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蔣海朝當(dāng)然沒去管理處找什么金科長，按照他爸的脾氣，說不管其實多多少少也會上心，等他處理完手頭上的事，一定會去后廚查看情況。

    十月快要過去，距離蔣海朝母親生日只剩三天，距離十一月還有六天時間，距離他跟顧芊的“交易”也只剩最后六天時間。

    近日下了幾場雨，天氣便順勢涼了下來，深秋的風(fēng)凜冽注入燥熱的空氣，即使身處室內(nèi)也能感受到急劇收縮的氣溫變化。

    給蔣海朝送完飯后風(fēng)風(fēng)火火趕回了廚房，迎面就與沈大軍打了個照面。

    凜冽的目光像是將她上上下下剝光了再掃視一圈，打量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不歸家的出軌妻子，讓她好一陣惡寒。

    “沈師傅，你這么直勾勾的看我干嘛？”顧芊沒好氣道。

    員工們不約而同回頭望兩眼，見顧芊和沈大軍一副又要辯口舌的樣子，見怪不怪地笑了。

    沈大軍沒正面回她的話，只一字一頓盯著她說：“顧芊，十一月一到，你就跟包小虎換崗，去二號窗口打菜?！?/br>
    顧芊錯愕住：“什么，我又要去打菜了？”

    這不就意味著每天都要晚兩小時回家嗎？

    “不然呢，身為員工，打菜不是基本職責(zé)嗎？”

    “可我不是副……”

    沈大軍不高興的壓下眉頭，做出威嚴(yán)狀：“你什么你，我身為廚師長難道還沒有安排你的權(quán)力？”

    顧芊：“……？？？”

    又拿身份壓她是吧？

    她冷笑，正欲開口辯駁，便聽窗口外傳來鬧哄哄的嘈雜聲，人數(shù)不少，激烈的音色聽著好像吵架似地。

    沈大軍徑直往窗口疾步過去，顧芊也亦步亦趨跟上。

    見到眼前的陣仗后，大伙兒不約而同傻眼了。

    “怎么了，這什么情況？”

    ……

    蔣海朝早飯沒吃好，還沒到午間便饑腸轆轆，好不容易等到顧芊送飯來，結(jié)果一筷子rou喂進嘴里，差點沒把他齁死。

    “艸！我又哪里惹到她了？”這個“又”字就很靈性，看來蔣海朝下意識覺得自己容易惹她氣惱。

    “這tm是人吃的菜嗎？”猛灌了幾大口水，才覺得嘴巴里的咸味被沖淡。

    他從來沒吃過如此齁咸的rou！比臘rou還要咸數(shù)十倍的rou片，一口咬下去，你能想象到那股子威力嗎？

    尤其是他一筷子夾了三四片一口送進嘴里，一份巨量的鹽粒炸彈在你嘴里爆裂的那種滋味……

    哐的合上蓋，蔣海朝氣勢洶洶沖出辦公樓找顧芊算賬去了。

    趕往食堂的途中他還在絞盡腦汁地思考，自己最近到底哪里惹了她不快。

    可不論他如何想，也沒覺得哪里不對。

    難不成……她發(fā)現(xiàn)他對她的意圖了？

    思來想去，也就這么一個勉強能維持住的借口

    ……

    遠(yuǎn)遠(yuǎn)的走在路上就聽得食堂里鬧哄哄的聲音傳出，人聲鼎沸，像一鍋燒開了的水，咕咕咚咚地吵。

    原本大家這會兒該坐在位置上享用午餐，這會兒不知道怎么回事，飯也不吃了，一個個的捧著飯盒吵吵嚷嚷。

    看戲的更不用說，那叫一個壯觀，一眼望去，食堂大廳全是黑漆漆的人頭，窗口前更是被圍了個水泄不通。

    好家伙，這是鬧哪出呢，百年難得一見的熱鬧。

    某男邁著矯健的步伐進入食堂，聽清楚大家的爭吵聲后，瞬時喜笑顏開。

    他就說嘛，顧芊怎么會耍他呢，他掩飾地那樣好，原來只是虛驚一場。

    “你們自己看看，這怎么吃！你們出鍋前廚師自己都不嘗嘗嗎？我可是花了一兩rou票和兩毛錢才買到的rou，可這壓根沒法吃啊！”

