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兄又被別的門派挖走了 第122節(jié)
簡召圖眸色深沉,他深深地看著眼前這個身長玉立的男子,宛如二十多年前的那位微山派弟子——于盛。 “我等了你很久,余令?!?/br> “引誘于盛入魔的人,是我?!?/br> 荒涼夜色中,他的一番話如晴天霹靂一般在二人心頭瞬間劃過。 只此一句,讓楚辭如墜冰窟渾身顫抖,她僵硬地轉(zhuǎn)過頭去,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位早已飛升為仙的大能。 “是我在樸州被黑眚蠱惑心智,這才連累他失了道心,是我在段佩星的血引中摻了蒼梧君之血,一步一步誘引他墮入魔道,是我挑唆他搶奪微山派至寶蘭亭符。” “從始至終,連累于盛墮入魔道的人,是我?!?/br> 他平靜地伸出了手:“是我救了楚辭,也是我害了你的父親?!?/br> “你一直在尋找的敵人,是我?!?/br> 余令沒有說話,他只是平靜地看著墻下的簡召圖,一動也不動。 可只有楚辭知道,那是他憤怒到了極點,以至于忘了一切的情緒與悲憤。 夜色仿佛被粘滯住了,周圍的一切都無比壓力,黑沉沉的,透不過氣。 楚辭也在一瞬間,失去了說話的力氣。 她只是僵硬地轉(zhuǎn)過頭去,看著前方沉默到快要失去存在的余令。 她看他修長的手指攥緊了玉沉劍,她看到他用盡全身力氣咬緊牙關(guān)地沉默著,即便那滔天的怒意已經(jīng)快要將他沖垮,即便他渾身的骨骼都在咯咯作響,即便他被那沉甸甸的苦痛壓得快要窒息。 余令近乎艱難地開了口:“你為了什么?” 簡召圖淡淡道:“無上秘境,天書《靈微》。” “你已經(jīng)成仙,還有什么是你不能所擁有的?” 簡召圖沉默了一會,突然道:“跟我過來?!?/br> 余令不為所動:“給我一個理由?!?/br> 簡召圖很慢很慢地笑了起來,臉上溝壑縱橫,他輕聲道:“讓我來告訴你為什么?!?/br> 隨即他飛身而起,向著村外的終南山而去。簡召圖的身影漸漸隱藏在了夜色之中,轉(zhuǎn)瞬之間就消散在了原地。 楚辭慌忙地扣住了余令的手,眸中滿是擔(dān)憂:“你——” 她近乎脆弱地說道:“我在,我在……” 她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說什么,卻本能般地渴望擁抱他、療愈他、陪伴他,告訴他:無論如何,她都會在他的身邊。 余令垂眼看著她,很慢很慢地反握住了她的手,隨即他低聲道:“我知道。” 話音未落,兩人便已跟了上去,眨眼之間,他們已在幾里之外,終南山中。 那是一座孤墳,荒涼地佇立于群山之中。 漫天的木槿花紛紛而落,蝴蝶蹁躚其中,淡紫色的花瓣紛飛,將眼前的這處陵園營造得宛如一場夢境。 簡召圖盤腿而坐,順手將墓碑前的薄土擦拭而去。 “此乃我的亡妻之墓?!?/br> 余令沒有講話,楚辭也掛念著他的情緒,輕輕握著他的手。 簡召圖從懷中拿出刻刀,專注地在那塊新立的墓碑上雕著象征祥瑞的花紋,他平靜道:“別元已去三十多年了,我卻依舊活著?!?/br> “我自幼家境貧寒,身份低微,連修道之路都走得頗為艱難。我沒有仙根奇骨,只能埋頭苦練,每一步都走得尋常人慢。 當(dāng)我剛剛學(xué)會引氣入體時,在我之后入門的師弟已經(jīng)學(xué)會了筑基;當(dāng)我剛剛學(xué)會御劍飛行時,我的同門師弟已經(jīng)學(xué)會了變化劍影;當(dāng)我剛剛學(xué)會了以元神練劍時,我的師弟已經(jīng)達到了劍域境界?!?/br> “所有人都在告訴我,修道講究天賦根骨,我天賦極差,走不了這條路。后來,當(dāng)我偶然間得到了一個千古傳承——招魂引。 招魂引能去除我體內(nèi)的劣根凡骨,為我伐毛換髓,更能助我修煉一日千里、遠超常人。自此之后,我的修煉便再也不受天賦所限,很快便位列眾多弟子之前,更是被掌門收為了親傳弟子?!?/br> “那時我尚且不知樹大招風(fēng)的道理。