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的石泉生還很年輕，年華正好，她也一樣。

    此時他含笑的眼中仿佛盛滿了星星，璀璨而又閃耀。

    看得唐青婉一顆略帶惶恐的心慢慢安定了下來。

    兩人并沒有借用招待所的電話，而是找到火車站門口的郵政局。

    唐青婉下鄉(xiāng)時唐家還沒有裝電話，但是她回城時家里是有電話的，聽說是趙靖遠(yuǎn)找關(guān)系聯(lián)系人過來裝的。

    唐家裝了電話沒有同唐青婉說過，準(zhǔn)確來說唐青婉下鄉(xiāng)后除了剛開始她寫了幾封信回去基本和申城斷了聯(lián)系，按說她是不知道唐家電話號碼的。

    仿佛是為了驗證一般，唐青婉撥了那輩子撥過不少次的電話號碼，嘟嘟幾聲后，被接通了。

    電話里面?zhèn)鱽淼氖翘颇父哂聒P的聲音。

    唐青婉的聲音有些顫抖：“請問是高豐田醫(yī)生的家嗎？”

    “找我爸的？找我爸你打電話到診所去啊?！?/br>
    “那我要錯電話號碼了，請問高醫(yī)生診所電話是多少？”

    對方報了一個號碼，很快把電話掛了。

    而申城唐家，唐清悅聽到電話鈴聲便打開房門，一出來便見唐母把電話掛了。

    “不是靖遠(yuǎn)打來的嗎？”

    “不是，找你姥爺?shù)?，估計打錯電話了?！?/br>
    唐母說完看唐清悅衣著單薄，一臉羸弱的模樣，心疼地走過來，扶著她回房里。

    “你才出了月子，可不能大意。我給你熬了豬肚烏雞湯，你先去躺著，我給你端過來?！?/br>
    而這邊，唐青婉仿佛一點不意外地掛了電話。

    她和唐清悅長得很像，聲音卻不太像，加上做知青這些年肯定染上了山里的口音，唐母聽不出她的聲音也正常。

    唐青婉又撥了另外一個號碼，她一直爛熟于心的號碼。

    唐青婉一直親緣單薄，唐父唐母加上兩邊老人都不太在意這個幺兒。

    唐青婉知道當(dāng)年姥爺逼著讓爺爺將老宅子給她并不是多疼愛她，只是姥爺做了一輩子醫(yī)生，仁義刻在骨子里，覺得他們這樣做不對，可又不想違逆妻子女兒的意愿鬧得自家不寧，折中想出這么個主意。

    而那老房子本就破敗不堪，空置多年，唐家想著用來堵住她的口也算物盡其用，哪里想到那房子在二十年后會成為發(fā)家致富的金鑰匙。

    第14章 算計

    這個點，診所一般沒什么事，所以電話直接被坐在桌邊的高豐田接了。

    高豐田今年六十六，是申城小有名氣的老中醫(yī)，唐青婉小時候在診所呆的時間比較長，耳目濡染，也學(xué)了一些中醫(yī)藥的知識，所以回城后能找到那么一份在醫(yī)院中藥房的工作。

    唐青婉重生前，高豐田早就過世了，再次聽著這個唯一對她有幾分慈愛的老人的聲音，唐青婉心情有些激動。

    深吸一口氣，對著話筒喊：“姥爺，我是青婉?！?/br>
    “清婉？你是玉鳳家老二還是老三？”

    “姥爺，我本來是老三，小月啊。我媽讓我用二姐的名字下鄉(xiāng)了，在安徽山上做知青，我現(xiàn)在叫唐青婉，八年了?！?/br>
    高豐田是知道這個事，不過沒太往心里去，老三身體好，老二身體弱，必須有一個下鄉(xiāng)，肯定是身體好的老三去。

    至于為什么要老三頂著老二的名字去下鄉(xiāng)，高玉鳳對高豐田的說法是，老二大些，報名自然從大到小。姥爺并不知道這個名并不是街道辦強制要求的，而是唐家二女兒覺悟高，主動報上去的。