    “就是?。∥夷们逅塘艘槐槎汲圆幌氯?，比咸菜還齁！”

    “這算啥啊，我點了份青椒rou絲，全是青椒就沒幾根rou！”

    “我的也是！全是青椒沒幾片rou！你們后廚簡直越來越過分了！缺斤少兩，真不把咱的錢當(dāng)錢啊！”

    七十年代國營單位，食堂的菜雖不見得有多好吃，但分量絕對會管夠管足，缺斤少兩可是大事，是每個人都無法忍受的惡劣行為！群眾們“揭竿起義”就夠你這廚師長喝一壺。

    不僅如此，這年頭的國營單位食堂，飯菜的口味也極為重要。

    不說每個單位都能有嚴(yán)大福如此好手藝的大師傅，至少也得有他一半手藝好。

    文工團的情況稍微好一些，像某些勞動強度大的工廠單位，如果食堂的飯菜不好吃，工人們是有資格提出意見并且討伐食堂大師傅，領(lǐng)導(dǎo)還會為此特意集中開一次民主生活會進行討論。

    由此可見領(lǐng)導(dǎo)們的重視，如果廚師廚藝不精，一般情況下，要么換廚師，要么把讓他學(xué)好了再來。

    各個單位也經(jīng)常會組織行業(yè)內(nèi)的廚師培訓(xùn)，這項內(nèi)容跟廚師的收入掛鉤，所以嚴(yán)大福憑借精湛的廚藝，工資通常比其他單位的大師傅高出十一二塊。

    總結(jié)一句話，廚藝越好，工資越高，上限也高。

    隨著事態(tài)的進一步發(fā)展，食堂里討伐的聲音逐漸減弱，窗口邊好像有人在解釋。

    見狀，蔣海朝擠入人群，一手撈過椅子，站上去高聲起哄：

    “你們食堂也太欺負(fù)人了！誰炒的菜！讓他滾出來！”

    一句話徹底點燃大伙兒的氣焰，方才還準(zhǔn)備觀望觀望再鬧事的，這下也顧不得其他，跟著蔣海朝一塊兒高呼討伐。

    “誰炒的！出來！我們要說法！”

    “我們要說法！”

    “給我們說法！”

    大家早就聽說嚴(yán)師傅進入了賢者時間，最近的菜品都出自于他的徒弟兼未來新大廚之手。不敢得罪威名遠(yuǎn)望的嚴(yán)大福，還不敢得罪這剛出頭的新大廚嗎。

    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剛上位就敢偷jian耍滑，往后還得了！

    出來混遲早要還！且讓群眾爸爸好好教教他怎么做人！

    “出來！誰炒的菜！站出來給我們解釋！”

    “對！出來！出來！”

    “別躲在里面裝縮頭烏龜！”

    窗口后員工們?nèi)簧盗搜?，恰好顧芊和沈大軍聽到動靜趕過來，看見的就是高高站在椅子上起哄的蔣海朝，以及食堂大廳里憤憤不平的一眾職工。

    “怎么回事？”顧芊隨手逮住一個員工問。

    小雜工急得滿頭熱汗：“芊兒姐！青椒rou絲和糖炒rou出問題了，青椒rou絲全是青椒沒有rou絲，糖炒rou變成了鹽炒rou！”