在一次試煉之中,我與同門師弟一同前往,偶然間卻被他發(fā)現(xiàn)了我的隱秘,那一夜,我辛苦得來的招魂引卻被同門師弟奪去,而我卻被硬生生挑斷了渾身筋脈,形同廢人?!?/br> 那幾個月的痛楚似乎又再次浮現(xiàn)…… 他渾身是血地躺在谷底,難以置信地看著平日里最為親切的師弟。他依舊無法相信,是他偷用禁藥迷暈了自己,隨機痛下殺手,妄想從他口中得到招魂引的修煉之術(shù)。 師弟一手執(zhí)劍,一手惡狠狠地掰著他的下巴:“師兄,我再問你最后一遍,招魂引怎么用?” 他近乎絕望:“元恒,你已經(jīng)擁有了那么多,為什么……” 師弟反唇相譏:“為什么?我來告訴你為什么!” “你本來就上不得臺面,天賦又那么差,憑什么站在我的前面?憑什么大家都看著你,憑什么掌門會對你另眼相看?憑什么別元師姐會看上你?若你當(dāng)真實力超強也就罷了,憑什么你只是因為運氣好就能得到招魂引?” “我日日苦練終于勉強抵達劍域境界,卻被你橫插一道做了掌門師父的親傳弟子?” 師弟指著自己手臂上還未愈合的傷痕道:“為了讓大家認(rèn)可我,我一日揮劍近千次,多少次疲憊不堪直至脫臼,就連在睡夢中,我也在勤加苦練修習(xí)劍法,以至于夢中提劍誤傷了自己,差點挑斷自己的筋脈! 可你卻因為得了招魂引的傳承,便能不受我受的這些苦,便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大家眼里嗎?” 他眼中冒出執(zhí)拗的紅光:“我呢,那我的日夜修煉算什么呢,難道天道當(dāng)真不公不正,要以運氣排資論輩?你以為大家當(dāng)真擁護你看好你嗎,不,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看你要橫行到幾時!沒了招魂引,你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廢物!” 簡召圖低低地喘息著:“元恒……你的那些……我也有過……我也曾……” 師弟似乎被戳到了痛處,憤憤不平道:“閉嘴!” “你這種廢物,就只配待在爛泥里不堪地活著!憑什么來搶我的東西!” 原來,嫉妒當(dāng)真會讓人面目全非,連他的師弟也不曾避免。那七日的凌虐,終于讓師弟得到了招魂引,而他……卻被硬生生挑斷了手筋、拋下懸崖。 “師弟一定以為我回不去了……但是他錯了,這點苦痛算不了什么。” “當(dāng)我艱難回到門派之后,卻被師弟怒斥我偷學(xué)他家絕世秘籍,所有人都指責(zé)我狼子野心,就連一度相信我的掌門都對我失望徹底,讓我自生自滅?!?/br> “師弟的欺凌,掌門的失望,同門的斥責(zé),那些譏笑讓我瞬間心灰意冷,索性離了門派。 在最艱難的時候,只有別元陪在我的身邊,她長我兩歲,待我無微不至,在我性命垂危時,是她陪在床前給我喂藥;當(dāng)我被眾人污蔑時,是她拉著我的手走出了師門,告訴我,天地之間,自有容我之處。” 那些一同度過的歲月是那樣美好,無聲無息地療愈著一身苦難的他,而他就在那樣的溫情之中,再次從頭修煉,沒了招魂引的他,將苦痛都打碎摻雜著血吞進了肚子里,一步一步重新走上了巔峰,成為了普天之下最為強大的劍修?!?/br> 以元神為劍,重新站在了世人面前。 這一次,他再也無需用口舌來證明自己,簡召圖三個字,便是最好的證明。 “眾人都說我們是最為般配的一對愛侶,攜手飛升,一同為仙,鎮(zhèn)守一方水土平安。可又有誰知道,成仙之后便是無窮無盡的爭斗與折磨。 你們當(dāng)真以為飛升之后便能長生不死嗎,你們當(dāng)真以為神仙都是慈悲為懷的嗎,你們當(dāng)真以為得道成仙便是一生所求嗎?” “你們錯了?!?/br> “凡人有的劣根性,神仙也有。得道成仙之人,并非都是忠良之士。他們也會心生嫉妒,他們也會游手好閑,他們也會犯錯!有的人浪跡花叢,有的人貪欲熏心,有的人自私自利,有的人懦弱巧滑!” “我不明白,明明是神仙犯錯,為什么會讓凡人受苦;我不明白,僅僅憑著一身與生俱來的仙根奇骨,為什么就能輕易地成仙得道;我不明白,明明同樣活著,為什么有的人的起點會那么高,是許多平凡人幾代努力都達不到的高度。” “我不明白,為什么僅僅憑著一個可以伐毛換髓的功法,就能讓許多作惡多端的人消除罪惡孽障;我不明白,富人子弟可以借助祖上家業(yè)稱王拜相,為什么窮人的孩子努力一生依舊格格不入淪為犧牲品!” 