    不過是這兩天，高豐田見了同樣做知青但是已經(jīng)回城的大外孫女唐清悠，聽她哭訴做知青的苦，想到這個同樣在鄉(xiāng)下的小外孫女。

    這會又接到她的電話，高豐田便問了她在鄉(xiāng)下最近怎么樣？能不能回城？

    “爸和媽也沒寫信說我能回去，暫時回不去了?！?/br>
    高豐田知道現(xiàn)在知青能回城，但是回來城里得有工作，而女婿那邊也是費了好大勁才讓老大回來，老二這里怕是無能為力。

    “過兩年看看，現(xiàn)在高考也恢復(fù)了，過兩年應(yīng)該都能回來。”高豐田只有這樣安慰道。

    “嗯。”唐青婉在這邊點著頭，重生回來的唐青婉知道過些年不管能不能回城，只要有錢，哪里都去得。

    “姥爺，我在這邊嫁人了。那些年糧食不夠吃，的虧村里人救濟我，要不我早餓死了?！?/br>
    聽到這個高豐田并不吃驚，做知青的苦，回城的唐清悠講得太多了，并且唐清悠做知青時也嫁人了，而老三下鄉(xiāng)七八年，也老大不小了，這個年齡的女孩子，不管有沒有下鄉(xiāng)都該嫁人了，不看留在城里的老二連孩子都生了嗎。

    “嫁人了，就好好過日子。你把地址留給我，姥爺給你寄點東西過去。我回頭打電話去你家里，讓你mama也收拾點東西一起寄過去?！?/br>
    高豐田生了一兒一女，都在申城。女兒那邊使不上力，兒子那邊倒是有機會，但是被兒媳拿去給她娘家孩子用了，高豐田也不能為了外孫女讓兒子為難，只能說在物質(zhì)上補償一二。

    唐青婉倒不在意那些東西，不過也沒有推卻。

    唐家人包括高家人都覺得有委屈給了補償就夠了，他們就能心安理得。

    唐青婉也愿意給她們一個心安理得的機會，并且只有要這要那才顯得她打這同電話的真正目的不那么突兀。

    “我在這生了個孩子，是個女孩，看我媽那里能不能弄一點布票……對了，姥爺我下山來打電話是因為孩子現(xiàn)在戶口上不上去，村里講了要打結(jié)婚證，孩子才能上戶口。而打結(jié)婚證需要申城寄材料過來，您能這兩天幫我寄過來嗎？”

    一個一個消息扔出來，高豐田都有些應(yīng)接不暇，手卻不自覺摸來紙和筆。

    唐青婉便將所需要的材料說清楚，其實不需要什么，最主要的是去街道辦開一個證明。

    “姥爺，我現(xiàn)在是唐青婉，這邊檔案戶籍都是唐青婉，天青色的青，溫婉的婉，不能弄錯了?！?/br>
    高豐田自然知道名字的重要性，這邊“老三”孩子也生了，等結(jié)婚了也要上戶口的。

    “放心，不得錯，我記下來了，待會就出門去跟你媽講這個事，這兩天給你寄過去。

    布票你姥姥那就有，當(dāng)然你媽肯定也會給的，這結(jié)婚也是大事，我們不能過去，但是東西一定給你準(zhǔn)備充足，你在婆家也有底氣?！?/br>
    唐青婉心想，如果不是碰到石泉生，就她這爹不親娘不愛有娘家不如沒有的外嫁女在婆家能有什么好日子過？

    上輩子，她決口不提申城的娘家，就是怕，一個父母都不疼愛的女人，怎么值得夫家疼愛呵護(hù)？

    如果不是多活了十八年，唐青婉依然會糾結(jié)這些，放不開。

    她委屈過，抱怨過，但是回首過往，她該感激。

    好幸運，這世上有一個全心全意待她的石泉生。

    就是那一場算計的知青下鄉(xiāng)，如今她都覺得是冥冥之中最好的安排。

    一通電話打了十七分鐘，長途電話貴，石泉生付了五塊錢。

    掛上電話后，唐青婉松了口氣。

    而在邊上聽了整個通話的石泉生雖然滿心的疑慮，卻并沒有說什么。

    “現(xiàn)在還早，剛剛來看那邊有賣烤紅薯的，給你買一個，晚點再帶你出來吃飯怎么樣？”