    “什么？”青椒rou絲沒有rou絲，糖炒rou是鹽炒rou？

    搞什么，離大譜了。

    一道道視線齊刷刷移到某人身上，沈大軍黑沉著臉，耳瓜子嗡嗡炸開，本就焦躁的腦袋此刻快要裂成兩半！

    行至二號窗口，青椒rou絲已經(jīng)打了大半，入眼是一片青翠的綠，可憐巴巴的幾根rou絲浮在里頭，說多不多，但少是一定少了。

    顧芊眉峰倏地壓下，暗道沈大軍做事不至于這么張揚到無腦吧？

    “外面吵什么呢？”這邊，嚴(yán)大福從后勤部辦公樓慢吞吞晃悠回來后，便聽得窗口外傳來一聲比一聲高昂的叫喊。

    他負(fù)手而立，走過來問道。

    大家七嘴八舌向他解釋起來，沈大軍見狀，眸色一凜，不著痕跡地往后退一步，繼而腳底抹油，匆忙跑進廚房，從餐柜下掏出一包鼓鼓囊囊的東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扔進了一只花色布袋。

    與此同時，聽了事情始末的嚴(yán)大福陰沉著臉暗罵一句：“這種低級錯誤也能犯！”便恨鐵不成鋼地往后廚走。

    他來勢洶洶，身后跟著一眾色灰圍裙員工。

    那架勢，瞧著就像混社會的大哥，帶著一般小弟們找場子來了。

    沈大軍頭一回見到氣紅了臉的嚴(yán)大福，一句質(zhì)問震得他耳膜跳動。

    “rou呢！”

    沈大軍眸光閃爍，指甲狠狠嵌入掌心，只盯著他，不說話，也沒動作。

    嚴(yán)大福一巴掌往他肩膀上扇：“我tm問你rou呢！”

    人自己要作死，就是大羅神仙下凡也攔不住。

    顧芊完全沒料到沈大軍的心態(tài)崩地如此迅速，他到底受什么刺激了，居然敢貪污公家rou，難道每天帶回去的熟食還不夠他全家老小吃嗎？

    這真沒必要，被抓到可不止是批評了，輕則工作不保，重則蹲監(jiān)獄！

    身上挨揍了才曉得痛，沈大軍沉聲道：“我不知道，拿到手的時候就那么點，我還以為今天就這么多……但時間緊迫，我沒多想直接就炒了?！?/br>
    嚴(yán)大福氣得胸口發(fā)顫，指著他鼻子破口大罵：“你第一次炒菜啊？還沒問，你是那種人嗎？真當(dāng)我傻還是你傻？還是你把大家都當(dāng)傻子了！”

    沈大軍被罵得頭昏眼花，這下不止是手心，后背也滲出冷汗，寒毛倒豎。

    今天的事是意外也不全算意外，只怪他最近對外界的評論太過在乎，才會一連幾個晚上熬夜通宵練習(xí)廚藝。

    這讓他精神差到極致，以至于炒菜的時候大腦空白，眼睛恍惚，只憑肌rou記憶機器人一樣工作，才會誤把糖當(dāng)鹽……

    他真不是有意的……

    至于消失的一塊rou……

    他煩躁地揉了把眉心，這事兒確實是他貪心了，他只是想勻點rou回家練習(xí)，不是想薅社會主義羊毛。

    直到事情發(fā)生到如今地步，他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糊涂事。

    深呼吸，發(fā)狠似地揉弄幾下額頭，他頭昏沉地厲害，腦子也亂地厲害，亂到甚至沒法聽清嚴(yán)大福在說什么。

    到底為什么！為什么他就是達(dá)不到顧芊一樣出彩的水平！

    他明明比顧芊多學(xué)了三年！

    他貪心，他不甘心，他覺得顧芊能“速成”，他也能。

    事實證明是他妄想了，可他偏偏不愿意承認(rèn)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就是比海深，比山高！

    當(dāng)然，沈大軍不會知道其實顧芊壓根不是什么新手小白，她從六歲開始練習(xí)廚藝，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二十二年的資歷，她付出的心血和汗水并不比他少。

    罵完，嚴(yán)大福如火如炬的目光凝向身后幾人：“今天中午的rou誰切的！”