最后一句,他不甘地嘶吼道:“我不明白,神仙們的派系之爭,為什么會搭上別元的性命!” “這就是我一生所追求的得道成仙嗎?” “這就是我一生所追求的真理嗎?” 余令平靜地說道:“所以,你親自違背了你的信仰?!?/br> 簡召圖近乎絕望地跪在地上,低聲道:“是啊,我違背了我的信仰……為了救別元,我拼盡全力只為復(fù)活她的性命,可是卻被仙界貶下凡間。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我不過在天京待了一個月,人間就已經(jīng)過了三十多年,而我再也不是那個睥睨天下的劍修簡召圖了,我只是一個一心想要復(fù)活妻子的普通人?!?/br> 楚辭沉默地看著他,心里有狂風(fēng)呼嘯而過。 簡召圖,那曾是一個時代的傳奇。 可如今卻自甘墮落隱居于這個落魄山村之中。 他曾經(jīng)一心向道、心懷正義,只為除惡揚善,卻被迫看到這么多不堪與丑惡。 世間最為痛苦之事,莫過于正直之人被迫低頭,良善者逐漸虛偽,堅定理想者親眼看到信仰崩塌破滅,孤勇者遭受不公,勤奮者巧言令色、自甘墮落。 誰錯了呢? 誰都沒錯,誰都有錯。 但偏偏就在這些人之中,僅僅因為所處位置不同、性格不同,就釀成了誰也無法忽視的悲劇,這是世上最無奈的悲劇,最深刻的悲劇。 許別元,那位傳奇的女子,想必至死都不會想到,她沒有在修道之路上倒下,反而死在了自己的信仰之中吧。 “所以,你便想要奪取《靈微》,習(xí)得無上功法,活白骨,醫(yī)死人,救回許前輩嗎?” 簡召圖迷茫地?fù)崦贡溃骸拔也恢馈也幌牒θ?,我只是想得到《靈微》,可是應(yīng)逢知卻拒絕了我的請求,明明我都那么卑微了,卻還是拒絕了我……” 回憶中,他曾沉默地跪在微山派掌門應(yīng)逢知的面前,一動也不動。 而那位不日便可飛升的應(yīng)掌門第一次拒絕了好友的請求:“召圖,你也應(yīng)該知道,這世上并沒有所謂的圓滿?!?/br> “我知道,可我不甘心!” 應(yīng)逢知轉(zhuǎn)頭看向他,沉聲道:“召圖!你知不知那些傳說都是謠言,世上根本沒有一步飛升的術(shù)法,也從來不會打破輪回宿命復(fù)活死人!” 簡召圖憤然起身,近乎絕望般地嘶吼著:“我怎么會不知道!可是為什么,會讓別元成為了犧牲品!為什么!那些傳聞中的禁書我都用過了,塑魂燈,摘金葉,通天石……我都找過,我都試過!都沒有用!沒有用!” “我知道……你們微山派自古守護無上秘境,你們的那位祖師是天下最為傳奇的人物……他親筆寫下的東西一定有用,幫幫我好不好……” 他說得語無倫次,應(yīng)逢知卻無奈地閉上了眼睛,再次睜眼時,他的眸中只留堅定。 應(yīng)逢知定定地看著老友的額頭,那里正印出可怖的深紅色:“召圖,恕我無能為力?!?/br> “心魔已經(jīng)現(xiàn)形,你莫要一錯再錯?!?/br> 心魔…… 誰能想到,曾經(jīng)不可一世的大能也會絕望到產(chǎn)生心魔,那心魔日夜撕咬著他的魂魄,在他的耳邊日夜控訴著人間不公、天道無情,而他,也被折磨得瘦骨嶙峋心智扭曲。 心魔一旦成型,便會時刻奪取他的意識,當(dāng)他再度醒來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鑄成大錯。 而偏偏就是在那幾日,他的心魔cao縱著他的身體,引誘了那位正直的男子失了道心、墮入魔道。也正是他的心魔作祟,將段佩星的血印換成了蒼梧君之血。 普天之下,除了他,還會是誰有這樣的本事:墮入北海之中,搜尋到了那位蒼梧君的殘肢斷體。 除了他,沒有別人。 而那位心魔卻在他的內(nèi)府中叫囂:“你不愿意做的事,我?guī)湍阕觯悴辉敢鈿⒌娜?,我?guī)湍銡ⅲ ?/br> 心魔已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