    唐青婉此時才覺得腹中饑餓。

    “恩，買個大一點的?！?/br>
    “好?！?/br>
    因為賣紅薯的推車在去招待所的另一邊，唐青婉便站在原地看著石泉生的背影。

    對于她的話，他從來都是說“好”。

    做知青的第二年唐青婉在村里混熟了，聽過不少石泉生的事。石泉生之所以叫石泉生，是因為他是老獵人在泉眼邊的石頭上撿到的，那時候他才幾個月大，聽說身上穿的衣服料子很好，應(yīng)該是有錢人家的孩子，卻在四月天被扔在山里的泉水邊。

    老獵人年輕的時候打獵被豹子咬傷瘸了腿，一輩子沒娶上媳婦，自然無兒無女，便將撿到的石泉生抱回去當(dāng)著兒子養(yǎng)。

    因為腿瘸了，不能獨自去深山里打獵，老獵人養(yǎng)活自己都艱難，好在村里人時常救濟一二，石泉生就這樣磕磕碰碰長大了。

    石泉生好養(yǎng)活，長得又高又壯，十一二歲就帶著老獵人回山里打獵，每次都能滿載而歸，從此他們?nèi)兆泳蛯捲Ａ耍菚r候村里人就沒有不羨慕老獵人的。

    可惜的是老獵人年輕時身子虧損得太厲害，好日子沒過幾年就去世了。

    自那以后，村里人很少見到石泉生，大家只當(dāng)他上深山里打獵了。

    唐青婉也是后來才知道只有一小半的時間石泉生是在深山里，也不僅僅是打獵，更多的是采摘藥材，然后拿到比較遠(yuǎn)的省城賣掉。

    想到這里，唐青婉又想到家里庫房里那些藥材，都是石泉生弄回來的。

    上輩子這個時候，唐青婉還不太清楚那些深山里采摘回來的藥材有多珍貴，可和中藥打了近二十年交道的唐青婉卻是再清楚不過。

    怪不得石泉生能在七十年代末拿出那么多錢，上輩子這錢被唐清悠騙走了不少，可惜她貪婪且愚蠢，不知道拿那錢去購房置業(yè)，而是很快就揮霍掉了。

    原本唐青婉沒想過管家里的錢，畢竟她還名不正言不順。

    這會，唐青婉想的不僅僅是家里的錢了，藥材她也要管起來。

    大城市，居不易，她不想讓石泉生那么辛苦。

    石泉生很快買好烤紅薯回來了，兩人往招待所走去。

    回到房間里，唐青婉吃了大半個烤紅薯后就飽了，招手讓石泉生過去將剩下的吃完。

    心里裝著事，唐青婉也沒打算睡覺，一邊盯著石泉生看一邊琢磨著怎么開口說她的過往，然后發(fā)現(xiàn)：

    “你好像特別開心？”

    “有嗎？”

    石泉生不好意思地轉(zhuǎn)身面向窗戶，可上揚的嘴角、含情帶笑的眉眼無一不顯示他心情的確很好。

    “是很開心啊，我們一家三口能不分開本來就是一件很開心的事?！?/br>
    石泉生原本就沒想過這么早讓唐青婉回城，可村里最近氛圍很不好。

    一些在農(nóng)村結(jié)過婚的知青最近想了各種辦法，明的、暗的反正只要能回城都使上了，知青之間相互幫忙出主意、打掩護(hù)更是屢見不鮮。

    唐青婉也是知青，雖然沒有參與那些，但是她的知青身份讓她天然地劃分到鄉(xiāng)下人的對立面，一些人家對知青拋夫棄子的行為很憤恨，石泉生擔(dān)心留在山上唐青婉會被遷怒、誤傷，所以提出讓她提早走。

    可唐青婉真動身離開，他又不舍，也擔(dān)心。

    唐青婉原本很自卑，但是這些年在石泉生的精心呵護(hù)下，她的自信也養(yǎng)出來了，深刻地體會到自己是珍貴的，是值得人呵護(hù)疼惜的。

    看著石泉生難得扭捏的模樣，唐青婉福至心靈問道：“你之前是不是擔(dān)心我獨自回城了，起什么外心？比如說拋棄你之類的？所以現(xiàn)在一說一家人一起走，你才這么開心?！?/br>
    “哪有，我自然是信你的?！?/br>
    唐青婉卻越發(fā)不相信了。

    “嗯？”

    石泉生趕緊保證道：“真的，千真萬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