)現(xiàn)他把自己的妻子看得比大業(yè)更重要，父王派殺手殺了丫頭都有可能。父王是很疼他，對丫頭也還算滿意，但這有個前提：他們的關(guān)系，不能妨礙了安南王府的大業(yè)。

    側(cè)耳細聽，遠處又隱隱傳來了馬蹄聲。幾個護衛(wèi)不由分說地把世子的馬頭拉轉(zhuǎn)，然后在馬屁股上狠狠地一揚鞭，朝他們所來的方向急馳而去。

    這回趙佑熙沒有激烈反抗，因為戚長生向他保證，會帶著剩余的手下——他們在鎮(zhèn)上折損了將近一半的人馬——留在當(dāng)?shù)?，在附近的村落繼續(xù)尋找世子妃的下落，一有消息，馬上傳書稟告。

    在耳畔呼嘯而過的風(fēng)中，趙佑熙不停地告訴自己，分離只是暫時的，他們很快就會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